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迫不及待要見到一個人的時候,總是覺得路變得格外漫長。


    屈意衡跑出小區,打車直奔姚湛的診所,去的一路上,他的手心一直在出汗,半途中,猛地問自己這到底是真的假的。


    他用手機再次查閱郵件,反複確認每一個單詞都是真實存在的。


    他的作品確實入選了。


    他突然想起14年前自己的作品第一次入圍,那時候他並沒有進入最後的展出,時隔這麽多年,中間隔了兩屆,規則改了,時間變了,展覽的藝術館換到了另外一個國家,而他也從19歲走到了33歲。


    很多很多年前有個人開玩笑似的跟他說夢想就是用來破滅的,他深以為然,可是現在,他突然覺得並非如此,夢想是用來支撐他更好地走下去的。


    姚湛的診所就在眼前了,屈意衡付了錢,下了車,依舊是跑著進了診所。


    他之前來過兩次,姚湛給大家介紹說這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一進門,前台接待處的女孩見了他就熱情地笑著打招呼。


    “衡哥,你找姚主任?”


    這裏的人都管姚湛叫姚主任,之前跟竇鬱聰打電話的時候說起這件事兒,竇鬱聰回吐槽這稱呼顯老,但屈意衡知道,這是對姚湛的補償,明明他現在應該是大醫院的科室主任。


    “他在忙嗎?”屈意衡在前台站住,他家姚大夫還真不是想見就能立刻見到的。


    “今天患者有點兒多,最近流感很嚴重。”女孩說,“你到他辦公室等他吧,我去告訴他一聲。”


    “沒事兒,別跟他說了,我不急,我去等他。”屈意衡怕因為自己來了惹得姚湛著急,給人看病這事兒,得耐心和細心。


    他直接往三樓去,姚湛的單人辦公室在那裏。


    屈意衡推開掛著“主任辦公室”的玻璃門,進去後先給自己接了一杯水。


    他剛剛太急著想見姚湛了,這會兒終於稍微平靜了些。


    一口氣一杯水下肚,屈意衡丟掉紙杯,給老師打電話。


    他突然有點兒羞愧,老師明明說了有消息告訴他,可真的查到之後,第一時間他隻想著姚湛。


    他想立刻跟自己最愛的人分享自己最幸福的瞬間,就好像,一份幸福兩個人一起分享就能加倍一樣。


    電話通了,老師聽到這個消息竟然激動得在電話那邊哭了起來,五六十歲的人哽咽著說:“孩子,你總算沒辜負自己,沒浪費了這一身的才華。”


    後來的屈意衡一點兒都不敢去想什麽才華不才華的問題,好幾年裏,他畫不出像樣的作品,他覺得自己擔不起這個詞。


    可是現在,他終於又能挺直了腰板告訴別人自己是個用畫筆吃飯的人。


    “老師,謝謝您。”屈意衡真心感謝這位老師,如果不是他,不可能有屈意衡的今天。


    “要是真感謝我,以後就繼續努力,一次的成功隻能證明你站起來了,但你需要的不僅僅是站起來,明白嗎?”


    “明白。”屈意衡笑著說,“站起來,然後向前跑。”


    人生總有跌倒的時候,不管是自己失誤摔倒還是被人絆倒,重要的是還有勇氣站起來朝著前麵跑,一蹶不振隻會抱憾終身。


    掛了電話,屈意衡站在窗前,他什麽也沒做,什麽也沒想,隻是看著外麵,那些車來車往和來去匆匆,然後等著他的姚湛過來和他分享自己最幸福的時刻。


    姚湛忙完的時候,助手給他訂的外賣都已經涼了,他原本打算找個地方隨便吃一口,但前台的女孩過來說:“姚主任,衡哥在樓上等你。”


    姚湛完全不知道屈意衡來了,隨口問了句什麽時候來的,前台的女孩說:“兩三個小時了吧。”


    他拎著外賣的袋子上樓,推開門的時候隻看見了屈意衡的背影,對方站在窗前,像是在發呆。


    “怎麽來了也不告訴我?”


    屈意衡嚇了一跳,終於回了神。


    他轉過來看著姚湛,眼角帶笑,嘴角上揚。


    姚湛見他這樣,關好門,把手裏的袋子放下,過去親了他一下:“今天心情看起來很不錯。”


    “姚湛,”屈意衡拉住他的手,“我入選了。”


    姚湛對於屈意衡的那些事不甚了解,但知道他畫了一幅畫,送去參加一個類似比賽一樣的活動。


    “入選了?”姚湛還沒搞清楚這個展對屈意衡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麽,畢竟,屈意衡那些被藏起來的過去,遲遲沒有講給他聽,“恭喜你。”


    他的恭喜是發自內心的,因為他看得出來,因為這件事,屈意衡很開心。


    “這個展五年一次,國際性的,入選的作品都可以參加展出,我上一次入圍但沒有入選,那已經是14年前了。”


    “聽起來是個很厲害的展。”姚湛是真的不懂。


    屈意衡看著他這樣,忍不住笑了:“是的,雖然你可能搞不清楚這對我們這些人來說意味著什麽,但這對我來說,很重要。”


    姚湛抱住他,輕吻著他,帶著些疼惜。


    他能感受得到屈意衡有多熱愛他的藝術,也能感受得到在創作中的屈意衡有多陶醉,當然,他也發現了在兩人相處中,很多時間裏屈意衡在因為創作而困惑,他不止一次想,那個遲遲不肯說明來曆的紋身一定跟他的創作有關。


    大概是因為在這方麵兩個人完全是不同世界的人,屈意衡從來沒有嚐試著讓姚湛去了解他的這個世界,與其說是不願,不如說是不敢,因為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屈意衡都開始無法理解自己的世界了。


    可是現在,他終於可以底氣十足地牽著姚湛的手走進去,告訴他自己對創作如何充滿熱情,對藝術如何充滿敬畏和熱愛。


    他終於可以開始帶著姚湛一步一步在他的藝術地圖裏行走,不用擔心自己不夠資格把愛人引進來。


    屈意衡說:“跨年那幾天你有時間嗎?陪我一起去看展,好不好?”


    “沒關係的,實在不行我們可以坐下一趟航班。”


    兩人下午的飛機,中午的時候姚湛還在單位忙活,屈意衡來找他,準備直接從這邊去機場,結果,因為姚湛實在走不開,出門的時間比預計晚了半個多小時。


    “那整個計劃就都打亂了。”姚湛有些抱歉,“對不起。”


    “跟我說什麽對不起,趕得上看展就好了。”


    年底最後幾天,姚湛安排妥當了一切,跟著屈意衡前往巴黎,兩個人最主要的目的是看展,那個會展出屈意衡作品的藝術展。


    不過,既然去了肯定不能隻是看個展就回來,剛好趕上跨年,他們打算在那邊多玩兒幾天。


    出門晚了,但好在路上不賭,兩個人到機場辦完值機手續過完安檢,距離登機還有半個小時。


    這一次出行對於屈意衡來說意義重大,心情也比上次他們四個人去麗江更緊張和興奮。


    姚湛看出他的焦慮,跟他開玩笑:“怎麽辦?要去見證我寶貝兒的高光時刻了,我這個粗人突然覺得配不上你了。”


    屈意衡靠著椅背笑:“別鬧。”


    “真的。”姚湛湊過去,兩人離得很近,任誰看了都覺得曖昧,他說,“你以後會不會嫌棄我?我可是個連世界名畫好在哪裏都不知道的藝術盲流。”


    “沒關係啊,不懂的人很多,沒有人什麽都知道的。”屈意衡被他鬧得真的以為姚湛在擔心這個,還安慰他,“如果非要這麽說,那很多醫學常識我都不懂呢,我也配不上你了。”


    姚湛看著他笑,越看越喜歡。


    他旁若無人地握住屈意衡的手,在對方手背上畫了一個心。


    “你懂我就行。”姚湛說,“我雖然不懂藝術,但是我希望我能懂你。”


    愛也好,喜歡也好,信任也好,珍惜也好,在這中間還隱藏著一個更重要的因素,那就是懂得。


    相愛不一定懂得,在一起的兩個人,雖然有著完全不同的性格,完全不同的喜好,完全不同的追求,但如果他們彼此懂得,那愛才更難得。


    “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姚湛說。


    屈意衡:“什麽?”


    姚湛笑了笑:“這次展覽之後,你就算是業界大佬了吧?那你以前送我的那幅畫,是不是瞬間增值了?”


    屈意衡不好意思地笑:“我不知道。但藝術是不能用金錢去衡量的。”


    “對,”姚湛說,“藝術不能用金錢衡量,更何況,那個luo男可不僅僅是藝術。”


    “什麽?”屈意衡沒懂他。


    姚湛輕輕撓了撓他的手心,挑著眉說:“那是你給我的定情信物,不僅僅是藝術,還是你對我的愛。”


    藝術不能用金錢衡量,愛更不能。


    姚湛搞不懂藝術中的各種流派,弄不清楚那些名畫到底好在哪兒,可是,隻要是屈意衡的,對他來說就是最無價的珍寶,是他攥在手心裏亮晶晶的星星,哪怕屈意衡沒有入選,哪怕屈意衡的畫隻是印在發行量不高的雜誌上,哪怕擺在畫廊裏無人問津,可對他來說,這些誕生於這個人筆下的作品,就是世上最難能可貴最難得一見的名畫。


    “你什麽時候在我身上畫個人體彩繪?”姚湛說,“我這個人勝負欲很強,在這方麵,也不能輸給那個小垃圾胡迪。”


    屈意衡笑了,低聲抱怨他:“你怎麽幼稚得跟小孩兒似的,和他計較什麽呢?”


    “那你到底給不給我畫?”姚湛湊到他耳邊,“或者,你要是信得過我,我給你畫,在你屁股上,畫一顆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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