我從今年年初起就辭職回了重慶,打算調整一段時間,看看書,玩玩遊戲,奢侈地過點放鬆生活。而辭職就像失戀一樣,都要告別過去,開始新的或頹廢或積極的人生,遞交辭呈後終於鬆了口氣,打包行李,準備回到這個生活了多年,承載著我許多快樂記憶的城市。


    之所以選擇山城重慶,原因在於它是我念書,成長並結識到許多鐵哥們的地方。在重慶,騎自行車或者電動車出門隨時會因為突如其來的陡坡而化作脫肛的野狗直飛下去,爬坡時又會變成一蹦一蹦的青蛙,痛苦萬狀地胯下夾著愛駒在三十度或者四十五度的仰角陡坡上艱難大唱“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


    40攝氏度的高溫裏不少男人光著膀子在路邊的火鍋店裏拚酒劃拳,這是一個朝氣蓬勃,民風火爆並且充滿離奇景觀的都市,但它又不同於許多地域津津樂道的“彪悍”,有時候甚至熱情得可怕,或許有一個詞可以形容重慶——江湖。這是一個偌大的江湖,從起居飲食到衣食住行,都充滿了江湖氣息。


    大學時期我和男友曾經因為怕暴露性取向而搬出各自的宿舍,在論壇上發消息和不少gay合租過。合租這事很神奇,就像室友一般,吃喝拉撒都在一個兩室兩廳的居室裏,早上各自穿著內褲晃蕩來晃蕩去,喝牛奶占洗手間,晚上各自或**或爭吵,男生又都大大咧咧的,幾乎沒有多少**可言。


    但凡合租時間超過一年的,在分道揚鑣後,有一部分會成為很好很好的朋友。就像住在同一屋簷下的家人一般,雖不一定時時聯係,卻總能在問候時有聊不完的話題。朋友又有朋友,朋友的朋友又有他們的朋友,有人喜歡一夜情,有人喜歡混圈子,有人則潔身自好……儼然是一個秘密的小社會,有1有0,有當蘋果店長的,有賣郵票跑銀行的,有在新華社的,三教九流,兼容並包。外表看上去大部分都挺正常,隻是大家都是gay。


    就像哈利波特裏的對角巷又或者九又四分之三站台,有時候我們表麵看到的,和實際的內在完全是兩個樣。有點像一個小小的社會——大社會裏套著的某個有著共同特征的小圈子。


    住的小區是當家找的,當他聽到要回故鄉,便興致勃勃地先回來租下一個小區裏的單位。據他說這裏也住了不少gay,兩個男人牽著狗散步,一眼就能看出來,隔壁還有獨居的小零。


    當家提前回來應聘上班,朝八晚六,早上睜開眼就不見人了。而換城市的搬家是個浩大的工程,包裹陸陸續續來,許多東西都需要重新添置,於是就剩下我這個無所事事的待業青年每天吃力地與快遞小哥一起螞蟻搬家,把物流公司送來的家當扛進電梯,大部分還是我們在原來的城市打包郵寄的玩意,五月份搬家滋味絕不好受,要汗流浹背地擠貨梯。這個時候重慶人的熱情就顯示出來了——幾乎每個路過的人都會幫我抗著樓下的防盜門,住一層樓的還會幫我一起玩會搬運工的推箱子遊戲。連送餐去別家的kfc小哥都會把快餐放在箱子上,陪我一起又推又拱,把紙箱子們送進家裏。


    林澤就是在這個時候認識的,起初我沒有看出他是個gay,說實話我一直在好奇那些什麽腐女雷達,gay雷達是怎麽探測出來的,為什麽當家一眼就能看出別人是gay,我就總是對路人很麻木呢?


    林澤住我家對麵樓,看到我汗流浹背地和快遞小哥在推一個大箱子,於是從花園另外一頭過來,幫我們頂著門,說:“你們新搬來的?”


    “對頭。”我十分狼狽,林澤幫我們把箱子推進電梯裏,又推回家,聊了幾句就走了。


    回來以後我想了想,這天晚上當家的下班後,吃飯時我說對麵有個人,可能也是gay,平時可以找他們一起玩。當家的哦了一聲,經過我的詳細描述後,他想起來了什麽,說:“這人有男朋友,養了一條阿拉斯加,剛搬回來的時候見過,我還和他男朋友聊了很久,是很不錯的人,說好周末一起去打羽毛球的。”


    我瞬間就震驚了,腦海裏已經給林澤和他男朋友以及阿拉斯加翻來覆去地構思了許多個兩人一狗的感人故事,但沒過多久,晚飯後關於林澤的故事,就被另一個朋友的失戀感情問題擠到了九霄雲外。


    第二次見到林澤,是傍晚下樓打太極拳,我早上起不來,隻能挑黃昏時裝模作樣地在偏僻的草坪上練幾招,這次林澤帶著他的阿拉斯加出來遛了,問我說:“你這個太極拳怎麽和別的不一樣?”


    “很偏的流派。”我告訴他:“確實和現在流行的楊氏,陳氏都不太一樣。”


    林澤牽著他的阿拉斯加在一旁看,打完以後他又問我:“你男朋友說話挺有趣的。”


    我一聽就知道他也和當家聊過了,於是便和林澤八卦起來,說了幾句他的狗,正想問他有沒有什麽好故事告訴我,林澤就說:“我是記者,你有什麽料可以爆麽?”


    我被他一句話堵得淚流滿麵,無語問蒼天,提議去吃冰淇淋吧,於是林澤把阿拉斯加係在欄杆上,跟我去買冰淇淋吃。


    那天起我經常在樓下碰見遛狗的林澤,他看到我的時候就會把阿拉斯加拴在欄杆上,過來跟我一起打太極。林澤非常非常的聰明,不到五六天就全部學會了,動作還打得有模有樣。但他下班時間不太規律,偶爾還要加班,碰上我的時候就會打打拳,見不到我的時候就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於是我們隔三差五地在樓下碰頭,做點懶人的運動,再去便利店買個冰淇淋吃,順便給傻乎乎蹲了半天的阿拉斯加買根火腿腸。閑聊多了自然就熟絡了,況且有的人天生很快就很熟,有的人認識一輩子也不容易熟。林澤的興趣圈和我出奇的吻合,有將近70%的契合度,他某天終於問出了一直疑惑的話題:“你到底是做什麽的。”


    我說:“我是作家。”繼而意識到這個詞太給自己臉上貼金了,馬上改口說:“我是小寫手。”


    “你也不像寫手。”林澤又懷疑地說。


    我隻得讓步,說:“好吧,我是兼職寫手,或者說寫手是正職,之前領薪水的工作才是兼職。”


    林澤說:“起點麽?我們很多同事經常在起點看書,像鬥破蒼穹,凡人修仙傳……”


    我誠懇地告訴他:“那些口味都太輕了,我們一般喜歡看淫唐傳,gan死老板,gan死教官,gan死騎士長,gan……西楚霸王一類的……直男麽?我為他們力薦阿裏不達年代記和朱顏血……”


    羅森大人縱橫十年,是個男的就簡直如雷貫耳,林澤當場被嗆著了,我又說:“回去給你看我寫的,留個qq。”


    當夜回去後我給他發了西楚霸王,那邊發了個壞笑的表情,十分鍾後是一連串省略號,被我搖了幾次,始終沒有回複,過了兩小時以後打電話來問我:“怎麽這個文檔不全,下麵的呢?”


    於是我如實回答他:“下麵的沒了,太監了。”


    林澤看個高h都能掉坑裏,聽得出他相當的鬱悶,我又說:“有空來我家玩吧,做廣東菜請你吃。”


    林澤和我約好等周末他男朋友不加班,就買菜來我家做飯吃,但又過了幾天後的一個周末中午,我下樓取快遞,順便去還樓下送火鍋外賣捎上來的不鏽鋼盆子,路過麵館的時候聽到一個聲音在喊我,轉頭一看是林澤。當時林澤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寫著“救我”,我看了簡直是哭笑不得——他穿著背心與很短的運動褲,腳指夾著雙人字拖,見了我猶如見了親人,淚流滿麵道:“借我十塊錢,我等半天了,剛想要給誰打電話,朋友都住得有點遠……”


    剛好還完鍋有十塊錢押金,就幫他付了吃麵的錢,看他樣子就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明顯周末睡到自然醒,穿著短褲拖鞋下來吃了碗麵,發現忘記帶錢和鑰匙。


    “你手機沒帶嗎?”我問。


    林澤鬱悶地說:“沒,本來想著下樓吃個飯,結果鑰匙也沒帶。”


    我問:“和你一起住的人呢?”


    林澤道:“去成都了,晚上八點才回來。”


    我當場就囧了,說:“你來我家玩吧,可以等他。我家那個也不在,去兼職婚禮司儀了,要下午才回來呢。”


    林澤道:“不了不了,你男朋友說你辭職了還是很忙,天天在家上班,占你時間多不好意思,你再借我點錢,我買包煙抽,去找南坪的朋友玩。”


    我拿了快遞上樓去,找了一百塊錢借他,林澤馬上道謝了謝了,我開著門,也穿著人字拖短褲出來,送他到電梯口,問他待會晚上過來蹭飯吃不,林澤說:“不用,我要麽晚上睡朋友家……”


    正說話時,走廊裏傳來砰的一聲,門被風一吹,關上了。


    我:“……”


    林澤:“……”


    聽到家門自動關上時,我唯一的念頭就是:還好帶了一百。


    於是我也沒法幹活了,隻得出去打電話給當家,那頭豬熊要中午兩點後回,我和林澤儼然成了難兄難弟,隻得拖鞋短褲地去星巴克裏坐著,重慶開始升溫已經持續好幾天了,初夏時滿街都是這麽穿的男生,倒也沒什麽。


    兩杯咖啡一包玉溪,找外麵的吸煙區坐著,準備打發這個無聊的午後,林澤隨手拿畫報翻了翻,說:“前幾天朋友介紹我個高帥富,你要認幹爹或者哥哥麽?”


    “哦?”我的心中馬上升起了八卦的熱血,說:“不認幹爹也不認哥哥,但有點好奇,描述一下?多高,多帥,多富?”


    林澤無奈道:“其實也不算太高帥富,隻能說是一般的小高帥富,但那人太熱情了,招架不住,還是自我感覺特別良好的那種,想讓我當他弟弟,換你的話你怎麽說?”


    我說:“你告訴他‘老子不找高帥富,老子就是高帥富’。”


    林澤噗的一聲把咖啡噴了出來,笑道:“好,老子就這麽跟他說。爺不嫁豪門,爺就是豪門哈哈哈。”


    我問:“有什麽故事麽?狗血點的,少來高帥富,現在讀者都不吃這一套了。”


    林澤想了想,說:“隻有我自己的故事,有點曲折,一天說不完,你要聽麽?”


    “行啊,你說吧,我把你的故事寫下來可以不?”我找星巴克的小哥要來紙筆,準備寫寫畫畫,理一理林澤那錯綜複雜的人物關係線,林澤饒有趣味地看我落筆,答道:“當然可以,我也挺想總結點自己的故事的,可惜我不會寫小說,不用分我稿費,寫完讓我看看就行了,出書的話送我一本。”


    我說:“我也不是科班,興趣驅使,寫著寫著慢慢的就會一點了,給你換個名字吧。”林澤卻很大方地說:“不用,有什麽好怕的,我還在讀大學的時候就出櫃了。”


    這是一個相當有份量的開頭,我說:“還是換換,免得你單位裏不好混……從什麽時候開始說呢?你現在還是單身嗎?一夜情不?”


    林澤笑了笑,說:“以前偶爾有一夜情,不過我的發小很煩我去一夜情。最後一次一夜情是在去年了。”


    那是一個周日的清晨,林澤七點半回到家,刷牙,洗臉,聽到拖鞋聲,便把洗手間的門打開。


    “又一夜情去了?”鄭傑站在洗手間外問他的發小。


    “唔……”林澤一臉疲憊,刷著牙,看著鏡子裏的鄭傑,鄭傑皮膚黝黑,眉毛很濃,一米八,很有男子氣概,穿著藍襯衣,一副要去上班的模樣。


    林澤滿嘴泡沫,搖搖頭,又點點頭,以眼神示意。


    鄭傑教訓道:“你這樣不行。”


    林澤蹙眉搖頭,擺擺手,示意沒有。


    鄭傑點頭道:“沒有就好。”


    林澤吐掉泡沫,拿毛巾擦嘴,說:“有過夜,隻是睡一起,但沒做那個,不是一夜情,不像你想的那樣。跟上次那人,你見過的。”


    鄭傑:“分了?”


    林澤沒回答,他昨天晚上睡得不好,黑眼圈很重,鄭傑又道:“就是一夜情。”


    林澤堅持道:“不是,我要洗澡。”


    他開始脫衣服,解皮帶,鄭傑便把門關上,走了。


    林澤站在嘩嘩的熱水下,頭發淋得透濕,搭在額上,深吸一口氣,想到昨天晚上見的網友,他和那網友見了三次麵,談了兩個多月,昨天晚上才正式在一起。對方不算太帥,但總體還是順眼,一再要求去開房,林澤開始有點不太情願,但在路上說著說著,最後還是去開房了。


    晚上鄭傑給他打了幾個電話,他隻是簡單地回答知道了,沒有亂搞,是正常的談戀愛。想來想去,臨時又跟對方說不做了,先不想做,蓋棉被純聊天吧。


    對方雖然不太情願,卻也隻得勉強答應。並對花錢開個房躺著睡覺的行為頗有點不樂意,事實上從那網友的性格可以看出,他不是林澤喜歡的那種類型,對上床太急切了,而且還有點娘。想先讓林澤上他,再上林澤。


    林澤一來不喜歡做零,大部分時間都是做一,畢竟做完後麵很不舒服。


    二來他覺得談了兩個月就上床還是有點草率了。


    清早林澤起來的時候對方已經走了,房費也沒結。


    林澤不知道要不要主動和網友聯係,看對方怎麽說吧。


    他是想認真談場戀愛的,奈何總是碰不上對的人。


    見麵的網友不是他不喜歡對方,就是對方不喜歡他,好不容易碰上一次兩人都有點意思了,又在逐漸深入的相處中,發現對方的性格自己接受不了。


    圈子裏很多人隻想當炮友,沒想到那麽長遠的事。


    鄭傑在外麵說:“加班,走了。”


    “拜。”林澤說。


    關門聲,鄭傑走了,林澤洗好澡出來,躺在沙發上看手機,看到桌上有早飯,便起來吃了。鄭傑也見過那網友,明顯的不太喜歡他,說他娘娘腔。


    林澤歎了口氣,又想到鄭傑,可惜是個直男,他倆從小就是鄰居,小學在一起念,初中分開各讀各的,高中林澤轉校後又在一起念,大學又分開各讀各的。


    畢業以後出社會了,為了省錢,林澤便找鄭傑合租一套房,正好鄭傑家裏情況異常複雜,也想搬出來過,便在一起搭夥住了。鄭傑什麽都好,人高大,相貌也英俊,不娘。


    直男當然不娘,在山城這種小男人多的地方,鄭傑算是很出色的了。林澤在讀高中的時候曾經還有一段時間喜歡過他,但知道他是直男後,慢慢的就沒興趣了,兔子不吃窩邊草,天天在一起的哥們,對方有什麽優缺點再清楚不過,何況是直男。


    鄭傑在外人眼裏條件還是很好的,然而一深入接觸就會涉及很多無關性格的頭疼問題,他月薪太少,每月收入三千出頭,勉強隻能糊口,花錢又厲害,交完房租水電,請客應酬吃飯後,基本就是個月光族。


    況且鄭傑家裏還有一本說不清的爛帳,山城的男人脾氣都火爆,但居家小男人也多,女生比男生彪悍……


    林澤吃過早飯,躺著躺著就睡著了,直到有人敲門。


    林澤過去開門,看到走廊裏站著三個男人,其中一個領頭的帶著墨鏡,穿件背心,手臂上還有紋身。


    “請問鄭傑住在這裏嗎?”墨鏡男說。


    林澤心裏咯噔一響,說:“沒有。”


    “他就住這。”另一名跟班朝墨鏡男說。


    林澤堅持道:“沒有,他是我朋友,偶爾會來看球,過夜,真不在這裏住。”


    墨鏡男懷疑地朝家裏看,林澤知道這些黑社會都惹不起,必須跟他們好好說話,又耐心道:“這房子是我租的,鄭傑真的不住這裏,我們都半年沒聯係了。”


    墨鏡男道:“沒事,你忙吧。”


    林澤點了點頭,說:“那對不起了,各位大哥。”


    林澤關上門,瞄了眼鍾,下午五點,進房間給鄭傑打電話,說:“討債的來了。”


    鄭傑馬上道:“別給他們開門。”


    林澤說:“怎麽找到這兒來的?”


    他拿著手機,湊到貓眼去看,三個黑社會還在走廊裏,鄭傑說:“我媽告訴他們的吧,人走了沒有?”


    林澤到陽台上點了根煙,答道:“沒走,在外麵守著。”


    鄭傑站在人來人往的廣場,把單肩文件包朝肩上捋了捋,白襯衣已被汗濕得透明,過路的人還在打量他,天氣熱得要死,七月的山城就像個巨大的烤爐。


    他說:“吃飯了嗎?你有錢沒有?這月老板拖著工資不發,我剩一千三了。”


    林澤說:“這個月還剩兩千,要不你先拿一千去?”


    鄭傑說:“你別太早出門,六點下來吧,小心被他們跟蹤。”


    林澤:“去哪兒?”


    鄭傑:“北城天街等你吃晚飯,不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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