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瑜目送著白色的救護車越行越遠,直到從十足路口轉彎再也看不見,嘴角才微微一翹,流露出幾分輕鬆的神色。


    雖然這一片是高檔別墅區,但霍瑜知道,不定那一扇窗戶後麵就有一雙盯著她的眼睛。所以她的笑容一閃即逝,麵上還是保持著擔憂而憔悴的神情,捋了捋被封吹散的幾縷碎發,左手無名指上的鑽戒在陽光下閃爍著細碎的璀璨光芒。


    霍瑜轉身回到自家的別墅裏,關上門,背靠著門板,終於忍不住低聲笑了起來:“嗬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蕭宇站在一樓和二樓的樓梯之間,看著笑聲越來越尖銳高亢的霍瑜,皺了皺眉,低聲喚道:“媽。”


    笑聲戛然而止。


    霍瑜僵了片刻摸了摸自己的臉,歎了口氣道:“一時興奮,不小心就失態了。”她笑盈盈地看著兒子,道:“小宇,媽媽終於把那個礙眼的丫頭除掉了。以後就再也沒有人能用那種眼神看我們母子,再也沒有人跟你搶微生家的家產了,高不高興?”


    蕭宇看著她暈乎乎的表情,心知雖然母親此時沒有失態的大笑,但依然還是處在興奮的不知所以的狀態中。他不滿地道:“你說的那個研究機構可靠嗎?為了那一點錢就讓微生茉脫出掌控,萬一有一天她醒來回來了,把一切都告訴那個男人,怎麽辦?”


    霍瑜微眯著眼睛,道:“兒子啊,你以為媽媽真的是為了那一點錢才把那個死丫頭賣出去的嗎?”


    “難道不是嗎?”蕭宇語氣尖銳地反問。為了這件事他們母子在電話裏已經爭論兩天了,但霍瑜始終沒有給他確切的理由,並且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就雷厲風行的聯係了那個研究機構,讓他連反對的機會都沒有,這一點讓蕭宇極為不滿。他恨隻恨自己前兩天為了學校那什麽破比賽跑到了外地去,不然的話決不會讓母親做出這種後患無窮的決定來。


    “嗬嗬……”


    霍瑜笑了笑,蹬掉高跟鞋,赤著腳搖搖晃晃地走到酒櫃前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她啜飲了一口酒,才道:“那丫頭……很詭異……詭異的很……”她仿佛想到了什麽,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哆嗦,又抿了一口酒,像是在說服蕭宇又像是在說服她自己似的,很勉強地嗬嗬笑道:“我就是為了以絕後患,才把她賣到那家沙東研究院的啊……總而言之,進了那個研究院的實驗體,就沒有活著出來的先例,放心吧。”


    蕭宇沒有注意到母親的神情,他咬了咬牙,以為霍瑜還是因為覺得他是個孩子而無視他的意見,氣呼呼的回房間去了。


    霍瑜晃著酒杯,微眯著眼睛,凝視著透明的水晶杯中那鮮紅的酒液。


    【就像血一樣啊……】


    她這樣想著,忽然一股寒意仿佛從幽冥中降臨一樣籠罩了全身,她攥緊酒杯,窩到沙發裏瑟瑟發抖,依然抵擋不住那種沁透骨髓的寒冷。


    有些恐懼,她不願讓自己的兒子的知道,僅僅由她一個人來承受就足夠了。


    在微生茉突然昏迷以後,微生然急急忙忙地把女兒送到醫院裏,卻怎麽都檢查不出昏迷的原因。準確的說,女孩的身體狀況十分健康,比絕大數人都健康的多,根本沒有現代人通常有的亞健康狀態,但是卻怎麽都醒不過來。最初的一段時間裏,甚至連心跳都若有若無,越來越微弱,簡直像隨時可能會斷氣一樣。


    但就這樣要死不活的摸樣,她怎麽就沒有真的死了呢?!


    霍瑜的眼神頓時變得更加狠厲,因為太過用力的咬緊牙關,導致臉部露出猙獰的紋路。


    她當然不會就那麽被動的等待治療結果。微生然滿世界的尋找名醫,甚至都聯係了一個所謂【第二世界】的朋友,據說在什麽傭兵行會發布了任務單。那段時間,確實也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人找上門來,大多數都是些招搖撞騙之徒,但也有幾個,是真有幾分本事的。


    在渡過了最開始一段危險期之後,微生茉的狀態又開始漸漸好轉――誰見過這種不吃不喝不排泄還能紅潤健康地活著的“植物人”?簡直就像是童話故事中受了詛咒的睡美人一樣!霍瑜知道微生然也想到了這一點。既然在醫院沒有幫助,為了不讓別人對女兒的異常太過矚目,他就把微生茉接回了家,同時還通過那個朋友聯係這方麵的專家。霍瑜很擔心,說不定哪一天就有人能治好微生茉呢?更何況,看女孩如今越來越好轉的狀態,自己醒過來也不是沒有可能。


    霍瑜無法容忍這種可能性。


    隻要微生茉還在這個家裏,那麽她和她的兒子,就永遠是仆人和跟班的身份。


    既然如此,為什麽她不能為了自己母子的將來做一個嚐試呢?就像微生茉突然昏迷了一樣,她就算突然死了,也不是太奇怪。


    霍瑜偷偷關掉了女孩身上的維生裝置。如今一天大多數時候家裏隻有她在,要做到這一點再簡單不過。但到晚上在微生然回來之前,她又把裝置打開,卻發現微生茉毫無異常,就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那時候,霍瑜心中就已經有了不詳的預感。她惶惶不安,心中知道有什麽東西已經超出了她的預期,甚至超出了她的理解範圍。


    吃晚飯的時候,微生然看到女人憂心忡忡的麵孔和眼下的青色,一向喜愛打扮的霍瑜此時鬢發散亂,也沒有好好化妝,衣服皺皺巴巴的都沒有注意。微生然突然被觸動了。他的前妻,那個哪怕地震的時候從臥室裏衝出來,也一定妝容整齊發絲半根不亂的齊瑤永遠都不會露出這般模樣來――這個樣子當然不會好看,但卻讓他感受到一種闊別已久的溫馨。他輕輕握住霍瑜的手,柔軟的指腹感受到女人掌心粗糙的薄繭,忽然湧起一股衝動:他想要就這樣握著這隻手,一生都這麽走下去。


    他說:“我們結婚吧。”


    霍瑜愣住了。期盼了那麽久、努力了那麽久的話突然降臨,她腦子裏一片空白,感覺就好像做夢一樣,一點兒真實感都沒有。


    蕭宇嘴裏含著米飯,也愣住了。他放下碗筷,麵無表情地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一言不發。


    半晌,霍瑜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結結巴巴地說:“小……小茉……小茉她……”


    看著女人不知所措的樣子,微生茉心軟的一塌糊塗,更有幾分疼惜和心酸。他寬慰地笑笑,道:“小茉的話你不用擔心。那孩子就是性子獨了些,但從小就懂事聽話。再說,她醒來後知道你這麽關心她,一定會願意接受你們的。”頓了頓,微生然握緊霍瑜的手,又道:“婚禮要等小茉醒了以後再辦。明天,明天我們就去民政局領證。”


    於是霍瑜的無名指上,終於戴上了代表著婚姻契約的鑽戒。為了配合手形,鑽石並不是很大,但卻是無瑕級的鑽石,大師級的設計,戴在手上,霍瑜有種整個人都拔高了一個檔次的感覺。想想她前一次的婚姻,隻有一枚在超市的金店櫃台裏買來的金戒指,這鮮明的對比讓她下定了決心:這樣的生活,好不容易苦盡甘來的幸福,她絕不允許任何人從她手中再次奪走!


    微生然在和霍瑜交換了戒指戴上後,像是終於放下了一直壓著的心事和負擔,第二天就病倒了。把微生然送進醫院後的當天晚上,蕭宇在外地參加籃球比賽,而霍瑜,終於可以放手實施自己一直以來的計劃。


    【小茉,為了爸爸和霍姨的幸福,請你幹脆點的,去死吧。】


    盡管偌大的別墅了並沒有別人,但出於某種心虛或者說是恐懼的心理,霍瑜並沒有開燈。她赤著腳,悄然無聲地走進微生茉的臥室,看著放佛睡著了一樣的女孩,狠了狠心,拿起枕頭嚴嚴實實地蓋住了微生茉的口鼻,死死捂住。


    “噗!”


    ……像是刀割進肉裏的聲音,又像是手袋被捅破的聲音。


    疼痛遲緩地蔓延開來,刹那間席卷全身,溫熱的液體從身體裏大量的流出,帶走了所有的熱量和力氣。霍瑜後知後覺的發現,那聲音就是從她身上發出來的。她後知後覺的低頭,見幾根白生生的東西從胸前捅了出來。


    【像是……手指……】她在混沌中遲鈍地想到。


    又是“噗”地一聲輕響,那隻手抽了出去,霍瑜的身體失去了支撐倒下,先是撞在床上,接著又從床沿上滑了下去,仰躺在地上。


    她終於看到了那個用一隻白嫩的手從背後捅穿了她左胸的人。


    “小……茉……”


    不,不對,不是微生茉。


    霍瑜模模糊糊的看到,那是一個極為年輕的少女,黑色的長發,黑色的長裙,在空中似乎無重力一般的漂浮著,對比顯得麵龐和手指愈發蒼白。少女的身影是半透明的,俯視著她,就好像……好像死神一樣……


    她伸出的右手上,還托著一個紅色的、微微起伏的東西。


    霍瑜的眼睛驀地瞪大。


    【那難道是……難道是……】


    ――是她的心髒嗎?


    她突然感到胸腔處極為難受,虛無而空曠的難受,仿佛在那個空蕩蕩的地方,一個極為重要的東西已經不見了。


    霍瑜失去了意識。


    _……_……_……_……_……_……_……_……_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霍瑜是被凍醒來的。


    她發現自己躺在冰涼的地板上,揉著酸疼的腰和肩膀從地上爬起來,突然看到在床上閉著眼睛的微生茉,昨晚那噩夢般的一切又從記憶中浮了上來。


    【是夢嗎】


    地上的枕頭,和她赤足和衣躺在地板上的事實都在否認她自欺欺人的想法。少女光澤靚麗的睡顏又像是在嘲笑她不自量力的謀殺。


    霍瑜渾身顫抖起來。


    她哆嗦著,把手緩緩按在胸口上……


    沒有!沒有心髒有力的震動!身體冰涼至極,似乎也並不僅僅是因為她在地上被凍了一個晚上,更重要的是身體內部似乎一點熱量也沒有,呼出的氣體都是冰涼的。


    “啊啊啊啊――”


    霍瑜尖叫一聲,連滾帶爬地衝出了微生茉的房間。


    …………


    冷靜下來後,霍瑜覺得自己終於明白了,睡在那裏的並不是普通的少女,是怪物!是魔鬼!是死神!她現在已經不再想怎麽弄死微生茉了,她自己已經完了,被變成了一個沒有心跳沒有體溫的怪物,唯一關心的就是怎麽能把那個魔鬼送的遠遠地,避免兒子蕭宇也受到牽連。她知道的,知道自己的兒子跟自己有同樣的想法――隻有死人才最保險。如果她不能盡快把微生茉送走,蕭宇回來後就可能親自動手,到那時……同樣的厄運就會降臨在她唯一的骨肉身上!


    霍瑜振作起來,幾經輾轉,利用微生然那個朋友的路子,打聽到了沙東研究院,並送上一大筆錢讓他們帶走微生茉,順便還幫忙製造了一個小小的謊言。研究院又得錢又得人,查出是這種爭家產一類老掉牙的話題也沒懷疑有什麽陷阱,自然是樂得答應。


    於是在蕭宇結束比賽回來的這一天,霍瑜終於把微生茉送上了研究院派來的專車,蕭宇再怎麽不滿也沒有辦法改變這種既成的事實。霍瑜鬆了口氣,終於可以放鬆一些。她一口飲盡杯中的紅酒,熟練地從手提包中摸出一個電暖寶抱在懷裏,插上電源,感覺絲絲熱量傳遞到冰冷的身體上。


    身體的異常讓霍瑜根本不敢去醫院檢查,也不敢讓其他人知道。她所能做的,就是能瞞一天是一天,若真有一天被發現了,她的手提包裏還有一包毒鼠強――就是死,她也不能讓這件事幹擾到兒子的正常生活。如果有一天她真的死了,想必微生然那個軟心腸的男人,一定會替她照顧好留下來的獨生子。唯一的問題就是,在此之間,她必須對微生茉的消失做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僅僅是到療養院治療這個借口是不夠的,總有一天,男人會發現無法探望也無法打聽自己女兒的消息,到那時他們之間必然會爆發衝突。而如果微生然查處了真相,這個暴怒而傷心的父親還會憐惜她們母子嗎


    一個陰暗的想法自然而然地滋生出來:如果……如果微生然也死了就好了……作為遺孀,她自然能接收他所有的遺產……


    想到微生然清雋的臉,溫柔的笑容,還有一直以來的關心和幫助,霍瑜不禁死死摳住自己的胳膊。


    【不是我的錯……不是我的錯……都是你女兒不好……都怪微生茉……如果沒有她,如果沒有她,我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我也不會……】


    “滋滋滋――”


    吊燈突然閃爍起來,室內忽明忽暗。霍瑜一抬頭,便見窗外一個黑影突然用極快的速度撲了過來。


    “哐啷!”


    一聲巨響中,窗戶和實木的窗框同時碎裂,映入霍瑜眼簾的,是無數飛濺的玻璃片和飛揚的紅色發絲,還聽到一個蘊含著殺意和怒氣的、冷冰冰的聲音:“legilimens!”(攝魂取念)


    …………


    樓上在自己臥室裏的蕭宇躺在床上,皺眉想著微生茉的事,突然眼角的餘光瞥到一直大鳥朝自己家俯衝過來,剛爬起來要仔細看看,就聽到了樓下窗戶窗戶破裂的聲音,但卻沒有聽到母親霍瑜的聲音。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穿上拖鞋下樓。


    樓下,冷風從破裂的窗洞中呼呼地吹進來,霍瑜趴在滿地的玻璃碎片上,無聲無息。紅酒的酒瓶也碎了,鮮紅的液體流了滿地,就像血一樣,延伸到霍瑜身下。


    蕭宇身體晃了一下,他不敢去想那種最壞的可能性,顫抖著小心翼翼的喊了一聲:“媽?”


    霍瑜的手指顫動了一下,接著□了一聲,慢慢爬了起來。


    蕭宇不禁露出了放鬆的笑容,快步走下來,問道:“媽,你感覺怎麽樣?”


    “還好,沒有大礙。”霍瑜揉著額頭轉過身來,問道:“小宇,剛剛發生了什麽事?”


    然後她看到,蕭宇的眼睛突然瞪得極大,似乎眼珠子都要從眼眶裏蹦出來一樣。他大張著嘴,嗓子如同鏽掉的齒輪般發出“咯咯咯”的聲音,然後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蕭宇看到了什麽呢?轉過身霍瑜身上插滿了玻璃碴子,脖子上豁開了一個巨大的傷口,甚至能看到其中翻出的血肉組織和白色的骨頭。這樣的霍瑜卻若無其事地跟他說:“還好,沒有大礙。”


    _……_……_……_……_……_……_……_……_與此同時,在離這兩人十多公裏遠的地方,一輛白色的救護車倒在路邊,車體一側有著深深的凹陷,似乎是經過了一場極為慘烈的撞擊。車燈垂死掙紮般閃爍著,汽油滴滴答答地漏下來。片刻後,隨著轟然一聲巨響,一團火焰炸開,吞噬了所有的痕跡。事後的調查中發現,車禍現場附近的攝像頭在那一段時間裏的錄像隻有一片雪花,爆炸燃燒後的車輛殘骸中發現了兩具燒焦的屍體。但死者的身份、事故發生時車裏還有什麽人都沒有查明,甚至連那輛救護車是哪家醫院派出來的都不知道。


    ――當然,這些隻是普通警察調查得到的結論。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章就是微生出場了。


    預告;微生獨自在【死神】世界的經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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