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隊這次離開京都很倉促,羅錦靈很多裝備都沒有來得及補充,為了晚上的除靈,便列了一張單子讓眾人分頭去準備。


    堂睦偷偷湊過去一看,見上麵寫得密密麻麻的,比較常見的有諸如黑狗血、黃表紙、糯米,紅豆,桃枝、柳枝等曾經聽說過可以驅邪的;還有許多他沒有聽說過的東西,比如火麻,金毛狗脊根,五味子老枝,青白色牛蒡子,雄黃粉,朱砂,赤龍等等;還有些看起來跟他們的任務完全無關的,比如顏色純正的白布紅布各兩米,巴掌大的小鏡子九麵,屠戶用的刀、七紫三羊筆等;有些東西後麵還用括號綴著許多繁瑣的要求,比如火麻要求無刺單葉,黑狗要皮毛油亮光滑的,赤龍要破瓜之年的,桃枝柳枝要形狀漂亮合手還帶著樹葉……


    “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堂睦是個從來都不會掩藏自己心事的實誠孩子,所以他直接就忘了不久之前的教訓,張口便問。


    奇異的羅錦靈竟然沒有發飆。她正在苦思冥想還需要些什麽東西,也沒聽清堂睦問了什麽,隻是擺了擺手,道:“別煩我,邊兒玩去。”


    堂睦悻悻地走開,順手拽住身邊某人的胳膊問道:“哎,那什麽,金毛狗脊根是什麽?金毛狗的……咳,那玩意兒?”


    “中藥吧,我想。”那個“某人”答道。沒有火氣,沒有諷刺,也沒有親切,會用這種語氣跟堂睦說話的人,在天一隊隻有一個。


    這熟悉的聲音驚得堂睦乍然放手,這才看到被他拉住的竟是莫延。他們兩個互不搭理已經好幾個月了,突然說起話來,堂睦很有些尷尬。但其他人都離得遠,沉默了一會兒後,堂睦終究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又問道:“牛蒡子是牛身上的什麽東西吧?”


    “也是中藥。”


    “也是?”堂睦抓了抓頭,道:“那火麻、五味子、雄黃什麽的,不會都是中藥吧?”


    “嗯。”


    “赤龍也是?”


    莫延臉色一僵,沒有說話。


    “怎麽,難道不是?”堂睦一邊問著一邊回頭,卻見莫延臉色微紅,像是有些難為情,他遲疑了一會兒,才從牙縫裏低聲擠出一句話。


    堂睦驚呆了。他寧願自己根本沒有聽清楚……不不不,他寧願自己從來都沒有問過。


    但他靈敏的耳朵偏偏聽得清清楚楚,他聽到莫延說的是――“女人的經血”。


    黑發少年臉色爆紅。


    ――他連耳根都紅了。


    並非純情。堂睦從來都不是委屈自己禁欲的人,所以從幾十年前、他還沒有成年的時候開始,他身邊就經常有各種各樣的女伴。後來隨著他身份、權力、財勢的快速增長,身邊的女伴也隨之換得越來越勤快、質量越來越高。這兩年雖然不如過去那樣恣意奢靡,但三五不時的到酒吧夜店之類的地方轉一轉還是有的。然而堂睦從來沒有想過,他會有一天跟另一個男性討論這種話題。


    太尷尬了。


    尷尬稍微減退後,隨之而來的就是觸及隱秘的刺激和興奮,堂睦忍不住往莫延身邊又湊得近了些,低聲問道:“那破瓜之年呢?這是什麽意思?”


    “十六歲。”


    “什麽嘛,這麽普通。”堂睦失望地道。


    莫延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他們上次從樂加山回來後爆發了前所未有的衝突,當時堂睦跟他打得就跟生死仇敵一樣――雖然從本質上來說兩人還真是這種關係――從那以後兩人就開始了“我看不見你”以及“誰先開口誰輸”的賭氣遊戲,這一度讓天一隊的其他隊員都很是擔憂,試了各種辦法來勸解這一對在他們眼中形影不離的“好友”。如今本體世界的這幾個月對莫延來說,是在夢境世界中度過了許多年,也經曆了非常多的事,當初對堂睦那般憤恨厭惡的心情也無法再回憶起來。之所以一直保持冷戰的現狀,一來是因為他決不會率先低頭拉近關係,二來也是覺得現在堂睦的性格越來越毛躁魯莽,為了自己的形象以及心情考慮,還是離遠點比較好。


    所以當堂睦主動跟他說話還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的時候,莫延真心覺得古怪,心想:【堂睦這家夥難道又添了一個健忘的症狀還帶著團結友愛的副作用?】


    卻不知堂睦也正想著:【莫延這家夥不是又小氣又別扭又記仇嗎?怎麽突然這麽好說話了?一定有古怪!……不過既然你都已經示好了,那堂睦大爺……呸呸呸,伏地魔大爺就大方的原諒你吧!】


    _……_……_……_……_……_……_……_……_羅錦靈蹙著新月般的娥眉,歪著腦袋思索了一會兒,終於確定再沒什麽能填上去的內容後,便拎著單子,眼珠子滴溜溜的轉著環視眾人,思索著該怎麽分派任務――因為這一次除靈羅錦靈是主力,所以她嬌嗔癡纏齊上陣,終於拿下了指揮的位置。此時這個個子小小的女孩覺得自己前所未有的高大威風,她努力地挺起胸昂著頭,擺出一個很嚴肅很認真地態度來。


    “謝岩學長,這裏所有的中藥材就拜托你了。購買的時候請務必仔細挑選,別混進了假冒偽劣的產品。年份不夠和焙製火候不對的也不要。”羅錦靈率先問能力是治療類、對中西醫都頗有研究的謝岩。


    謝岩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他還沉浸在心愛的筆記本被摧毀的悲痛之中,暫時沒有心情說話。


    “莫延,桃枝和柳枝交給你可以嗎?”羅錦靈又轉向第二個人。


    莫延剛點了點頭,堂睦就大叫起來:“不公平!為什麽莫延的任務就這麽輕鬆?桃樹和柳樹的話,別墅外麵就有吧?那他不是伸手一摘就完成任務了?!”


    羅錦靈揚揚下巴,道:“當然沒有那麽輕鬆。你以為本天師會隨便拿根桃枝就當做法器嗎?聽好了,我要的桃枝和柳枝,都要是從千年以上樹齡的樹上折下來的!”


    “千年樹齡?”顧陽咋舌,“晚上就要除靈了,一時三刻的,要找也來不及啊。”


    “不用找,興穀市就有這麽兩棵樹。”羅錦靈眯著眼睛,笑得跟隻小狐狸一樣,道:“市中心的廣場上有一顆一千零五十餘年的柳樹,還有東郊的淨念寺後院有一顆一千兩百年以上的桃樹。這兩棵樹都被市民們視作興穀的象征,有專人不分日夜的看守。一旦有人有破壞的舉動,立刻便會有無數人冒出來見義勇為。而且據說這兩顆樹老成精,頗有些靈異,想要完全不驚動別人就完成任務,難度可是很高哦!”


    這麽一說,看似最簡單的任務其實才是最難的。莫延泰然自若地道:“沒問題,我會按時完成。”


    “然後嘛,”羅錦靈眼睛轉了轉,目光落在堂睦身上,嘴角噙著一絲壞笑,“堂睦你……”


    “等等等等!”堂睦突然舉手大喊道:“我和莫延一起!我們去摘樹枝!他的任務難度太高了需要助手……”


    “我不需要。”莫延皺眉道。


    “你需要!”堂睦瞪了他一眼,斬釘截鐵地道,又跟羅錦靈打哈哈:“嗬嗬嗬,畢竟我們沒多少時間了不是嗎?多一個人成功率就高一分啊……”


    想起不久前才剛剛得罪了一回羅錦靈,堂睦就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可不想被這個報複心重的丫頭派去收集黑狗血、赤龍什麽的。摘樹枝最好!摘樹枝最高!哪怕要麵對兩個千年老妖精他也要去摘樹枝……


    羅錦靈瞅了他一眼,堂睦的心思都寫在臉上了。她抿嘴笑了笑,道:“行啊。你想去就去吧。”


    她答應的這麽痛快,堂睦一下就開始半信半疑,不由得懷疑這個任務當中會不會還有什麽貓膩。但這是他自己要求的,現在想換也不可能了。於是堂睦心中的糾結都反映到臉上,一張俊臉皺的都變形了。


    羅錦靈輕易放過堂睦的原因很簡單,因為目前她還有一個更需要對付的敵人。隻見羅錦靈笑眯眯地轉向張玲玲,道:“那黑狗血和赤龍就拜托張小姐了……為了令尊的平安健康,張小姐一定會做好的,對不對?”


    羅錦靈原以為,一個平時嬌生慣養的女孩子,哪怕對自己的父母是真孝順,但要親手弄這些汙穢之物還是很難堪的。她原本是準備在張玲玲拒絕的時候揭穿她裝純偽善的真麵目,好叫江元琛不被這個女孩兒哄了去。誰知張玲玲竟然毫不遲疑的答應了,不禁讓她感到極為挫敗,像是蓄足力氣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好不鬱悶。


    _……_……_……_……_……_……_……_……_黃綠相間的出租車一個漂亮的擺尾,便停在了柳蔭廣場的路邊。兩個打扮的像個普通的旅行者、發色一紅一黑的少年從車上下來,第一眼都是抬頭去看廣場中央的那顆柳樹。


    一般的垂柳最多長到十幾二十米,但麵前的這一棵身軀異常的龐大,目測高度足有十五層樓以上。它存活了千年以上,但並不顯出老態,反而透漏著勃勃生機。狹長如指的柳葉蒼翠欲滴,向四麵伸展的樹枝幾乎籠罩了大半個廣場,數不清的細長柔軟的枝條隨風飄舞,遠遠看去的時候宛如一團輕雲薄霧籠在地上,近看就覺得好似遮天蔽日的滔天綠浪迎麵撲來,有著奪人呼吸的力量。


    此時還是下午三四點的時候,地麵上已經幾乎看不到陽光照射的痕跡,難怪這個地方要取名“柳蔭廣場”。廣場裏人很多,有三三兩兩的老人坐在小矮凳上下棋,有些男人女人在遛狗遛貓遛黃鶯八哥金絲雀兒,有十幾歲的孩子在滑旱冰、跳皮筋、練舞或者玩滑板,還有談戀愛的、喂鴿子、賣氣球零食之類做小生意的、用氣槍射擊氣球或者擺套圈的、單純散步的、練習養身操的……粗略一看少說也有四五百人。奇異的是廣場上人雖然多,卻隻覺得熱鬧,不顯得雜亂,也不覺得喧囂。好像有一種無形的力量,把做不同事的人分割到了不同的區域,也讓這裏的所有人在玩鬧說笑中不由自主地壓低了聲音,並且自覺地不去幹擾到別人。


    “看來真有些門道。”堂睦東張西望地觀察著,懷疑地道:“這樹不會真的成精了吧?”


    “要說微弱的意識,肯定是有的。但要說成精卻未必。”莫延仰著頭看了會兒後,下了判斷,“最多就像一兩歲的孩子一樣,有基本的善惡意識和情緒,僅此而已。”


    堂睦摩拳擦掌,興衝衝地道:“我們怎麽做?你有計劃嗎?”


    “摘就是了,隻要別被這裏的人注意就行。”莫延抽出自己的魔杖,手腕極快地動了兩下,給自己加了一個忽視咒,從樹上尋找著下手的目標。


    “喂喂喂,”堂睦連忙阻止,“要是你摘的時候這裏的人都被這棵樹驚動了怎麽辦?”


    莫延道:“如果有人……比如說劉菲菲,拔掉了你一根頭發,你會跟她死磕到底並且鬧得人盡皆知嗎?”


    “那是必須的!”堂睦不假思索地道:“我要跟她不共戴天!”


    “好吧,我舉例錯誤。”莫延無奈地道:“如果那個人換成江元琛呢?你也會這樣嗎?”


    “當然不會啦,一根頭發有什麽好在意的?”堂睦理所當然地說,想了想又道:“不過我還是要問問他為什麽這麽做……不會是拿給羅錦靈做個巫術娃娃來咒我吧?”


    “所以說,這棵樹肯定也是這麽想的。”莫延總結陳詞,“它肯定不會在意一根樹枝的去留,倒是有可能問問我們這麽做的原因,所以我們剛動手就開打是不可能的。”


    “哦……原來如此。”堂睦摸著下巴道,忽然眉一挑,“哎,不對啊……”


    “有什麽不對?”莫延問。


    堂睦幽幽地道:“你態度突然這麽溫和,我覺得很不對。”


    莫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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