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心觀主殿的廣場上,此刻站滿了攜劍而立的弟子,眾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猶豫和不舍。許多弟子都忍不住哭泣出聲,跪伏在地上,莊重地對著主殿行禮。大家心裏都明白,這一去,可能就再也回不來,也不能再認回焚心觀這一宗了。


    林苒岫並未同眾多弟子一般跪下,隻是看著焚心觀的主殿,默然無語。


    “是時候了,走吧,苒岫。”林苒岫同屋的師姐拍了拍她的肩膀。


    林苒岫麵無表情的點頭,轉過身去不再看主殿,卻已經把主殿的樣子牢牢刻在了心中。她跟在了師姐身後,走到了一個弟子較少較為開闊的地方。


    師姐驅動飛劍,拉著沈言昭往上站。


    眾人也紛紛禦劍浮空,打算一同出山。年長修為較好的人都帶著一兩個初入門的師弟師妹,多數人的劍上都站了三個到四個人,幾乎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了,挪動一下都顯得極為困難。


    年長的幾位師兄師姐安慰過眾人後,率先將飛劍升向上空。林苒岫站在同屋師姐的劍上,這劍上隻多載了她一人,饒是如此,她想修為還是差些,隻能勉強穩住身形。


    凜冽的風不斷從上頭灌下來,林苒岫隻覺得自己整個身子都已經搖搖晃晃,幾乎就要從邊緣跌下去。


    師姐也已察覺到了林苒岫的情況,但並未回身,隻是放慢了升空的速度,說了句:“撐著點。”


    林苒岫應了一聲,更加用心穩固住身子。


    耳邊狂風呼嘯,林苒岫覺得自己眼睛都有些睜不開,可似乎有某種液體從自己眼角漏了出去,卷入風中,再無蹤跡。


    變強,一定要變強再回來!即便是天定之數,也要逆給它看!


    這瞬間,突然有一股聲音竄進了林苒岫的耳朵中,即便是在這凜冽的狂風中也十分清晰,仿佛是哪裏破裂了一般,清脆的碎裂聲。林苒岫不由分心,抬眼望向上方的禁製。


    平日裏頭禁製是看不見的,可此時,林苒岫卻清晰的看見了一個淡紅色的薄膜裂開來。紫黑色的光柱從天而降,光柱粗大,其間閃動著藍色的雷芒,狂暴地不停在竄動著。


    林苒岫愣住,身形一歪,已經徹底無法再飛劍上站住,直直地跌了下去。也好在禦劍的弟子人數相當之多,有能力的扯了一把,沒能力的直接被她撞飛,也算是製造了不少緩衝,到達地麵的時候高度不過三四米。饒是如此,林苒岫先著地的左肩也受到了相當的衝擊,大抵是骨折了。待林苒岫回過神來時,隻覺得左肩一陣鑽心的疼痛,無論如何也動不了了。


    林苒岫掙紮著從地上坐起來,右手扶著左邊的手臂,抬頭望向上空。隻是剛抬起頭,就覺得一股溫熱的液體淋到了臉上,甜腥味衝入鼻腔。


    身側不遠處似乎有重物落地,林苒岫下意識往那邊看了一眼。入目的一團形狀奇怪的肉塊,沾滿了血一般的紅色,還裹著一層布料。那不聊,卻是怎麽看讓林苒岫覺得眼熟。


    啊,是了。自己同屋的師姐方才身上穿著的就是這樣的布料。精致漂亮,摸上去仿若綢緞般順滑,卻有著輕紗一般的質感。聽說這是有一次出山消滅妖獸,幫助的人家做的是布匹生意,為了報答師姐特地拿了他們那裏最好的布料,趕製出了一件衣裳。那衣裳那布料,可是這焚心觀裏頭獨一養的物件……


    “師……姐?”


    林苒岫幾乎都要忘記自己的肩膀有多痛了。


    就在剛才,師姐還提醒自己要撐住,體貼地放慢了飛劍升空的速度。可是,眼前這一團自己也說不上來的肉塊,又是什麽呢?


    “禁製破了!”


    在滿滿的禦空而立的人中,不知是誰,爆發出來一聲尖利的喊叫。


    那道紫黑色的光柱卻沒有因為擊破了禁製而有絲毫停頓,氣勢如虹地直接打到了主殿之上。頃刻間,主殿便被這紫黑色的光淹沒了。然而光柱並沒有消失,仿佛是後繼力量一直很強勁般,一直維持著最開始出現的形態。


    諸多弟子驅使光劍靠近光柱,然而還沒等靠得很近,光柱中竄動著的雷芒便肆虐起來,一股衝出,扭曲了幾個形狀後,便將來人割成了碎塊。林苒岫同屋的師姐正式因為離光柱太近,才首當其衝地被絞成碎塊,落到了地上。而先一步跌下來的林苒岫卻因修為不夠,才逃過這一劫。


    接連幾次,弟子們都驅著飛劍遠離了光柱。


    有個年輕弟子禦劍尚未熟練,正緩慢後退著,不小心看見自己下方正是一地散碎的肉塊,胃裏不由得翻騰起來,拈著劍訣的右手瞬間捂上嘴巴,劍便失去了控製,在空中抖動起來。他失聲尖叫起來,卻見旁邊一個鴉青色的身影竄出,扯住自己的手臂將他扶穩。


    “小心些。”那身影低聲囑咐了一句,便鬆開了他的手臂,飛到他的前方。


    “師父!”那年輕弟子連忙再度將劍訣拈好,穩住身形,這才發現方才扶住他的正是莫淳?c。


    莫淳?c修行已久,早就可以不借助外力淩空而立,他隻身浮空,麵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莫淳?c凝視光柱許久,才緩緩開了口:“你們聽著,往南邊走,出了焚心觀五百裏,便不會有事。”


    此刻莫淳?c發話,哪裏還有弟子敢不聽,紛紛提了一口氣,把飛劍的速度提到最大,準備直接衝出。


    然而就在電光火石間,那光柱卻變化了形態,化出千萬道絲,瞬間就在原先的禁製上覆蓋了一層紫黑色的網膜。上頭藍色的雷芒竄動得比原先更快,不時與其他雷芒相撞,迸出巨大的火花。


    眾人見此,又是急急一收勢。多數弟子險險停住,但也有不少人依著慣性衝了出去,直接把自己送到了網膜上。又是一陣雷芒狂竄,頃刻間,那些人就變為了灰渣。


    這下還浮在半空中的弟子已經徹底沒了辦法,紛紛降下飛劍落地。這一落地眾人才注意到,焚心觀的主殿早已徹底不見,幾乎可以說是夷為平地。主殿結構已經一點都不剩,但見地上有一個約一人深的黑焦大坑。


    莫淳?c自然早就察覺了主殿的情況,到不像弟子們那樣驚訝,隻是將神識分散向各處,卻無論如何都無法突破那層網膜。


    “真是不乖,我剛醒來你們就這麽鬧騰。”一個嬌嗔的女聲倏然響起,莫淳?c隻覺得自己的神識被人狠狠地攥住,頃刻間就湮滅了。莫淳?c的嘴角流出一絲鮮血,身體卻挺得更直。


    “何方妖孽,竟敢來焚心觀放肆!”莫淳?c大喝一聲,將飛劍祭出橫在身前,飛得更高。


    “畏首畏尾算什麽本事,為何不敢出來與我一戰!”


    “與你一戰?”那女聲輕笑起來,卻滿懷輕蔑之意:“你算什麽東西,也敢說與我一戰?”


    突然,那黑色網膜的正中央出現了一個不大的黑色圓球,那圓球仿若水滴一般迅速下落,沒多久就降到了與莫淳?c齊平的高度。


    莫淳?c心下一凜,急急飛退,將劍持在手中,橫斬而出。紅色的劍芒直直逼向黑色圓球,轉眼間便飛到了它的麵前。


    那圓球卻在劍芒打到的那一瞬間迅速轉動了起來,轉眼就將劍芒吸收進去,而圓球表麵絲毫未損。


    莫淳?c見狀,迅速將劍豎在身前,左手雙指拈訣輕扶,隨著口中輕吟出幾個不知名的字音,他的身體連同劍一起翻騰起紅色的光芒,似有大殺四方的銳氣。


    莫淳?c低吟一聲,將劍直直指向那黑色圓球,身上的光芒瞬間壓縮集中到劍尖,飛快的彈射出去。


    那圓球卻也在這一瞬飛快的移動了,飛快地衝著那道劍芒撞去!


    二者速度都極快,相遇也都是電光火石間。


    隻見那圓球又再度迅速轉動起來,紅色的劍芒如長鯨汲水般被圓球再度納了進去。那圓球停下轉動,慢慢分離出了一個約莫隻有指甲蓋大小的黑色小球。


    眾人見莫淳?c兩次攻擊都不起作用,心下皆是大驚,目光都匯集到了那圓球和小球的所在之處,屏息不敢出聲。


    那黑色的小球完整地從圓球中分離出來,便立刻飛向了莫淳?c。


    好快,幾乎看不見小球飛行的軌道!


    饒是觀主經驗老道也不由得已經,連忙將劍橫在身前想擋上一擋,然而小球沒有絲毫的停頓,仍是以極快的速度重來。


    “錚――”


    劍身發出一聲嗡鳴,回蕩在寂然一片的焚心觀上空。


    眾人都定定望向天空上那個屹立著的身影。


    接住了嗎?還是……


    正在所有人都心急如焚的當口,莫淳?c的身子似乎踉蹌了一下,從空中跌落下來。手中的劍已先一步成為了碎末,紛紛揚揚地灑落下來。而那黑色的小球,正嵌入了觀主的心口。


    不僅如此,那小球還在不停地轉動著。


    這時,一道湖綠色的身影突然衝上了天空,接住了莫淳?c下墜的身體。場下弟子都認出來了,那正是觀主夫人瞿苓玉。


    瞿苓玉抱著莫淳?c落到地上,將莫淳?c輕輕放下,幽聲歎息。


    莫淳?c的身體不知何故已經縮小了一圈,原先巍峨的身形此刻看起來竟是如此的幹癟瘦小。


    瞿苓玉意識到了可能是他心口不斷轉動的小球在作怪,便伸手出去想要將那小球摳出,又想到了這球古怪非常,伸出的手慢慢覆滿了白色的氣防護。可她的手剛碰到小球,身體就從手部以可見的速度迅速幹癟下來,轉眼間臉上已經滿是褶皮,頭發盡白,不複從前絕塵的風姿,反倒是變作了個老太婆的模樣。


    饒是如此,她還是強忍痛苦,盡力將小球摳了出來。


    被小球侵蝕已久的莫淳?c模樣自然也好不到哪兒去,也已經是滿臉的皺紋,從衣袖中伸出的手更是幹枯得有如老樹皮一般,須發皆白。


    小球不理會二人,兀自飛回空中,又與那個黑色的圓球融合了。


    “嗬嗬……”莫淳?c笑出了聲,用盡力氣抬手撫上瞿苓玉的臉,道:“剛成親的時候你說要同我白頭到老,我還笑你。我們修道之人已經近乎是長生不老了,白頭到老聽起來簡直就是玩笑話。沒想到啊,沒想到,今天倒是實現了……”


    瞿苓玉卻也小,臉上的褶子都皺到了一起,實在說不上半分的好看。


    “誰要和你白頭到老啊,糟老頭子。”


    “你自己不也是老太婆了!”莫淳?c回嘴,臉上笑意仍是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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