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霞神情萎靡地被匪石押了進來,她的衣裳比之前在靈堂時更為淩亂,一邊袖子更是被血水染紅,頗為觸目驚心。


    匪石一鬆手,她就雙腿軟軟地癱坐在地上,隨後方才似回過神來又慢慢地跪了起來。


    「這是怎麽了?」葉鍾氏皺眉從上到下打量著彩霞。


    林瓏的眼睛也沒離開彩霞的身上,仔細看了半晌,顯然有人想要彩霞死。在這節骨眼上,彩霞不管死與不死,此舉都是多此一舉,更證明這彩霞身上有貓膩。


    匪石上前行禮後,方才垂手稟道:「太太,有人要殺這彩霞姑娘,正好小的瞧見了,這才將彩霞姑娘救了下來,至於那殺手,小的一時沒顧上他,反倒讓他自盡身亡。」


    這是死無對證了。


    不過,葉鍾氏與林瓏婆媳二人互看一眼,均明白隻要彩霞沒死,那殺手是誰派去的自然不難查出。


    不用葉鍾氏使眼色,林瓏就已起身上前扶著彩霞坐到匪石搬來的雕花圓凳上,彩霞沒有光彩的眼睛突然感激地看向林瓏,她隻是一介下人,何德何能讓襄陽侯夫人親自扶她落座?


    雖然這大戶人家的大丫鬟堪比小戶人家的千金,但是,階級分明的大戶人家是從來沒有主子這麽禮遇下人的。


    「使不得的,奴婢惶恐……」她不敢真坐下去。


    林瓏卻是按她坐下,「讓你坐你就坐下,彩霞姑娘,雖然我與婆母要問你話,但你到底是侍候過外祖母一場的人,今兒個給你體麵,也就是給仙去的外祖母體麵。」


    這話簡直說到了彩霞的心坎裏去了,她打小就侍候鍾尤氏,老太太生前也有脾氣急的時候,但從來沒打罵過她們這些個近身侍候的,其實老太太死了,她們的傷心不比葉鍾氏這親閨女少。


    葉鍾氏看到彩霞被林瓏幾句話說得眼淚不停地流,她看得出,那淚裏有感動有傷痛,本來她想要嚴詞厲聲地審問彩霞,可現在看來,還是她兒媳婦手段更高明一些。


    彩霞鼓起一腔勇氣想要撞柱而死,沒死成後自然不會再有勇氣尋死,可她不尋死了,反而有人想要她的命,她的心理怎麽會沒有觸動?那道防線隻怕一觸即崩。


    這時候對她使用懷柔政策遠比高壓好。


    思及此,葉鍾氏更為滿意地看了眼兒媳婦,從來沒有一刻,她是這麽慶幸林瓏是她兒媳婦,也更慶幸當年在蘇州她慧眼識英才。


    林瓏抽帕子親自給彩霞拭淚,「彩霞姑娘,我知道你這是在為外祖母難過,其實外祖母突然而逝,我們這些做晚輩的心裏也難過萬分」頓了一會兒,「想著如果外祖母真是被人害死的,而我們卻不知情,讓仇人逍遙法外,他日如何麵對九泉之下的外祖母。」


    說到這裏,林瓏也跟著哭了出來。


    這幾句話不知道哪裏觸動彩霞的心裏,她突然哭得撕心裂肺,手更是不停地捶打著自己的胸口。


    葉鍾氏突然起身猛地跪在彩霞的麵前,「彩霞,你若知道我娘是怎麽死的,你就說出來給我知道吧,這輩子我都會感激你,你有什麽要求我襄陽侯府都會滿足你……」


    「老姑奶奶,這使不得,使不得……」


    彩霞沒想到一向高傲的昔日鍾家大姑娘親自給她下跪,嚇得趕緊從凳子上滑下來跪到葉鍾氏的麵前忙扶她起身。


    她還記得昔日第一次見葉鍾氏的情形,那會兒她剛被選上去侍候老太太,而葉鍾氏帶著孩子回娘家。第一次端茶碗給葉鍾氏時不小心讓茶水溢出來些,年紀還小的她嚇得臉色都白了,深怕這嚴肅的姑奶奶會責罰她,哪曾想葉鍾氏那會兒隻是讓她重新再沏一碗即可。


    葉鍾氏哪會輕易讓彩霞扶起來,邊哭邊道;「彩霞,你就告訴我吧,我知道你是知道實情的,難道你就忍看老太太被人害死嗎?你與老太太到底主僕一場啊,之前撞柱你都敢做了,為什麽就是不肯吐露真情予我知曉?再者,那些個害死我娘的人也不會放過你的,隻要你肯說出來,我死也力保你安全。」


    彩霞本來受到林瓏的禮遇已是受寵若驚,如今再看葉鍾氏的作為,就更是驚恐難安,如果今天她們婆媳二人嚴厲逼供她,她或者為了家人還會忍耐一個字也不說,偏她們卻是這般作為,這讓她還如何忍耐得下去……


    「老姑奶奶,不是奴婢不肯說,是……是……那些人拿捏著奴婢老子娘來要脅奴婢,奴婢之前想著若是死了,那些人能心安放了奴婢老子娘……」


    彩霞這一番話,解開了她為什麽要去撞柱隨老太太去了之謎。


    葉鍾氏飛快地與林瓏對視一眼,這突破口一打開,那麽真相就不遠了,遂,她立即道:「彩霞,若我沒錯你是家生子,你老子娘都是府裏的老人,而我到底也是神武侯出去的姑奶奶,我要保你老子娘並不難,就不知道你是否肯相信我……」


    「婆母,兒媳婦擔心,那些拿捏了彩霞老子娘的人怕是不會輕易放過彩霞父母,殺人滅口,斬草除根,他們連外祖母這樣的老誥命都敢加害了,還有什麽事做不出來?估計彩霞父母此時凶多吉少。」


    林瓏適時開口,雖然有與葉鍾氏唱雙簧的意思在,但是也不全是拿來恐嚇彩霞的,若她是那殺人兇手,是怎麽也不會留活口在這世上他日成為威脅。


    彩霞本就蒼白無比的臉色頓時連半絲血色也尋不著了,她沒想得那麽深遠,隻以為自己死了或者守口如瓶,家人就能平安脫險。


    「葉大奶奶,真會這樣嗎?」她忙轉身抓著林瓏的衣擺急切地追問。


    林瓏搖搖頭道,「彩霞,我雖然很想讓你道出實情,但我也犯不著恐嚇你,你能在老太太身邊侍候,成為她信任的人,那你也是個玲瓏心竅的女子,你好好想想,我說的在理不在理?」


    葉鍾氏卻是朝門外守著的匪鑒道,「去,趕緊找神武侯府的大管家,就說我找彩霞的父母問話,讓他們夫妻趕緊過來回話。」


    門外的匪鑒立即應聲「是」。


    彩霞這會兒也醒過味來,之前是一葉障目,是啊,人家哪會在乎區區幾個奴才的命,隻要自己沒了利用價值,哪還須留活口?


    這會兒,她忙一把抓住仍跪在地上的葉鍾氏的衣袖,道:「老姑奶奶,我說,我什麽都說……」


    彩霞願意道出實情,葉鍾氏與林瓏瞬間都掩不住眼裏驚喜的神彩,這過程比她們想像中更為順利。


    被神武侯趕出靈堂的鍾鄭氏不安地在廊下來回走動,時不時引頸眺望,焦急似乎都寫在了臉上,手中的帕子更是被她捲成了鹹幹菜。


    同樣在靈堂外等候的鍾大奶奶正與妯娌們咬耳朵,幾個女人的目光都不善地掃過鍾鄭氏的肚子,顯然是想看出點什麽名堂來。


    鍾鄭氏不屑地看了眼那小團體,她們集體排斥她又怎麽樣,等她生了兒子,站穩腳跟後,再一一收拾她們也不遲。


    看到自己的親信嬤嬤急忙走過來,她忙扯住她的袖子到一旁角落,兩人也背著人咬起耳朵。


    「打聽到老姑奶奶那邊都說了些什麽話嗎?」鍾鄭氏立即道。


    那親信嬤嬤搖了搖頭,「太太,老姑奶奶那兒防得很嚴,甚至不讓人端茶侍候,裏裏外外用的都是他們襄陽侯府的下人,我們的人根本就不敢靠近,生怕被人發現抓個現形。」


    「一群廢物。」鍾鄭氏低聲怒罵一句,「之前我出閣的時候,嫡母還說你們這些個家生子奴才能幹,一定能幫我在侯府裏立足,結果是一點用也沒有,連個消息也探不到。」


    那親信嬤嬤被她罵得垂下頭,隻是那眼裏的不屈顯示她的委屈與憤怒,也不看看這是哪裏,這可是侯府,又不是她娘家那等地方,這府裏的人都是人精,她們之前能守著她院裏的秘密不讓鍾大奶奶探聽就已經十分了不起了。


    現在,她居然還把他們給埋怨上,這姑奶奶真是個沒良心的,也就配托生到姨娘的肚子裏。


    同時,心裏也恨自己當日被神武侯府迷花了眼,拚命搶著要當陪嫁的家下人,哪裏知道,這是一腳踩到坑裏麵去了。


    鍾大奶奶看到鍾鄭氏的表情一變再變,顯然這個她從娘家帶來陪嫁的嬤嬤沒給她帶來什麽好消息。


    鍾二奶奶湊近鍾大奶奶,眼睛卻瞟向鍾鄭氏,「大嫂,我看她那肚子怎麽也不像是公爹的,之前我得了你的提醒,死命看住我那當家的,就不知道到底是什麽人被她勾搭上……」


    「我怎麽知道?反正不是你大伯。」鍾大奶奶不屑道,「我夫君看不上她。」


    「大嫂,我這不過是說說罷了,哪敢懷疑大伯啊?隻是,這侯府的血統不能讓人混淆,這姦夫一定得抓出來才行。」鍾二奶奶拿著帕子邊扇風邊道。


    她當然最希望沾上這風流繼母的人是世子,但是,想到那大伯行事一向也沒有行差踏錯,想要抓他錯處可不容易,看來,這爵位是輪不到她二房了,遂,那想要捉姦的心思不由得淡了些。


    鍾大奶奶卻是更為上心,這二房說得對,侯府的血統不容混淆,再者,若鍾鄭氏偷人,那她頭上婆母這座大山就可以推倒了,到時候,這侯府才是她真正當家作主。


    這麽一想,她的血液沸騰起來,忙去招手讓自己的親信下人靠過來,她在這侯府裏鑽營了這麽多年,論人脈論能力,新嫁進來沒幾天的鍾鄭氏拍馬都比不上她。


    親信下人得了她的令,立即點點頭趕緊去查。


    裏麵靈堂的驗屍還沒出結果,這侯府外的幾撥人已是行動較量起來,端看誰手段更高明了。


    氣氛一再膠著,眾人似乎也感覺到熱力在上湧,這會兒明明元宵都還沒過,天氣本應寒冷,無奈眾人的心頭火太旺。


    靈堂裏的氣氛比之外麵,卻是冰凍三尺寒。


    隻見那忤作先是掀開鍾尤氏的眼瞼,「侯爺,你們看,老太太的眼瞼出血,還有這兒,嘴唇發紺……」


    「這能說明什麽,人死了,不都這個症狀?」神武侯立即不耐地打斷忤作的話。


    葉旭堯冷冷地睇了眼這舅父,「舅父還是稍安勿躁為好,這還沒驗完呢,你急什麽。」


    神武侯立即神情不悅地閉上嘴巴。


    「神武侯爺,當然不一樣。」那忤作是襄陽侯府請來的,自然不懼神武侯,再說這是他的專業領域,哪容他人質疑,他這人做事一板一眼的,這才是襄陽侯府找他來的原因所在,「一般壽終正初始的人是不會有這症狀的。」


    忤作的手又來到老太太的嘴,微用力打開鍾尤氏的嘴,示意眾看到老太太那斷折的舌頭。


    這明顯的異狀已是能說明鍾尤氏的死並不尋常,乃是外力致死。


    神武侯眼睛瞳孔都睜大了,這一向不討人喜歡的養母真是被人害死的。


    忤作又繼續執起鍾尤氏的手,掏出帕子擋在下麵,從手指處刮下些粉末來,然後舉到葉旭堯的麵前,「侯爺,這是老太太指甲處沾染上的皮膚屑,之前為老太太淨身的人忽略了方才留下這些證據,這證明老太太死前曾掙紮過。」


    「那我外祖母是怎麽死的?」葉旭融早已聽得出離憤怒了,來之前心裏有猜疑歸猜疑,如今證實了,那火氣還如何壓得下去。


    「對啊,我娘是怎麽被害死的?」神武侯也顧不上高高掛,身為人子不聞不問,那才是讓人背後嚼舌頭道他不孝。


    「老太太是窒息而死的。」忤作道,「據我的觀察,老太太脖子沒有瘀痕,掐死一說可以排除……」


    「老太太是被人捂住鼻喉而死的。」葉旭堯冷聲道,目光卻是落在神武侯的身上。


    「你,你看著……我做什麽?」神武侯如今得知養母是被害死的,底氣不足,根本不敢與人家的親外孫相對視,「我,我之前都在府外,我什麽都不知情。」


    「我知道我娘是被誰害死的。」


    門被人從外麵推開,葉鍾氏冷沉著麵容站在那兒,聲音像是從九幽黃泉傳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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