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了一天的花園此時甚是空蕩寥落,下人們早已將宴客的桌椅等物品都收拾好,連那一抹血漬都被反複衝刷的沒有了蹤跡。原本繁花似錦的院落,映著石燈籠裏跳閃的燭火,倒有幾分蕭索的意味。


    晚風襲來,卷起一陣塵土,敖姬湯用衣袖遮住口鼻,輕咳了兩聲。上前兩步,將窗子關上。收回了原本看向窗外花園的視線,轉而看向從聚英堂回來便一直眉頭深鎖,手執折扇坐著一動不動的靖王。敖姬湯心裏有些不安。


    過了半晌,靖王自己回過神,看著立於身旁的敖姬湯,“嘩啦”一聲,打開手中折扇,對著自己扇了兩扇,徐徐說道:“小六,你可是有什麽想與我說的?”


    敖姬湯頓了頓,堅定的說道:“是,七叔。”


    靖王笑了笑,似有恢複了往常玩世不恭的樣子,眉毛一挑,說道:“那你就問吧。”


    敖姬湯對靖王的態度變化有些困惑,但還是按著心中所想,沉聲說道:“七叔,剛才納蘭莊主相問,為何您不出麵表態呢?倘若真的是那個狂劍歐少邱,他真的沒有死,如今又將名劍門掌門的首級送來挑釁,想必,江湖又要不得安寧了。”敖姬湯有些著急,說話間手臂輕微晃動,燭火也隨之跳動。


    看著眼前的敖姬湯,恍惚間,靖王仿佛當年的自己。也是這樣正值少年,也是這樣嫉惡如仇,可是……靖王的眉頭皺的更深了。他不再是當年二十出頭,意氣風發的七皇子,而是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靖王,他的言行稍不留神便將化成來風的空穴,不知何時就將他推入萬劫不複之地。


    當年的事情有詐,那場三天三夜的大戰一結束,靖王就感覺到了。可新的武林格局已經形成,再怎麽懷疑也隻能默認。而且,不得不說,納蘭莊主實在太識時務,一早的投誠賣好,很合皇兄武寧帝的心思。皇家需要武林的支持,尤其是出身武林的敖家。身為皇家的人,靖王太知道這些武林中泰山北鬥的分量,這些擁有絕世武功的武林高手們,至少現在皇家動不得。


    敖姬湯看著笑容不達眼底的靖王有些無力,縱然他少年老成,但也不過二十歲。對靖王,他是敬佩的,可是,現在,卻也是懷疑的。


    像是察覺到敖姬湯氣息的起伏不穩,靖王略作斟酌,淡淡說道:“小六,當年與狂劍一戰,無論是我還是卿逸鶴,都不是皇兄派我們去的,隻是我們二人以武林中人的身份去的。今日,我們皆是代表著皇家,豈能混為一談。”


    敖姬湯覺得靖王的話有些牽強,可卻也不知如何反駁,不甘的問道:“可是……我們真的不管了嗎?”


    靖王搖了搖頭,話音有些模糊,道:“不是不管,而是……小六,朝廷有朝廷的律法,而江湖有江湖的規矩,你還是太年輕了。明天咱們回去後,再做定奪。”


    敖姬湯縱然對靖王的決定有些微詞,但看著靖王的已經背過身向臥榻走去,便知多說無意,隻好拱手一禮後,便退了出去。


    靖王躺在床上,透過門上斑駁的影像,看著門口停留許久的敖姬湯最終離去,收回視線,盯著繡滿“卍”字的床頂,安心的回想著今天發生的事情。名劍門掌門的首級,狂劍的重現,靖王意識到,有人在布局,有人在演戲,而他要做的,就是不讓自己陷入局中,陷入戲裏。靖王察覺到,卿逸鶴想要完全歸隱的意思,如今他不禁有些幸災樂禍。任憑卿逸鶴早先如何想袖手旁觀,可名劍門的事情一出,江南,已經不太平了。


    屋子裏靜謐一片,“哐”的一聲,窗子竟被風卷開了。靖王素手一揮,窗子再次被關上。


    “真的起風了。”靖王呢喃著閉上了眼睛。


    風,漸漸大了起來。


    隱香榭旁的竹水車被風敲打的失去了原有的節奏,發出“吱呀吱呀”刺耳的聲響。


    隱香榭前的小路上,慕容梓思提著燈籠笑著和三人道別。


    “卿夫人,顏姐姐不必相送了,無虞也知道的,鳩默軒離這兒也不遠,而且,我也是習慣了的,隻怕這納蘭山莊我比無虞還要熟悉呢。”


    “可是,梓思姐姐……”納蘭無虞不知說什麽才好。


    “好了,無虞。”慕容梓思笑笑,有對卿夫人一禮,道:“我便回去了。”說完便施施然往鳩默軒走去。


    卿夫人見慕容梓思已穿過雲洞門,回過身,柔聲說道:“你們姐妹倆先去睡吧。”


    “是。”納蘭無虞和顏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手挽著手進了屋子。


    卿夫人看著兩人的背影慈愛的笑了笑,又轉過頭看向幽暗的小路。


    看了一會兒,歎了口氣,抬步也準備進屋。


    “吱呀吱呀”的聲響再次響起。


    卿夫人看了看竹水車,用手輕輕托了托,竹水車又恢複了輕快的轉動。


    卿夫人慢步踱進屋子,坐在窗邊,拿起撐子,有一針沒一針的繡著手裏的並蒂蓮花。


    “嘶。”水藍的絲帕碧綠的荷葉上開起片片血花。


    忽的,門被打開。


    卿逸鶴大步走進來,見卿夫人倚坐在窗旁,快步上前,語氣略帶責備的說道:“夫人怎麽還沒睡,坐在這裏吹風?”


    卿夫人見卿逸鶴進來,心頭一喜,忙將繡帕放在一旁,柔聲問道:“老爺,沒事了吧?”


    卿逸鶴將卿夫人攬在懷裏,溫聲說道:“夫人,這怕這次,沒那麽簡單了。”


    “怎麽?”卿夫人從卿逸鶴的懷裏探出頭,滿眼緊張。


    卿逸鶴再次堅定而溫柔的將卿夫人環在懷裏,輕聲安慰道:“無須擔心,明日,我們就回家。回家後,我們先把若閑和凝兒的親事辦了,無須大張旗鼓宴請賓客,咱們一家人一起就好。”


    “好,老爺,都聽你的。”卿夫人把頭靠在卿逸鶴的胸口,聽著卿逸鶴的心跳,卿夫人柔順的答道。這是她的丈夫,她的依靠,她願意全身心的相信他。


    卿逸鶴將懷中的卿夫人抱得更緊。外人都道是卿夫人依賴卿逸鶴,可誰又知曉,卿夫人正是卿逸鶴全部力量的源泉。


    卿逸鶴怕了,真的怕了。他有種預感,名劍門隻會是一個開端,接下來,將會是比十八年前更大的一場浩劫。


    卿逸鶴下定決心,一旦回到江南,他要做好萬全的準備,為了自己的家,為了自己所愛的人。


    兩個人,緊緊相擁,從對方身上獲取著源源不斷的勇氣,不管窗外風聲低吼。


    誰也沒想到,盛夏的晚上也會有這麽大的風。


    不過任憑外麵風聲再疾,寧心閣內依然溫柔如春。


    水晶珠簾裏,納蘭夫人穿著家常長裙,雙眼微閉歪在美人榻上,手中還捧著一本藥經。


    納蘭莊主緩步走進屋子,見此情景,不由得放緩腳步。悄悄走進,將納蘭夫人手中書本放於一旁,想將納蘭夫人抱到裏間床上。卻不想剛抱起來,納蘭夫人便睜開眼,輕聲說道:“你回來了。”


    納蘭莊主將納蘭夫人輕輕放到床上,溫聲說道:“我回來了。”


    納蘭夫人柔柔一笑,懶洋洋的問道:“今天壽宴可開心?回來的這麽晚。”


    納蘭莊主憐惜道:“今天很開心,有勞夫人掛念。不是說了,若晚了,你就自己早些睡。”


    納蘭夫人娓娓道:“我既然沒能出席,等等你又何妨。”


    納蘭莊主有些不自然道:“夫人,你何必又多想。”


    “我沒多想,我知道的……我就是想等你。”


    “好,我回來了,你安心睡吧。”


    “嗯。”納蘭夫人笑笑,合上眼。


    納蘭莊主換過衣服,坐在床側,看著納蘭夫人的睡顏,輕聲呢喃道:“對不起。”


    夜色已深,然而,今夜,注定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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