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新邊關要員盡管以前並不熟悉,甚至相互不認識,但無疑在看待趙嶽家這件事上的態度卻是默契一致的。


    趙廉死了。滄趙家族盡管還剩下一個子弟活著,實際已經滅族了。梁山泊老二趙嶽必定活不長。這是宋王朝一致的認識。可是,這絲毫不影響劉韐等四人對為國家民族創造了空前絕後豐功佳績的滄趙家族最起碼的人性敬意。


    哪怕明知道朝廷、皇帝皆是在仇視滄趙,而且仍然不會改變徹底毀滅滄趙的態度。這四人也仍然公然敬重滄趙。


    這四位怕是會因為在同情滄趙這件事上的一致而迅速熱絡,默契成一夥的.......都在無聲的輕蔑我的能力和操守,甚至會排斥我,而且有能力克製我。朝廷根本不敢對這四位怎麽樣,隻要四人能忠心為國守邊.......宿太尉心中敏感的嘀咕著。


    他心中也有鬼。


    他不止在思想上立馬很現實的忘了滄趙家族的功德,而且還幹了踐踏滄趙的實事:冒風雪酷寒和殺戮凶險親來清州也是代朝廷親眼認定趙廉一家到底是不是真死了,看到了三大一小屍骸以及相關佐證也確認了,然後就隨意打發了親信找個破席子卷了屍骸在野外找個天然坑丟進去隨便弄點石頭土雪什麽的埋了.....如處理死貓野狗一樣,如此了事。


    這一方麵確實是不方便隆重厚葬,以免驚動了河對岸尚不知情的遼國,實際也是宿太尉內心的最真實態度。


    若不是,沒了趙廉,邊關就不保了,宋王朝怕是跟著亡了,說不得他當時在心裏也會痛快呐喊一聲:趙廉終於死了......


    原本,在對待趙嶽家上,宿太尉也沒覺著自己的德行有什麽不好的是可鄙視譴責的。


    官場就是這麽現實。


    誰不現實,指定就沒前途,甚至連命都會沒了。就得及時見風使舵,冷酷無情.....因此,冷酷對待滄趙,宿太尉心裏很坦然。


    但是,現在卻就是有官場傻瓜不遵守“現實”的官場鐵律,而且是有四個。


    被鄙視,也不算什麽,以宿太尉幾十年混官場的堪稱卓越級才能混到正二品正經朝廷大佬的黑厚老辣,完全可以輕鬆無視這種無聲的鄙夷譴責:老夫的官途命運又不是你們四個能左右的,爾等再講良知再高尚偉大,還不是得窩在老夫手下聽老夫吆喝.......關鍵是,他敏銳察覺到自己的膽識和能力怕是也遠遠不及這四人,這就是莫大恥辱了,不能承受......


    如此,在四個邊關重權大佬無聲的審視鄙視注視下,宿元景在這多一秒也待不下去了。


    最主要是,這離遼軍太近了太危險了,而他馬騎得不行,又是冰雪難行的大冬天,危急時跑都跑不及,又這麽尷尬........


    宿太尉當天就立即返回安全多了的河間府。


    就算在遠離遼軍鋒芒的河間府,宿太尉內心裏也並不感覺安全可靠。


    他並不認為劉韐、宗澤、張叔夜,這麽三個老家夥文官能領軍抵抗住遼軍入侵。


    這三位新三邊統帥,且不說生手帶兵能力和守邊經驗的極度欠缺,隻說一點:年紀,都太老了。尤其是宗澤,都快六十歲了,胡子都白了,應該是本可以悠然混朝堂不負責任的幹說不幹,或退休致仕回家養老了的糟老頭一個,哪有那精力能力統軍抗敵打滅國級的惡仗?


    他才剛五十出頭,在官場高官中屬於正年輕有為的,卻已經總感覺精力太不夠用,守邊,有很多事有心無力,根本顧不過來,且不說土匪一樣的對國家無忠無義邊軍了,隻監軍太監和勳貴就已經糾纏不清難對付......何況是這麽老了的宗澤......


    在宿太尉心裏仍然是:遼國太野蠻強大,遼國衰落了卻仍然是霸主級的大國,凶悍遼軍不是宋軍能打得過的.......仍然是宋人的這個傳統老觀念。一提遼國,心裏就是恐懼。沒了趙廉和滄北軍,他對遼軍就一點戰勝的信心都沒有了。


    他這麽一如既往恐懼遼國,不是昏庸無知,論起來也是很有道理的。


    遼國是不行了,不複往日的雄風霸氣。但宋國更不行了,經濟太貧困,連皇帝都吃不到肉蛋了,就不用說下麵的人的日子是如何難過了。宋王朝立國最依賴的財政收入:商業稅收,更是慘得可怕。商業一片蕭條,除了糧食、食鹽、酒水等寥寥無幾商業以外,其它方麵就幾無交易。不是商家屯積居奇,而是根本沒有產品可賣。


    至今,災後已過去了一年多了,大宋商業也毫無恢複活躍了些的跡象。


    會奇yin技巧的勞動力,但凡是手藝較精的,幾乎全跑或被強行綁架勒索去海盜那邊了。


    沒有工匠,光有店鋪工坊有什麽用?


    連國防最緊缺和迫切的武器都無法做些保障。


    如今有大量異族奴隸或本國罪犯充當了礦工負責開礦,但是,極度缺乏技術人手冶煉和打製武器。幹著急,沒用啊,朝廷為此急得大動肝火,嚴厲問責,已經殺了太多負責管理將作監之類公務的官員,惱恨其在其位這麽久卻壓根不懂冶煉製造也從沒上心過自己的這項職責,大恨這些官員隻會說嘴,隻會上下其手貪汙國孥,隻會吟詩做詞風花雪月,隻會抱怨自己太屈才了,窩在工部、將作監之類的這種根本不是體麵士大夫該幹的也難以出政績升遷的職位上........正經工作一竅不通,匯報工作時說得挺象精通業務那麽回事,卻一幹就露餡了,啥也不會,屍位素餐......可是,再怎麽殺,再怎麽嚴厲職責,也沒用。不會就是不會。威脅幹不好就殺頭,那些官員不會,照樣還是不會。他們隻會道德文章和說教別人......


    慶幸的一點是,


    海盜為了鞏固在宋國的長期利益,不想宋國轉眼轟然滅亡,居然好心了,把從宋、遼、金國以及滅亡的西夏搶的弓弩槍箭如山一樣大量廉價又賣給了宋國(海盜國是機械化生產,比如箭杆槍杆能一個標準既筆直又輕鬆快速生產出來,根本看不上掠來的那些人工製造的手藝再精也總會有點不直的箭槍杆,而且不缺木料,這時代的人類太少,地球其實是動植物的天下,海盜國熱帶有的是需要砍伐清理的樹木甚至樹林,開拓放牧區或換植歐美等異域弄來的更好更有價值的植物。還有就是開始轉向熱武器,現有的冷兵器已經足夠消耗,而且很多是多了不用浪費的,不再把力量大量花費在冷兵器上)


    海盜還大方的出售盔甲,盡管鐵甲極少,盡管都是直接賣到邊軍那,卻要朝廷付款流失了大量銅錢,造成宋國的銅錢也日益緊張,但這無疑極大增強了宋軍的實力,及時解決了國防陷入滅國最危險時最迫切要解決的武器難題。


    另外,海盜白丟給宋國當苦力佃戶用的那些西夏的吐蕃的統治者,有一些也是懂冶煉製造的,可強行利用起來。


    如此,宋國軍事上才慢慢緩過點氣來,有點信心能抵抗遼國而保持國不滅。


    但,宿太尉內心卻從來不這麽認為。


    隻看看宋軍構成,包括朝廷用於鎮國的所謂禁軍在內,如今都是些什麽人,他就灰心喪氣了。


    各種隻會禍害社會的壞蛋組成的軍隊,你還敢指望這些爛家夥關鍵時能奮勇保國?


    不是一聽遼軍要打來就直接轟然炸了營集體逃跑了,這已經是很不錯了......


    事實上,宿太尉在來滄北前就已經秘密收拾好了平日裏收的孝敬錢等要緊的東西,隨時準備棄邊關逃回京城......


    他認為唯一可依賴的滄北軍沒了,這回宋王朝指定是完蛋了,是今天還是明天的差別而已。


    滄北事變不可能遼國一直不知道。


    遼國一旦得知最恨也最畏懼的趙廉居然死了,這麽淒慘窩囊得死在自己部下手裏,那一準會高興到瘋了,一準會大興兵馬打來........宋朝廷指定會苟且投降或直接滅國。


    宿太尉卻不想自己在邊關被殺或投降,要跑回京城隨著朝廷行動。


    朝廷投降了,或是國滅,宋官員自然集體投降了遼國,他作為其中一員是跟著投降的,這樣就不會突出刺眼,不會成現實與史書上重點罵的那種漢奸賣國賊什麽的。


    如此,在現實,他可以為自己的無骨無恥士大夫投降行為有理由做辯解。而史書評價,弄不好不但不會被定為漢奸賣國賊,還會被後世人理解同情。他的投降行為可以被後人翻案解釋為拘於當時現實的萬般無奈.....隱惡揚善可是中國文化與道德的傳統。曆史上再壞的人再罪惡的官,後人做評價時也總會千方百計從其烏爛中找到點亮點予以讚揚肯定。此為士子讀書人信守的君子之德。就連孔聖都專門有這方麵的言論。


    而記錄曆史的總是讀書人,就可以為前人隱其惡而揚其善,甚至篡改曆史,完全顛倒事實都不算什麽難事。而那些真正的好官、民族英雄,卻會妨礙大家當官撈錢痛快的當爺享樂.......再對國家民族有功,再正直無私,也會被記錄曆史的人巧妙的不動聲色的暴、誇大甚至幹脆造謠其汙點,消弱其光輝,甚至有否定其正麵形象......這就是儒教文明與社會的好處........世界總是士大夫說了算的。士大夫總是要耍權撈錢貪酒色風花雪月盡情享受國家利益的,總要為士大夫群體的光輝形象著想,無論是曆史的,還是現實的,都會注意極力維護,極力把其描繪成更完美高尚,讓世人相信士大夫高潔就該掌國。


    宿太尉讀過太多書,很有學問,早把曆史和中國的事看透了,和其他明白的官僚一樣在國破民族危亡時就敢擅自棄職守逃跑,就敢順所謂的天道大勢,順所謂不可阻擋不可逆轉的曆史潮流恭敬虔誠的跪拜異族腳下,爭取能在異族建立的中原王朝再當官繼續富貴榮華,並針對太了解的本族弱點,幫助異族更有力有效更長期穩定地統治奴役好華夏,當上更大的官,獲得更高的尊榮體麵威風。


    中國的曆史上有太多這樣的醜事,教會了宿太尉太多這方麵的見識和經驗,遇上王朝末就有適時應變的能力。


    宿元景嫻熟玩著官場虛情假義告別場麵的作秀事後,在劉韐李綱等四人的黯然冷視下,坦蕩的消失在南下的風雪中。


    知道宿元景是如何輕賤冷酷對待趙廉一家的遺體事的張叔夜,盯著宿太尉的去向,冷笑一聲:“大家齊心戮力守邊為國盡忠,寧死不退不負聖恩?”


    他指指宿元景的去向,“你看他是不是在倉皇逃竄,急急如喪家之犬,急於逃離這凶險的邊關,躲到安全的河間?”


    劉韐、宗澤,還有李綱都聞聲扭臉看著張叔夜。


    張叔夜敢說敢幹,根本不在意這三位心裏是不是讚同他的指責嘲諷,又說:“他是要我們幾個誓死守邊不退,他可以在後方安全消遙卻有大功,要我們死在邊關,他卻可以得空逃回內地等著隨朝廷那幫人一起投降遼國新主子吧?”


    說著,他恨恨地握住腰間佩劍,低聲咆哮道:“國事就是被這幫偽君子偽才德忠臣能臣齊心協力不負責任的禍國十幾年給搞砸了。大宋王朝被他們折騰得眼看要亡了,他們卻沒事人一樣照樣居高位說空話坦然享受榮華和權勢。可恨!”


    張叔夜如此憤恨如此激動,主要是他雖然隻短短來了幾個月,卻已經看清了宿太尉這幫人在河間到底在幹了什麽。他鎮守霸州受到了河間府這邊以及霸州這邊那些人的太多牽製幹涉,已經遭受了太多刁難和麻煩。偏偏邊上就有個朝廷、君王暗視為逆賊奸臣而痛恨其怎麽不死,實際卻是真正在憂國為民堅定守邊的人——趙廉,在作對比。


    宿太尉一夥人邊關勢力所為與趙廉所為的鮮明對比,張叔夜這麽聰明的人就是眼瞎了,隻聽匯報,也能看明白了到底誰忠誰奸、誰才是甘願吃苦受罪犧牲在這殘酷邊關真正為國為民族的。


    趙廉在忍辱負重竭盡全力保國。


    張叔夜在這霸州邊關終於理解了趙廉的苦衷,不再是以前那樣根據傳聞對趙廉評價惡劣。


    在趙廉出事以前,他甚至很羨慕趙廉能一切說了算想怎麽幹就能怎麽幹。


    他隻恨自己醒悟得太晚,到邊關也太晚,沒有趙廉那樣的能力和勢力可以按本心盡情做為國為民的事.......


    他已經在試著模仿趙廉霸控軍權.......


    宗澤滿麵憂色歎惜一聲。


    李綱望著南邊,神色複雜,目光中也有憤然.......


    劉韐卻笑了笑道:“叔夜,不必如此憤悶無奈。這三邊從此是我們說了算。隻要我們心齊就能打理好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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