構成糞肥最基礎的是公章,無數的公章,紅色的成海洋狀,黑色的沉澱於其中,並有藍色的蕩漾在波浪之中,其餘色彩隱現期間。初看色彩,進一步看得是形。圓的方的都有,還有少數長條的和橢圓的,異形的最少,卻並非沒有。再進一步,看得就細致了,看其各自的出處。社區的最多,然後是街道辦的,再其次是戶籍章,各國各地區的海關章、以及移民局的公章,還有弱弱的躲在公章背後的私章,以及手指印。手印是最後的存在,在最底層,好似被層層壓迫著,可是反過來看也可以,反過來的話就是保護,手印被保護在最安全的核心之處。手印讓呂清廣感覺到危險,那仿佛是一件巨大的殺器,強橫無比。每一個手指印都是弱弱的死死的,一點兒生氣都沒有,也絲毫都沒有殺氣。可是殺人其實並不需要有殺氣的,在構成廢料的實質中有更多的就是養分,這些養分並不來自於私章公章,那隻是束縛養分的包裝與牢籠,不斷積累並消化養分的蛆蟲,糞坑就是它們的領土。


    慈悲大妖王發出提示:“有進入者來了,你小心一點兒。”他沒有去掃描消散中的信息,連契約都沒有看,那字裏行間隱藏著的公章手印就更是不可能見到了的,這等物事慈悲大妖王也是不屑於注目的。他謹記自己的責任,感覺到有氣息正在介入就立刻提醒一聲。


    呂清廣並不驚訝,破壞了天劫,還是這樣囂張的破壞方式,不來人才叫怪事嘞。天劫可是**縱的,直接引發此次天劫的克裏斯平·阿米蒂奇一定會向上匯報的,就算他不匯報估計也有監控的能發現。呂清廣相信這一次來的絕對不會是克裏斯平·阿米蒂奇的,他不敢來,無論是本體還是靈魂投影他都不敢的。按照打了小的出來老的這一古老的定理,來的一定會比克裏斯平·阿米蒂奇厲害一兩個等級,甚至更多。不過呂清廣並不害怕,也絲毫沒有做戰略轉移的念頭,成功的粉碎了天劫——曾經以為是蒼天意旨的天劫——這份兒成就感讓紫府的冒險精神和獨立性都昂揚而起,呂清廣充滿了信心的迎接著即將到來的一切困擾,無論是誰來他都無所畏懼。


    在新的敵人進入之前,在這最後的時刻裏,呂清廣抓緊時間跟風天一起清理,風天發現的公章與手指印。進入這個空間並不是那麽容易的,克裏斯平·阿米蒂奇的靈魂投影已經沒有在空間內了,做不了接引進入的活計。這次天劫的毀滅對如此一個陳舊而長久沒有得到修複的空間是不小的損害,此刻要進入那是很要費一些力氣的。要出去也是一樣的,即使強如慈悲大妖王,要離去也得一刻鍾時間。


    呂清廣的血色門戶自然不在此列。如此看來,一步就能踏進來的也肯定不是沒有的,甚至可能不是少數。但此刻來的絕對不是這等大能,如果是,慈悲大妖王可就提前通知不了了。既然慈悲大妖王能提前感知到,那一定是不如他的。他要提醒一聲就說明來的也不差,起碼差他不會太遠,要不然他就算感覺到也懶得理會的。


    風天從呂清廣靈識束裏也同時得到了慈悲大妖王的提示,自己那份兒小小的得意小小的自大立刻收斂起來,完全的隱藏在深處,端出最熱忱的態度。憑借以微秒為單位的靈識束控製能力,投入到清理手指印與公章的偉業中。


    太古靈族的生存曆史起碼也是以億年為單位的,他們的生命太古老了,古老到自己都記不清延續了多久了。世紀與年代都不過是飛逝的瞬間,幾分鍾對於這樣巨大的尺度來說似乎可以忽略不計,然而太古靈族是一種特別另類的存在體,他們的尺度可以很大但同時又可以非常精微,能在比細菌病毒更短暫的生命中去延展生命的軌跡,他們可以在微秒的尺度上去生存,仿佛他們的生命如同朝露。然而即使對於蒼鬆太古靈族也無疑是超永恒的,即便是對於位麵內的星球,他們的生命也未必更遜色更短暫。幾分鍾不長,可以算極為短暫的了,可是要以微秒作為單位來衡量,那麽即便是幾秒鍾也是大數,分的存在更是六十倍以上的翻了上去。


    有慈悲大妖王警戒,呂清廣是相當放心的,注意力集中到靈識束,分享風地的勞動成果。


    靈識束中,風天操控著呂清廣的靈識,以呂清廣的靈力為消耗代價,隻用了零點二微秒就束縛住一個手指印,靈力穿透期間化為實體。此刻,禁錮手指印的公章私章同時降臨,同時衝入到這個連著指甲印記的大拇指模印之上,妄圖阻止它,不讓他展現出自己原本的姿態來。風地豈會讓這些公章私章得逞,呂清廣太乙金仙的靈力被靈識束分離出細微的一絲,這一絲的靈力博大純正,化作如海洋般浩瀚的靈氣,充填入膨脹的大拇指模印中。模印歡暢的震顫著,轟然澎湃而起,恢複到其本體的摸樣回原到它原主人的形體。一個模糊的人影一閃,一段生命的軌跡出現在靈識束中。這是一個人類,一個普通的人類,一個被束縛在公章私章之下的人類的縮影片段。


    片段是不完整的,訊息在不屬於他自己的靈力中迅速的流逝。


    風天迅速的將片段中的訊息轉化成靈識。


    呂清廣感覺到自己靈識束中一個十八歲的少年的喜悅,他按下的手指,他心中有忐忑但更多的是喜悅,他完成了高中的學業,考得一般,但通過大學入學是沒有問題的,他體檢合格。他很高興,因為他是京師的人,他的身上有京師的戶籍章庇護著他,讓給他可以以低的分數進好的大學,他陽光的氣息在手印中散發著光輝,他是喜悅的,他的人生是有保障的。束縛著他手指印的戶籍章、社區的學校的公章在保護著他。


    壓抑就是庇佑。


    對這個陽光的男孩來說無疑是這樣的。


    在他消散於靈識束中之時,庇護他的公章私章在顫抖,它們同樣也在消散之中,因為他對它們的感激是有限的,他在心懷喜悅的同時更多的是憤懣,揮之不去的憤懣。因為他比對的對象是不同的。


    在他消散的同時,與他相同的,受到同樣庇護的手指印聚集起來,形成集團,在他消散的同時展現出自己。這是一群的生命軌跡片段,具有相同的屬性。他們都是受到了相同庇護的,也同樣的,心中也有不甘與怨懟。


    在這個集團現形的同時,在他們的外圈兒,另外的圈子也在成型,其中有他們所怨懟的,也有怨懟他們的。他們怨懟的離他們相對比較遙遠,他們望得見卻靠不攏,那裏有移民局的大印把守著,他們過不去。在移民局大印之下,更多更為陽光的孩子們在入學,他們的中大部分的成績更低人卻更加的愉悅。在近處,怨懟他們而被他們無視的圈子龐大散亂,被各自的戶籍章死死的鎮壓住,無力的嘶吼掙紮,卻無法逃脫。


    戶籍的印章是強大的,移民局無疑是其中最為強悍的分支,即便是在呂清廣的靈識束之內,依然強有效的控製著各自屬下的手指印。崩潰可以,逃離是絕對不允許的。


    在充沛的靈氣之中,這些成團的手指印紛紛呼嘯著轉化成生命軌跡片段,訴說著自己的幸運與不滿,在戶籍章的壓抑與保護之下,徒勞的呼喊著卻發不出聲音來,這是一個無聲的世界,即便進入到呂清廣的靈識束之中,它們依然是無聲的。


    京師的戶籍章庇護的可不僅僅是半大的孩子,還有更多的手指印在它的光輝中現身,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貧病交加的也有富商巨賈,似乎無所不包,並沒有絲毫的挑選與歧視。但同樣的男女老少卻在不同的戶籍印章下呐喊,它們在向往在詛咒在呻吟在乞求在控訴……但同樣還是無聲的。


    被牽連出來的公章私章也在呐喊,同樣啞然的呐喊,它們甚至無需要聲嘶力竭不需要出聲就已經聲威赫赫了。它們的聲音消失了,但這並沒有絲毫的影響,它們本來就並不是靠聲音來顯示自己存在的。它們的存在依靠的是壓迫與庇護的雙重性,隻要還有手指印被它們庇護被它們壓抑著,它們的威勢就不會減弱。


    時間是有限,整理那部分被戶籍庇護或者壓榨的青春少年就耗散了十三秒的時間,緊跟其後的還有更小的孩子,還有更多的學校,有更多數量的戶籍章和數不清的學校的公章,咦,還有幼兒園托兒所的。剛離開繈褓的保護與束縛立刻就進入到戶籍庇護與壓抑的範疇中,興許更早些。是的,從孩子無聲的啼哭中就可以聽到。同時發出更加無聲無息呐喊的還有無數沒有形成的胚胎以及被強行脫離於母體的嬰孩兒。他們沒有哭喊的能力,即使這不是一個無聲的世界他們同樣沒有哭喊呼叫的權利,他們被戶籍死死壓製在底層,壓製在最深重的黑暗之中。他們的生命軌跡片段是最為脆弱最為無力的,他們還沒有完成最基本的細胞分類組合,他們還不被戶籍認同與人,他們是介於生命與排泄物之間的存在。


    弱小到不能再弱小的一粒剛萌發的種子,一個尚未展開的希望,一個還沒有踏足到自己軌跡上的人生,在沒有得到戶籍章庇護的黑暗中,他們必然的消亡,留下的是微不足道的一點兒血汙,連手指印都沒有。或者是有的吧,在別人手指印的縫隙中被替代著,他們是沒有權利的,他們隻能被替代。


    有悲哀的自然就有幸運的存在,有極個別的種子得到了更強大的庇佑,比如移民局,比如民委,於是這些生命的軌跡得以展開,但畢竟這隻是少數,而被棄於黑暗中的才是絕大多數,沉默的大多數。


    除開京師的戶籍章以外,也還有光輝燦爛的,其中最耀眼的自然是各式各樣移民局的印章,這暫且不論,那些不如京師戶籍章燦爛的戶籍章裏也有的在局部的光華中極為燦爛的。其中一連串兒的有個老者模糊手指畫了圈兒的區域裏,那裏的所有印章都詭異而活躍。這裏的戶籍章以暫住證的名義壓製著外來的手指印,而這些手指印從屬的戶籍章縱容著這雙重的壓榨。是的,這是完全的壓榨而絲毫都不再帶有庇護了。可似乎也並非那麽完全的,總有更弱一層的存在,總有更差的境遇可以讓受壓榨的感到自己的幸運。於是暫住證也是一種庇護和權利,相對於沒有這層壓榨存在又必須來受壓榨的生命軌跡,在公章的光輝之下,黑暗更加的深重。


    在無聲的哀嚎中破碎的手指印變得成熟而長大,從中崩現出來的生命軌跡的主人也從孩子變成了成人,匆忙的身影一閃而過,對於庇護和壓迫都已經熟悉,都已經懂得謹慎遵從,並利用一切可能的手段去為自己多爭取一絲的庇護而建壓榨盡可能的推到別人頭上。


    庇護和壓榨居然是可以分離的。


    呂清廣的靈識束分明的感受到所有公章上散播出來同等分量的庇佑和壓榨,等分的,同在的。但經由私章傳遞之後就分離了開來,在手指印間不均等的散播。所有的手指印都希望得到更多的庇護,而壓榨則盡可能的希望給別的同類。或者,其中依然充滿善良的心靈,隻有美好的願望,隻是期盼著自己身上的重壓能輕一點兒,自己的親人能過得好一點兒,其餘的他們並不關心。他們也許明白自己少一點兒別人就會多一點兒,自己多一點兒別人就會少一點兒,也許是刻意的不去明白,好讓自己更為良善,起碼擺出一副良善的姿態。同時又是凶猛彪悍的,為了好一點兒的處境,不惜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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