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一副密密麻麻的喪屍蹣跚而來的圖景被微生茉突然共享過來時,莫延正在喝水,於是毫無疑問地:一口水“噗——”地噴出去,坐在他正前方擦槍的鮑比被淋了一頭。


    黑人淡定地把槍放下,掀起衣襟抹掉水珠,默默看著嗆得不停咳嗽的少年。


    刺蝟頭少年衝田信一愣愣地道:“我……我沒說什麽呀?”他是籃球隊的一員,之前正在跟自己的隊友金村秀治——那個狐狸眼少年——討論上籃的一個技巧,應該沒有特別刺激的內容啊。


    “抱……抱歉。”莫延對鮑比說,語氣轉為嚴厲:“水原徹,你去把房車開進學校車庫;藤枝帶上那兩個孩子,也到倉庫裏去!荒井彰,你和其他人去搬物資!能搬多少搬多少!快!”


    “出了什麽事?”荒井彰跳起來驚問道。


    “大批喪屍朝這邊來了,可能有幾十萬。”莫延語氣沉重地說。其他人都被那個數字驚得全身發寒。


    “還有多遠?不能開車逃走嗎?抵抗的話我們武器不夠!”克勞迪婭快速地說。


    “逃不掉!”莫延冷聲道:“四麵八方的主要路口都有喪屍,距離最近的不到五公裏!照我的安排做!抓緊時間!”


    ——【憑借一個小倉庫,我們幾個人怎麽能抵擋幾十萬喪屍的攻擊?】


    克勞迪婭還要說話,被鮑比拉著朝物資堆積的房間跑。其他人也俱都心中惴惴,隻是想到莫延神鬼莫測的手段,服從了他的命令。


    反正現在,也沒有其他的生路可走——如果他說的是事實的話。


    但這個剛剛形成的小團體中,無一人不覺得這不過是垂死掙紮,唯獨水原正一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信心。


    _……_……_……_……_……_……_……_……_……_……_從精神力掃描的圖像中,喪屍群行進得似乎十分緩慢,但是事實上現在靠近的每一隻喪屍的速度都跟它們捕獵時撲擊的速度差不多,少部分四肢著地的喪屍已經比普通人奔跑還要更快一些。


    十幾分鍾後,眾人隻搬了五分之四左右的物資,第一隻喪屍已經出現在視野中。水原徹急忙開動裝了大半車被子汽油飲水等物地房車,衝進了早就敞開的學校倉庫大門。


    喪屍聽到車聲,速度更快了幾分。突然跑在前麵的幾隻喪屍渾身都冒出了橘紅色的火焰,樹木憑空折斷,散落在倉庫周圍,與街道兩側的房子一起驀然呼呼地燃燒起來。幾十棵樹木組成的火牆外圍,大堆的喪屍已經快速出現。


    眾人躲進倉庫,“哢噠”一聲鎖上成人巴掌大小的鐵鎖。幾個男人又不放心地把倉庫中的重型工具搬過來堵著鐵門。


    透過牆壁靠近天花板位置上的幾扇狹小的窗戶,他們看到上百隻喪屍推擠著湧上火牆,樹木咕嚕嚕地被推倒,身上燃火的喪屍仍舊不依不饒地走向倉庫,沒走上幾步就噗通一聲摔倒,火焰在屍體上靜靜地燃燒著。


    “好多……好多喪屍……怎麽辦?”藤枝洋子嚇得哭出聲來,“清誌君,我們……會死嗎?”


    長門清誌突然把藤枝洋子緊緊擁住,抱了幾秒鍾後又突然推開她。幾個男人把幾支機關槍在靠窗的位置架好,所有的彈藥都收拾整齊擺在旁邊。鮑比端著槍麵容凝肅,準備狙擊走運躲過火牆的喪屍。


    克勞迪婭抱著麗貝卡和內森,喃喃低語著《聖經》中的禱文。


    “呐,怎麽辦?”微生茉問莫延。她並不怎麽緊張,因為莫延的精神力很平靜,還有點兒……興奮?


    莫延笑了笑,“沒事的。注意別開槍。”


    “不開槍?”衝田信一騰地一下子火了,“難道你要我們去和喪屍肉搏嗎?如果剛才我們開車離開的話,現在說不定都逃走了!都是你讓我們躲在這個破倉庫裏……”


    “信一!”金村秀治厲聲喝道。


    “呃唔……”衝田信一嘴巴突然哢噠一下閉上,他驚恐地捂住嘴,等著莫延。


    在剛才,莫延右手做了一個合攏的手勢,衝田信一的上下嘴唇就像被膠水粘住了一樣,怎麽也分不開了。


    “你做了什麽?”荒井彰槍口對著莫延怒吼道。水原正一和水原徹的槍立刻對準了荒井彰。鮑比依然關注著窗外喪屍的行動,但心思已經分出了兩分聽著裏麵的動靜。長門清誌兩邊都不站,眼角卻示意藤枝洋子靠近了幾分微生茉。


    氣氛一瞬間劍撥弩張。


    衝田信一吼出的,也是其他人心裏的看法。隻是作為成年人,寧願進行這時看來無作用的抵抗,也不能在時候和實力強大的同伴翻臉。


    內森哇地一聲就哭出來,荒井彰手抖了一下,差點兒走火開槍。


    “嘛~嘛~大家都冷靜一點。”金村秀治擋在荒井彰前麵按住槍杆,“教練你先把槍放下,有話好好說。”


    衝田信一憤怒地瞪著他,難以相信這時候金村秀治居然不站在自己這邊。


    莫延仿佛沒有發現室內的緊張對峙似的,臉上還帶著輕鬆的笑意。他豎起食指在嘴前,“噓——安靜一點,不要引起他們的注意。”


    荒井彰大怒:“你這混蛋……”


    若不是他的學生金村秀治還擋在前麵,他絕對已經開槍了。莫延卻仍是滿不在乎的笑容,隻是眼神越發冷厲。


    “等等,你們看外麵……”鮑比忽然用帶著怪異口音的日語說:“快看那些喪屍!”


    荒井彰憤憤地隨意瞥了一眼就轉過頭重新怒視著莫延,忽然愣住,又把頭轉回去,看了一會兒,瞧出端倪,嘴巴越長越大,槍口慢慢垂下也不知道。


    那些喪屍……那成百上千、輕易就能將他們撕成碎片的喪屍群,如潮水一般湧來,視野中都是無邊無際起伏聳動的黑壓壓的頭顱,隻剩下星星點點的火焰被幾隻腳先後踩滅。喪屍相互之間至少隔著兩掌寬的距離,距離極近卻並無推擠抓撓之相,看起來很有秩序。但就在眼前,那些喪屍唰地分開,大部分從房子兩側走過,還有少部分竟是搭成人梯從房頂爬了過去,幾扇小小的窗戶被屍體擋住了,開始還能看到破碎的衣服和青黑色的胳膊腿兒,很快就隻剩下漆黑一片,倉庫裏什麽也看不到,隻能聽見它們從房頂爬過的悉悉索索的聲音。


    現在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喪屍會被聲音吸引,也隻被聲音吸引。想到之前的爭吵,眾人齊刷刷出了一身冷汗。衝田信一現在對自己被封住了嘴巴再無怨恨之情,隻是擔心什麽時候莫延能給他解開。荒井彰對誤會了莫延很是愧疚,想要道歉,卻不敢出聲。


    “噗通!”


    “噗通!”


    “噗通!”


    屏息凝神中,眾人聽到彼此的呼吸聲和心跳聲,那擂鼓般的聲音似乎越來越大,震得耳廓仿佛都嗡嗡作響。腦中的每一根弦都繃得緊緊的,稍一彈撥就會崩斷。


    鮑比站在窗邊一聲不吭,隨時警戒。克勞迪婭緊緊的抱著自己的兩個孩子,一邊渴望著丈夫的擁抱和支持,一邊擔心麗貝卡和內森會再哭出聲,一邊又擔憂孩子們被嚇出個好歹來,瘦弱的身軀不停顫抖著,似是不堪重負。


    感覺過了很久,倉庫內唰地一下亮了,突如其來的光刺得眾人幾乎要留下淚來。水原正一嚇得手一抖,槍哐啷啷掉在地上滾了一圈,聲音對眾人來說如炸雷一般。


    喪屍窸窸窣窣地過去……


    沒有一隻被他們的動靜吸引。


    “笨啊……如果喪屍真的會聽到這裏的聲音,從一開始我們就逃不過。”微生茉歎了口氣說。


    一個大大的白色光球懸在他們頭頂,散發著乳白色的光暈,將倉庫內照的纖毫畢現。莫延笑嘻嘻的盤腿坐在一個舊桌子上,嘴角微挑,掩不住的戲耍得逞的笑意,“哧啦”一聲撕開一包餅幹吃午餐,視眾人哀怨的眼神如無物。


    _……_……_……_……_……_……_……_……_……_……_足足四個多小時以後,最後一隻喪屍才慢悠悠地從他們視野消失。在此期間,從開始的緊張小心到後來的放鬆,無論他們在倉庫裏做什麽——說話也好,吃東西也好,擦槍也好,走動也好,甚至衝田信一與金村秀治練習帶球過人也好——都不會被喪屍注意,仿佛喪屍們靈敏的聽覺在倉庫附近就喪失了。


    “走完了!它們全都走完了!”趴在窗戶上盯著外麵看了幾十分鍾的衝田信一興奮地喊道,滿地亂蹦,似乎空氣都新鮮了不少。


    麗貝卡和內森被他感染,也是手牽著手,咯咯笑著在屋裏蹦蹦跳跳。其他人雖然也鬆了口氣,卻都沒有笑意。


    “呐呐,教練,我們現在能出去了吧?”衝田信一衝到荒井彰麵前問,眼角卻瞥著莫延。


    荒井彰叼著煙,“啪嗒”一聲用打火機點了火,吞吐一口後,才沉聲說:“不急,等它們都散了以後再說。”


    “啊?”衝田信一滿臉迷惑。


    “信一!”金村秀治道,“那些喪屍……並不是無緣無故聚集起來遷移到這裏的。假如我們並不是目標,你以為它們是衝著誰?”


    衝田信一眨了眨眼,慢慢明白,臉色漸漸蒼白。


    “它們……它們……”他全身都在發抖。


    這附近,可是隻有一個基地!


    一千多人!還有剛剛過去的他們籃球社朝夕相處的十幾個同學!


    “可是……但他們……相田……赤木……小林……五十嵐……”他嘴唇蠕動著,喃喃念叨著隊友的名字。不敢想象,現在他們是活著?還是已經死了?或者更糟,變成了不生不死的吃人喪屍?想到那些熟悉的麵貌,想到過去的無數次合作和溫暖的笑容,還有分開時爭吵不快……昨天他們還為了坐在一起吃喝談笑,十幾個小時後就已經生死永隔?


    “為什麽?這是為什麽啊啊啊啊!”少年跪在地上,抱著頭發出傷獸般的嘶吼聲。


    荒井彰蹲在地上,重重地吸煙——他又何嚐不是心痛如絞?這幾個小時,那些孩子的下落一直纏繞在他心頭,每一秒鍾都像是被架在烈火上烤一般煎熬。但他們能有什麽辦法?別說去救人,就是想去報信,一走出這倉庫肯定立刻便是被喪屍啃成骨頭架子的下場,哪裏能有機會?


    他也想過求莫延幫忙,但轉念又想到,對方那麽緊張地讓他們全都轉移到這倉庫,肯定是因為他所能提供的庇護是有範圍的。他若是走入喪屍中,自己會有危險不說,他們這裏也定是有死無生。


    現在,衝田信一的痛哭仿佛是把他內心的自私恐懼都血淋淋的撕開攤在眼前,容不得絲毫的逃避。


    _……_……_……_……_……_……_……_……_……_……_夜色蒙蒙降臨時,他們才看到第一隻“返程”的喪屍。


    然後,陸陸續續的,有時三兩個,有時四五個,多的時候可以達到十幾隻,那密集的喪屍群已然慢慢四下流散,追逐著遙遠之地人耳根本聽不到的聲音遠去。直到東方露出魚肚白色,這股勢頭才慢慢停歇,一連半個多小時,他們都沒有再看到喪屍。


    此時倉庫內部已然大變了模樣:在最內側一角用水桶、桌椅、展板搭成了一個簡易的廁所,裏麵味道並不好聞,但莫延不知用了什麽手段,使那味兒並不能擴散出來;地上橫七豎八攤了幾床被子,但這一夜除了內森攤手攤腳睡得口水橫流,其他人誰也沒有睡好。荒井彰整晚都守在窗前盯著喪屍的動靜,腳下灑了一地的煙頭。


    一個晚上,他的頭發就白了一半,仿佛突然間就蒼老了幾十歲。


    眼見著喪屍越來越少,這個原本彪悍強健的男人向莫延露出哀求的眼神。莫延沉吟片刻,站起來穿上外套說:“我和奈奈去基地看看……你們自己小心。”


    “要去大家一起去!不能讓你們兩個單獨去冒險!”水原正一霍地站起來道。


    克勞迪婭猶豫了一下,搖搖頭說:“這裏有這麽多成年人,怎麽能什麽事都讓你們兩個孩子去做?”


    荒井彰露出羞愧的神色。他丟下眼狠狠碾了一腳,大聲道:“不!我去!如果……有個萬一,我希望你們能照顧照顧這兩個孩子!”


    “教練!”金村秀治和衝田信一一起喊道。


    “沒什麽好爭的。現在基地裏的喪屍肯定不少,除了我們兩個,你們誰去都是死路一條!”莫延已經把靠牆的摩托車扶穩跨了上去——這個原本是摩托車隊全黑騎士的東西,據說非常昂貴,被水原正一搬進來想要改裝,這時正好用上。而微生茉已經帶好安全頭盔坐在後座上。


    大部分人臉色一變。依賴著這兩個少年少女的能力,那麽恐怖的喪屍潮都安然輕鬆地度過了。所以打從心底裏,他們不願莫延兩人為了某個人冒險而置於險境中。


    “但是……”


    “不用多說了,開門吧!”荒井彰還想再說什麽,被莫延直接打斷了。他看著少年堅決的眼神和輕鬆的神態,心裏生出幾絲希望。頂著別人紮在身上火辣辣刺痛的眼神,用力拉開了倉庫大門。


    _……_……_……_……_……_……_……_……_……_……_“正好我還想著怎麽脫離他們的視線呢!離開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微生茉抓著莫延的衣服,稍稍頓了下,又說:“如果我們離開……他們肯定會以為我們死了吧?”


    “恩,當然。”——這兩具身體會死得不能再死。


    “那個男人……荒井彰……會被當成罪魁禍首。”


    “他該有這個心理準備。”莫延麵色不變,兩側的空氣呼呼作響,頭盔裏他低沉的聲音卻十分清晰,“讓不相幹的人來替他冒險,就要有承受任何後果的準備……我們的能力不能成為他為自己開脫的理由。”


    “……真嚴格啊,你。”女孩怔了會兒,歎息般說。


    _……_……_……_……_……_……_……_……_……_……_基地的情況,一如他們想象的那般:滿地的鮮血和斷肢殘臂,基地外的喪屍腐爛的屍體幾乎堆成小山,腳下是血肉化作的泥漿,外圍的鐵絲網歪歪斜斜,被撞了幾個巨大的口子,隻是不知都是喪屍還是逃跑的活人的做為。


    基地內的屍體卻不多,除了喪屍的,便是少量自殺的人。大部分喪屍已經去追逐逃出了基地的活人,少部分還在啃咬著新鮮的屍體,短短一截路上,便遇到三四個進食的喪屍,莫延兩人都小心的避過了。


    他們並沒有仔細搜尋,卻已經看到了四五張眼熟的麵孔。其中就有變成了喪屍的淺野兼人,他在監獄門口來來回回地走。莫延看在他們同車一路的份上,直接給了一個阿瓦達,讓他能以完整的姿態安眠。


    “不知道……這裏逃出去了幾個人……”


    “除了佐藤直樹和佐藤昌子,其他人應該都沒有可能。”莫延分析,“他們太弱了……就是搶,也搶不到能用的車。”


    但沒走多遠,他們就看到了相擁著自殺了的佐藤夫妻。


    突然一陣嗚嗚咽咽的哭聲傳來,悲惻到了極點,嘶啞難聽,像是哭了很久,已經瀕臨發不出聲音的幹嚎。


    兩人對視一眼,警惕著走到聲音傳來的地方,微生茉短促地驚呼一聲,立刻捂住嘴。


    熟悉的瘦弱的女人抱著小小的孩子——那一具屍體已經被破損得不成樣子,但莫延和微生茉還是一眼就認出:那就是彌生滿!


    抱著兒子的彌生春菜兩眼下蜿蜒著兩道紅色的印記,竟是淚水流幹,已然流下了血淚。她抓著彌生滿,咕咕囔囔著誰也聽不懂地話,不時的發出幾聲幹嚎。在她的脖子上,掛著莫延交給彌生滿的禦守。那男孩即使死了,仍有密密纏纏的精神力護盾罩著彌生春菜,使人不得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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