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空寺地處西域雪山,此處常年冰雪覆蓋,一年到頭都不見融化,就連明空寺日常飲用之水,也全是將山上采集來的雪水煮化了,儲存在炭火室兩側的隔間。這聽上去雖然簡單,但明空寺上下數十萬人之眾,做起來可不是什麽容易之事。也好在明空寺素來主張苦修,每日采雪煮雪全部交由低階弟子當作日常修行的一部分,勉強也夠用。


    明空寺一脈,占地數百畝,寺廟殿宇千餘座,分成東西南北中五大區域,其中東區對外開放,接受民眾朝拜進香,是五區中最為繁華的區域。而中區,則是明空寺命脈所在,守備森嚴,插翅難入,住的僅有主持,方丈,大師,首座與執事此六級之僧。餘下弟子皆為閑散,按等級分住西南北這三區之中。


    明空寺奉行苦修之道,縱然是在這冰天雪地之中,弟子也都是赤腳行走,身上也僅著單衣,過得無比艱苦。


    趙昌被法信帶回了中區最大的寶殿中,那裏已經有百餘名僧人等候。


    僧人們與法信穿得大同小異,以紅黃二色為主,大致能看出坎肩、僧裙和袈裟三種樣式,不過還是有著等級的區別,隻是趙昌看不太出來。


    法信把趙昌帶到了大殿中心,便將他身上的繩索給解開了,慢悠悠地走到殿前,和以為看上去等級頗高的人打招呼:“主持。”


    此人是明空寺之首,名號法空,年歲比世尊稍大些,加之在西域苦寒之地修行數百年,心智不止堅韌,更是澄淨如此處的藍天一般。


    “法信師弟。”法空點點頭,對著周圍的人問道:“可都準備好了嗎?”


    眾僧人點點頭,慢慢朝著趙昌聚攏,圍成了裏中外三圈的圓形。


    趙昌不明所以。隻是一味沉默。


    法空與法信也站到了自己的位置,法空對趙昌道:“趙施主,請忍耐片刻。”


    說罷,手中法訣當先一變。念珠從腕上抖出,金光微亮。百餘名僧人隨著法空主持的動作,手上法訣也是飛快變換,渾身都沐浴在金光之中,口中佛號念起,場麵無比莊重。


    就在這時,法空掌中突然出現了一個拇指大小“卍”字形,隨著法空最終不斷的佛號越變越大,最終有一拳大小時,法空雙眼圓瞪。大喝道:“去!”


    “卍”字形從法空掌中飛出,卻隻是不疾不徐地飄到了趙昌的身前,輕輕地印上了趙昌前胸。


    看似毫無力道的一擊,趙昌卻如同被千斤巨錘打中,身體倒飛出去。魔血被激發了出來,一瞬間趙昌的雙目便已經變得赤紅,身上的肌肉鼓起,像肉瘤一樣,不停地攢動。


    呲啦——


    趙昌背部的衣服裂開了兩個大洞,一雙和蝙蝠一樣的翅膀憑空衝出,振了幾下。張得巨大。


    “繼續!”法空大喊一聲,手中金光明滅,念珠從腕上脫出,十八顆菩提子飛到空中,兩兩之間有金光相連,攏到趙昌身周將他困住。


    趙昌已經失去理智。身上的肌肉攢動得更加厲害,沒兩下就將衣服撕破,已然變成了墮龍的模樣。


    仿若是金玉交錯發出的聲音,長長的龍吟聲回蕩在大殿之中,在座僧人的表情都變得痛苦。但無人放棄,全部都咬牙支撐。


    “去——”


    一個接著一個的“卍”字形落在墮龍身上,墮龍疼痛得嘶吼,卻被十八菩提子製住,無法掙脫禁錮。


    終於,在座全部僧人都送出了“卍”字形,墮龍的身形卻陡然一變,原本覆攏在身周的青紫魔氣被十八枚菩提子盡數吸收,有如長鯨汲水,片刻間的工夫,魔氣便已經全部消失。


    失去了魔氣支撐的趙昌無法維持墮龍的形態,重新變成了人類的模樣。隻不過衣物已盡數破損,趙昌隻得赤身裸體地坐在地上,痛苦地喘息。


    十八枚菩提子之間的金線消失,化作十八道流光,纏住了趙昌左手的手腕,再度變成了念珠的模樣。


    法信低聲喃了句“阿彌陀佛”,上前,將身上紅色的袈裟結下,蓋到了趙昌的身上。


    “趙施主,現在感覺如何?”


    趙昌痛得說不出話來,隻能等著麵目慈悲的法相,“呲呲”地吸著涼氣。


    “你心中還存著為人的念頭,所以才沒有徹底被魔性控製。此後,便靜心明氣,在明空寺修煉罷。”


    法信不在意趙昌的怒目而視,伸出手在他的頭上輕輕地一撫,而後轉過身子對殿門口候著的低階僧人道:“去準備剃度受戒的東西……”


    低階僧人雙手合十,道了一聲“是”後退了下去,沒多久就把東西備齊了,複又上殿來。


    法相一道念著佛經,一道拈起剃刀,讓趙昌跪直,將趙昌的頭發一縷一縷削了下來。


    “你與世俗再無瓜葛,此後你便是明空寺萬名僧人之一,前塵往事,都盡數忘了吧。”


    趙昌看著自己一縷一縷的烏發落到了地上,腦海裏浮現了沈昕君的樣子。時間已經太久,她的笑容,仿佛都是上輩子見到的了。


    趙昌顫抖著將雙手合十,一滴淚水順著臉頰緩緩滑落下來。


    “是。”


    ……


    自剃度後已過一月,趙昌儼然成為了明空的一份子,每日隨著同輩弟子一同修行,雖然艱苦勞累,但卻算得上充實。這麽一想,倒是比把他關起來守著好上了數倍。


    人一旦忙碌起來,心中所思所想也便會少上許多。如今趙昌日日隨著低階弟子一同出寺采集積雪,劈柴燒水。閑散地太久了,忽然麵對如此強度的勞動反倒不怎麽適應。從前仗著魔族的身體筋骨強健,怎麽樣勞累的工作都能適應。而如今他體內魔氣全部都被逼入手中那小小的念珠中,他恢複了人類的身體,卻是難以承受這西域的寒冷。


    西域實在太過寒冷,雖然太陽也極大,但陽光照在雪上反倒更加寒冷,一點熱氣都沒有。最開始修行的時候,趙昌還以為自己會凍死在這裏。


    然而一個月過去,他不但沒能凍死,還收獲了一身強健的肌肉。雖然遠遠比不上魔族之體強勁,但在人類中已經算是極好的體格了。


    “信玄師弟!”一個小小的身子晃進了趙昌的房間。


    “信玄”二字正是趙昌出家後的法號,如今明空寺上下已經無人稱呼趙昌的本名,說的都是信玄。


    而這進門來的小童自然也是明空寺的人,是趙昌的同輩師兄,法號信明,今年隻有八歲。


    佛門規矩,男子出家須年滿七歲,身家清白,麵目周正。信明正是七歲時入的寺出的家,論起資曆來,還比趙昌要老上一年。因而即便趙昌比信明大出去幾十歲,也隻能稱呼他為師兄。


    其實也不止是信明,他們所在的這片南區,幾乎人人都比趙昌小,而趙昌卻是這裏麵輩分最小的一個,見誰都得喊師兄。本來南區也就是收納新進初階弟子的地方,稍有資質的一到年歲就升到西區去了,因而南區的年齡也普遍都低。


    “信明師兄。”趙昌雙手合十,對著信明行了個禮,問道:“可是采集積雪的時辰到了?”


    信明似乎本來不為的這件事情,聽趙昌問起卻是重重點了下頭道:“時辰是到了,隨我來吧。”


    采集積雪是明空寺僧人苦行的一環,原是要分散去采集,以防弟子相互偏幫偷懶。但趙昌剛來,而信明不知為何又與他十分親近,因而領著趙昌去采集。


    雪山上的雪都十分厚實,積得比人都要高上許多,稍一不慎踩進鬆垮的積雪裏可是會要人命的。信明年紀小,個子也就小,平日裏尋的地方積雪不僅積得淺,而且十分結實,采集起來卻也能輕鬆完成定額,是個極好的地方。


    每到采集積雪的時候,信明總喜歡拉著趙昌說話。


    信明還隻有七歲就進寺了,正是玩心重不省事的時候,而日日的苦修又把他的孩童心性打壓得厲害,因而看到比他年長許多的趙昌就忍不住撒嬌,纏著他說些雪域之外的事情。


    趙昌木訥,是個悶性子。再加上也是自小就在焚心觀中長大的,對外頭的事情也少有了解,說起故事來刻板沉悶,也虧得信明能有興致足足聽他說上一個月。然而這一個月以來已經說盡了他出外除妖時候的那些事情,沒得可說了。而魔族的那些事情……也實在不能說給一個孩子聽。


    無奈之下,他隻得說起沈言昭小時候的事情和信明逗趣。


    遠在千裏之外的沈言昭若是知道趙昌拿她小時候的那些糗事來逗小孩子,也不知該氣悶成什麽樣子。


    說到了沈言昭,也不免說到沈昕君。信明聰慧,比起當年的沈言昭也是不逞多讓的,連著聽趙昌說上兩三日也就明白了,而現在又是四下無人,便問道:“信玄師弟,你是不是喜歡那個叫沈昕君的姑娘?”


    趙昌點頭,又輕輕補充了一句:“那都已經過去了。”


    也不知是在對信明說的,還是對這個身為“信玄”的自己說的。


    ps:


    今天小黑屋字數鎖多了,更新完了抱歉。我表示最近寫得很糾結很痛苦,雙更可能實在是無法寫出來。暫且恢複單更,不定期雙更。由於章節名要編輯改有些麻煩,我就不在章節名上寫幾更了,如果當天有第二更會在感言這個地方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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