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已經入了秋,這大牢裏麵仍舊是陰暗潮濕,林瓏由侍女扶著小心地踏著台階走下去,這變故來得太過於突然,以至於現在她僅僅隻能是先來探望一下高四姑娘。


    高四姑娘與喜蓮關在一塊兒,隻見她一臉沉重地看著喜蓮,「你為什麽這麽做?」


    喜蓮圈著雙腿坐在地上,表情說不出來的懊惱,聽到高四姑娘的質問,她機械般地轉頭冷冷地看著不久前她還刻意討好的人,「為什麽?你還好意思問我為什麽?」


    她激動地站起來,用手指著高四姑娘道:「我待你不好嗎?你們兄妹化姓尉遲隱藏在京中,我就一直幫你們到現在,你明知道我的心意,卻仍舊支持你兄長將我打發掉,高四,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嗎?」


    自打偷聽到那番話,她就開始收集兄妹倆是高氏餘孽的證據,憑著這些證據她走進了官府。


    高四姑娘沒想到她還不知悔改,「喜蓮,我哥不喜歡你,所以他也不想耽誤你,你為何還要鑽牛角尖?我哥給你找的人家家境也不錯,以你的出身嫁進去已是高攀,你又還有什麽不知足的?現在這樣就好了?你真是傻得徹底,就算你是告發者,可你也是窩藏者,之前更是知情不報,我們兄妹完蛋了,你也會跟著完蛋的。」


    「我不在乎。」喜蓮中幹外強地吼了一句。


    高氏兄妹也是狠人,在她告發了他們後,他們又反咬一口她是知情不報者,結果那官大人也把她下獄了聽侯審判,她等於是搬起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說不後悔那是騙人的話語。


    她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被關到這等地方來,其實心裏麵正害怕得緊,可又不想在高四姑娘的麵前墮了麵子,所以才苦苦地支撐著。


    高四姑娘焉能看不出喜蓮的害怕?對她是半分同情也產生不了,這人於她高家有恩,但也有仇,兩相抵消,卻連陌生人也不如。「喜蓮,就算一同走過奈何橋,你也千萬別與我們兄妹一途,要不然我會恨不得推你進忘川河,讓你永世不得投胎做人。」


    這是喜蓮第一次聽到高四姑娘口出惡言,在她的認知裏麵,高四姑娘一向是說話行事都溫文有度的人,她私下裏不以為然,覺得她軟弱,如今看來,卻是自己理解錯了。


    在高四姑娘憎惡的眼神中,喜蓮不由得後退了幾步,碰到了冰冷的牢門,這才停下。


    高四姑娘不欲再看她,把頭撇到一邊,對喜蓮這樣的鄉下姑娘,她原本沒有惡感,現在卻是滿心滿眼的厭惡。


    林瓏過來的時候,正好與高四姑娘的眼神對上。


    「高四姑娘。」


    「侯夫人。」


    兩人都急忙跨前幾步,透過牢籠握住對方的手。


    林瓏急切地打量高四姑娘,還好,除了衣著不太整潔之外,高四姑娘並沒有受到大刑侍候,也還挺精神的,她這才把懸著的心放下。


    高四姑娘的眼裏盛著淚水,她都跌落塵埃了,林瓏還能一如既往地對待她,光是這份情義,就足以讓她銘記一輩子,況且她與林瓏在最當初也不過是點頭之交。


    「侯夫人,此處不適宜你過來,不過你能來看看我,我這心也就知足了……」


    「高四姑娘,你先別這麽悲觀,興許還會有轉機。」


    林瓏安慰地打斷了高四姑娘的話,接過後邊侍女手中的食盒,打開讓高四姑娘先吃頓飽飯。


    高四姑娘也沒有客氣,接過就吃了起來,就算她過慣了苦日子,也還是沒到能把鎪水飯吞下肚子的程度,這牢飯之難吃已經超越了她的底線,所以現在麵對這香噴噴的飯菜,她的食慾大振。


    林瓏忙喚她慢慢吃,猶記得遊湖之時第一次見她的情形,果真是世事難料,這曾經的大家世族女居然淪落如此。「高四姑娘,這吃食我會安排好,你不用擔心,至於你與高誌能不能就此脫離大牢,這點怕是難說了……」


    高家當初犯的罪可不輕,也不是此刻能輕易抹過去的。


    高四姑娘打了個飽嗝,放下碗筷,苦笑地看著林瓏,「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再說還有兄長做伴,縱是死我亦不怕。侯夫人,別為了我而惹禍上身,要不然就是高四兄妹的罪過了……」說到此處,她忍不住抹淚。


    林瓏也動情地抽帕子按了按眼角,然後又給高四姑娘抹去淚水,「先別放棄,興許會有轉機。」


    高四姑娘露出一抹苦笑,轉機,哪有這麽容易就出現。


    一旁的喜蓮羨慕地看著食盒裏麵的殘羹剩飯,她跟著高氏兄妹雖沒享受到大富大貴,但三餐之豐盛已經是遠勝從前在村子裏的生活,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昨兒的餿水飯別說是高四姑娘,就是她也吞不下去。


    隻是這送飯之人是她最討厭的林瓏,別以為她不知道,高誌迷戀這個女人,所以才會一再地拒絕她。若是時間充足,她也不會放過林瓏的,恨恨地瞪視一眼林瓏。


    如眉感覺到喜蓮的目光,抬起頭回瞪這膽大的女囚,跟在林瓏的身邊,她焉能不知道這高家兄妹因何下獄?這人心不足蛇吞象,因愛生恨的故事真不鮮見,故而她也挺看不起喜蓮的。


    喜蓮被如眉這一瞪眼,頓時怒火滿麵,「你看什麽看?」


    她欲上去找碴。


    林瓏原本與高四姑娘正說著話,結果聽到了這聲音,抬起頭來冷冷地看著喜蓮,這個女子實大可惡之極,就因為高誌不接納她,她就要毀了人家嗎?這樣的愛太可怕。


    高四姑娘也回頭看向想要挑事的喜蓮,眉眼一沉,好一會兒回頭與林瓏:「侯夫人,你別理她,這樣的女人看多一眼都汙了雙眼。」


    林瓏是絕對不會自掉身份地與喜蓮對上,這樣的人確如高四姑娘所說看多一眼都汙眼,拍了拍高四姑娘的手,她看向身後必恭必敬的獄卒,「給高四姑娘換間舒適點的牢房。」


    那獄卒自是知道林瓏的身份,聽到她吩咐,立即拿出鑰匙打開牢門,讓高四姑娘出來另行關押到幹淨通風的監倉。


    喜蓮看到高四姑娘被帶出去,忙沖了出去要跟上,結果被獄卒推回了牢裏麵,遂抓著兩根牢柱,「高四,有本事你別走,你給我回來,你這狗娘養的……」


    高四姑娘皺眉,這喜蓮果然粗俗至極,好在她大哥當初沒看上她,現在她是寧可死了也不會讓兄長娶這麽個玩意兒,她高家的血脈裏麵沒有必要被這樣的血液玷汙了。


    林瓏的眉眼更冷了幾分,這喜蓮完全是給臉不要臉的人,都這樣了還有心情潑婦罵街。


    在把高四姑娘安頓好後,她這才朝那恭敬地彎著身子的獄卒道:「你給我好好『照顧一下』那叫喜蓮的女囚。」


    那獄卒立即會意,想到那女囚還不知死活地叫罵,他自也是厭惡的,遂忙應聲,「侯夫人放心,小的必會辦好。」


    林瓏這才領著侍女出去,站在外麵的陽光下,她看到匪石提著食盒匆匆地過來,「都把飯送到了嗎?」男女有別,為了避嫌,她並沒有親自去看望高誌,也就是尉遲士。


    「送了。」匪石道,「高爺說不用再送飯給他了,大奶奶的心意他心領了,這事與大奶奶無關,大奶奶也不要攙和進去免得受到牽連,這輩子是生是死他也都認了。」


    林瓏聽著匪石學舌的話,與高四姑娘跟她說的大同小異,遂嘆息一聲,「我可以不管高誌,卻不能不管高四姑娘。」


    她欠了高四姑娘的人情,該幫的還是會幫。


    帶著幾許愁悵回到了府裏,由辛大娘守著的倆雙胞胎一看到她掀簾子進來,就掙脫掉奶娘的束縛,朝林瓏撲去。


    這倆娃兒的小腿越發有力,很快就扒到林瓏的腿上。


    「娘。」


    倆小娃兒熱情無比地喚著她,她一時間動容無比,彎腰使勁抱起他們倆,掂了掂重量,等他們再大點,她估計都不能一手抱一個了。


    迅速地坐到羅漢床上,在他倆的小臉蛋上各親了一記。


    倆小娃兒被親得多了,立即洗了他們親親娘親一臉口水。


    林瓏拿帕子抹去這多餘的口水,剛剛經歷了人生的無奈與苦痛,再回頭看著自己這小小的幸福,頓時心滿足異常。


    抬起頭,她問了問奶娘倆雙胞胎一個早上都做什麽了?奶娘們不敢隱瞞,一一稟報,她也聽得仔細,畢竟事關自己的寶貝兒子們,哪有不全神貫注的?


    葉旭堯刻意選擇在這個時候回府一趟,還沒有掀簾子到內室,就聽到妻子的詢問聲,心裏流過一抹暖流。


    林瓏聽到腳步聲,忙轉頭,結果看到丈夫回來了,忙道:「怎麽這個時辰回來了?」


    「沒有什麽。」葉旭堯上前伸手摸了摸倆寶貝兒子頭頂上的細毛。


    倆小寶貝看到親爹頓時「爹、爹……」叫喚著,轉身就又撲到他的懷裏。


    他們隻會倆詞彙,不是娘就是爹,至今連祖父、祖母也沒能喚出來,葉鍾氏頭一回當祖母,至今仍未聽到寶貝乖孫喚一聲祖母,失望是必然的,隻是這不能強求,須得水到渠成才行。


    與倆兒子親熱了一會兒,葉旭堯把倆雙胞胎交給奶娘們抱下去,然後又把屋裏侍候的大丫鬟還有辛大娘都遣了下去。


    林瓏看著丈夫這舉動也沒有阻止,隻是逕自給他沏了一碗香茶,然後自己捧著茶盞發起了呆。


    葉旭堯坐到她的對麵,端起妻子沏的茶輕茗一口,「高家兄妹如何了?」


    林瓏方才回神,把自己知道的說了出來,最後總結道:「他們的精神還好,似乎也有了心裏準備,夫君,看著高四姑娘等死,我這心裏難受。」她用手按了按心,實在不忍目睹這樣的局麵,「如果可以,你就幫幫他們吧。」


    葉旭堯輕皺眉,「原本聖上是不予追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他們離去便是,但現在鬧得滿朝文武皆知,就不是一聲求情就能解決的,畢竟高家犯的可是重罪。」


    「我知曉。」林瓏的神情談不上失望,畢竟都在意料之中,「我本來也想進宮求義母幫幫忙,她若肯美言,聖上必會網開一麵,隻是她現在肚子已經頗大,我不忍她為了我的事情奔波,再說昔日的高貴妃更是害了她孩子的幕後真兇,我……我實開不了這個口。」


    直到現今,蘇梓瑜的心傷還沒有痊癒,她不能這麽自私去剜她的傷口再攤在太陽下,讓其再痛苦一次。


    葉旭堯看到妻子神情悽苦,一把拉著她的手,直接把她拉到自己的膝蓋上坐著,安撫般地親了親她的臉龐,「開不了口就不要開,我不想看到你為難。」頓了頓,「除了我,靜王爺也在極力營救高氏兄妹。」


    對於靜王爺會有這般舉動,林瓏不意外,當初高誌回京第一個投靠的人應是靜王爺,可見他與靜王爺的交情非一般。


    「但願他們兄妹的運氣能好點。」她充滿希冀地道。


    其實除了靜王爺,霍源也沒有閑著,他與高誌是朋友,哪能眼睜睜地看著高誌死去?所以他也正在聯絡實權人物,打算聯合上書給高誌求情,力陳他在汝陽城時的功績,這個是高誌最能拿得出來的功勞。


    至於假扮尉遲士混到皇上身邊當侍衛一事,也是可以辯稱其是忠心之舉,為防九王爺這謀逆之賊暗害皇上,總之還是能說得通的。


    這幾撥人馬都為高誌辯護,朱翊案前已是堆積了各方的奏摺,當然也少不了主張要處置高氏兄妹的臣子,兩方人馬各持己見。


    朱翊隻是把奏摺略翻了翻,隨手就扔到一邊去,用手指輕按眼眉之間,實在是令人頭疼得很。


    把龍椅推開,他背著雙手離開禦書房,坐上轎輦,直往皇後的寢宮。


    蘇梓瑜皺緊眉頭,朝晉嬤嬤問道:「他們還跪在殿前?」


    晉嬤嬤把補品擺在自家主子的麵前,瞟了眼秋風掃地的戶外,一眼就能看到永安公主和七皇子兩人的身影,這兩人自打高氏兄妹出事後,就求情求到了自家主子的麵前,她其實並不喜聞樂見這情形。


    「他們這分明就是在逼娘娘,娘娘若是不想見他們,老奴這就去趕他們離開。」


    蘇梓瑜輕舉了一下手示意晉嬤嬤的舉動,眉尖皺得更緊了一些,「他們的身上終究還是流有高家的血脈,以前不知道尚可,現在知曉那是親舅舅和親小姨,焉能坐視不管?如果他們真的是這般鐵石心腸,我才應該感到提防才是。」


    正正因為他們心軟,她才能對他們一再地慈愛。


    望了眼在羅漢床上的兒子,自家這兒子剛滿周歲,她是該好好籌劃一二才是。


    小太子感覺到親娘的目光看向他,頓時抬頭朝親娘咧嘴一笑,這一笑幾乎軟化了蘇梓瑜的心。


    正在這時候,紅菱匆匆進來,「娘娘,皇上往這邊過來了。」


    蘇梓瑜微眯了眯眼,心裏也有了計較,手輕撫在渾圓的肚皮上,吩咐道:「把永安公主和七皇子帶進來。」


    紅菱應了一聲,這才急忙出去把人喚進來。


    永安公主一直低垂著頭,其實她的內心並不好過,一想到當日自己對尉遲士這侍衛不大客氣,就感到萬分懊悔,這是她親舅舅。


    她對親娘是不再有情感了,可對這舅舅卻是不一樣,這舅舅一向疼愛她,每次出遠門都不忘給她帶好東西,她怎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死?


    「姐,母後會心軟嗎?」七皇子不確定地問道。


    「會的,母後一向最是仁慈。」永安公主一臉篤定地道。


    七皇子方才轉頭繼續老實跪著。


    他們姐弟對蘇梓瑜是頗為依賴,但終歸不是從中宮之主的肚子裏爬出來的,這份親情就要大打折扣。


    沒過多時,他們聽到紅菱的聲音,「永安公主,七皇子,皇後娘娘喚你們進去晉見。」


    姐弟倆忙抬起頭來,一臉驚喜地看著紅菱。


    「紅菱姑姑,是真的嗎?」永安公主一臉興喜地求證。


    這紅菱是中宮之主身邊的紅人,她一向對她極客氣,尤其是上回這侍女救葉家小兒立下了大功,就更是得到蘇梓瑜的賞識。


    紅菱忙點了點頭。


    永安公主這才拉著弟弟起身,興奮地朝前奔去,隻是沒走一會兒,就「撲通」一聲摔到地上。


    因為跪得久,這膝蓋都麻木了,哪裏能跑得動?


    紅菱笑著喚粗壯的宮娥過來抱起姐弟二人進去內殿,身為長姐的永安公主忙道謝。


    朱翊到達皇後寢宮的時候,秋風吹得更歡了些。


    身著龍袍的他邁上台階,進了內殿,正要掀簾子進去暖閣的時候,就聽到妻子的聲音,「你們要為你們的舅舅和小姨求情未為不可,可也要注意身子,這跪在殿前的無賴舉動隻此一次,下不為例。」


    他當即皺緊濃眉。--6049172637620992663+dliineda+3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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