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知道小人妒賢嫉能貪利最愛生事和記仇,卻不知道共事一場隻有點小怨矛盾的舊日對頭過了這麽久了卻至今還對他念念不忘舍不得放下那點根本不算什麽的恩怨不報複他......他悠然偷偷摸摸欣賞完旭日初升,戀戀不舍溜回家繼續窩著藏匿。


    心情不錯的吃了王四燒火宋清做的早飯,宋江見老父滿副精疲力竭的不堪勞累樣,不敢出門冒險代老父下地幹活,卻也不忍父親如此拚命的辛勞,就說了:“父親勞累過度都是孩兒不孝的罪過。依我看,收玉米也不必急於一時,今日父親就歇歇又如何?等明年天下大赦,孩兒若能僥幸再入官場搏個出頭。咱家的地就能免稅了。也可弄些苦力負責耕種........”


    長時間當主力緊張秋收折騰的更疲憊更不堪勞累了的宋清和王四更需要緩一緩休息一下,宋江卻提都不提。


    同樣是親兒子,宋江還是繼承家業的,沒宋清什麽事,這是這時代家產繼承製的特點,越有的越有,越沒有的越沒有,宋江什麽也不會幹,也不幹,連燒點熱水喝和供大家勞累一天回家洗洗腳解解乏都差點兒點了房子......呆家裏靜等著幹活辛苦的人伺候著吃現成的穿現成的,宋清卻整天睜眼就幹,從早到晚累死累活忙個不停,宋江還一副很大爺的理所當然心安理得樣,大言炎炎.......似乎他是當家大少爺不幹活是應該的,宋清奴隸一樣為家辛勞也是應該的。.如此對比,宋清卻沒露出任何憤恨不平,沒有不滿更沒有抱怨,隻笑著默默付出。他心裏到底是怎樣的情緒,沒人知道......


    至於王四,這倒黴孩子更可憐了。


    宋家和他沒任何血脈親緣關係,卻也孝子賢孫驢馬一樣累死累活付出,還沒工錢。他心裏是有想法的,太辛苦太累了,他雖然是平民農夫出身,長這麽大也從沒這麽勞累務過農,難免抱怨,但都憋在心裏,尤其是在現在又看到了宋江有了出路和可能的光明官途前程......再累再有想法也忍了。


    宋江如此作派有他合理這麽做的理由。


    同為兒子,各有各的能耐和用途。宋清就是守家務操持田地和生意,並在父親麵前盡孝的,負責這個,就得辛勞幹活。宋江是有知識有才幹的能當官的,幹不了家務和農活,但有機會就能出外當官什麽的幹大事,同樣是為家族出力,而且能功勞更大更重要......


    宋江自信能給兄弟帶來榮耀和更高貴美好的生活,虧不了弟弟。宋清心裏或許也這麽認為。


    親兄弟嘛,各盡所能,相互體諒,有困難就要衝上去幫,也沒什麽好抱怨不平的,否則又怎麽叫親兄弟。何況宋江確實不能下地操勞........一切隻是暫時的。


    另一方麵,宋江如此作派也是有不得以的苦衷。


    唯有如此才能顯得信心十足前程有望。


    王四死心塌地追隨他,為的不就是這個出頭之日?


    否則怕是不堪忍受勞累就悄悄走了,甚至背叛出賣了宋江換取官府的重賞甚至能混上武官當當.......宋江可是私通二龍山有朝廷也關注想抓的有秘密的大害大惡之人.......


    宋江越是如此大爺,王四這種沒見識沒什麽腦子的小人物反而越是相信宋江會很快翻身,並且相信宋江會把他當宋清那樣的親兄弟一樣相信和對待的絕對心腹,會帶他風光起來,有朝一日絕不會虧待了他........


    宋代沒心理學,但古人玩人,當官的、有知識有見識有腦子有權謀的人早就把心理學無形中嫻熟精通廣泛應用了。


    在玩政治玩人上,古人的智慧半點兒不比現代人差,甚至更詭異更高明。


    宋江真那麽信任和重視王四嗎?


    那不可能。


    王四隻是個有點本事的好使喚的卑賤隨身保鏢而已。重要的是,宋家秋收萬萬缺不得王四這個年輕力壯的好勞力。


    森嚴的等級在宋江心中。不論他和江湖草莽多麽平等相待兄弟相處,在他心裏始終是把自己看得高人一等,是明聖賢大道理有才華的讀書人、上位者甚至是主子,以兄弟相待的所謂江湖朋友兄弟都隻是好利用的打手工具而已,隻是有點感情,有點珍惜。珍惜這些草莽也符合他的切身根本利益。沒了這些江湖兄弟充當打手和武裝力量,他就什麽也不是了。


    宋江是什麽人,他老子宋太公太清楚了。


    宋太公擔心小兒子心生怨憤,更怕王四起了異心,顧慮宋江演過火了,故意有氣無力地捶著酸痛的老腿緩緩搖頭說:“再咬牙堅持堅持吧。早點收完了也早點了心事,不然入冬了再收就更遭罪了。”


    說著還看了看王四,滿眼的滿意甚至欣賞,說聲:“就是辛苦了阿四。多虧了他。三郎,你交了個異姓好兄弟啊!”


    弄得王四受寵若驚.......但最終在宋清和王四極力勸解下,宋太公今天沒有一起下地,可以歇息一下.......


    宋清、王四駕著騾車走後,宋太公剛和宋江說了幾句私密話,突然就聽見院子中撲通一聲,隨即是連著的幾聲撲通......有人翻牆跳入進來?!


    宋太公和宋江詫異了一下,誰呀這麽大膽子敢侵犯莊主家........隨即都大驚失色。


    宋太公驚得手中的水碗都掉在地上,趕緊奮力起身想出去查看,卻聽到院門被人嘩啦轟隆打開了,嘈雜聲響起,很明顯一群人湧了進來並且直撲正房這,驚得宋江頓時麵如土色......不用想也知道他必定是暴露了,有人來抓他了.......


    果然就聽到有人哈哈大笑道:“宋江,你逃回來了,終於還是得落入了老子的手中........”


    另一人則大笑叫道:“宋江,別老鼠一樣藏著了。老子知道你在家。不想老鼠一樣搜出來丟人現眼太難看,就乖乖自己出來伏法受綁。咱們畢竟共事一場。老子大度賞你點體麵.......”


    話語間都流露著無盡的凶狂得意。


    趙能、趙得?


    宋江不用看,也不用憑那句“共事一場”來分析,隻聽聲音也能知道來的是誰。


    他嚇得渾身哆嗦,到底是個書生,此刻哪還有什麽自負才智、胸有成竹、乾坤在握的高人大老爺風度和自信,下意識轉身想跑,卻來不及了,來人已經搜到了屋門附近,退一步說,就算能逃出家門,可跑又能跑哪去?這大白天無遮無掩的........


    宋太公到底老辣,迅速有了主意,飛快小聲叮囑六神無主的宋江:“既如此,我兒就認了抓捕。記住不要認罪,實在不行就推說是那婦人通奸、爭執、失手誤傷。其它的自有家中打點。堅持,轉眼明年就會大赦。”


    說著不放心又叮囑:“受招安的路萬不要想了,強大的遼國都被宋軍打敗了,你跟著二龍山草寇能有好結果?沒等你折騰起來,就被剿滅了,還想什麽受招安?”


    宋江也定了定神,一想:知縣還是那個知縣,與我有交情,想必終究有些情分可講,何況今時不同往日的國情..........“


    整了整衣服,正了正帽子,走了出來,看到果然是趙能趙得,看這對兄弟那狂妄得意之極的小人得誌樣,宋江心中不禁火起,情不自禁想起自己在二龍山有那麽多兄弟、二龍山有那麽多將士那麽大勢力威震山東,取個小縣還不是手到擒來......他有了些底氣,越發鎮定了些,看到麵目絕大多數是陌生的公人狂喜亂叫一擁想上來收拾他並且連宋太公也難免被抓捕,就高叫道:”趙捕頭休要過分。我宋江任你抓走就是。不要牽連我老父。需知做人要有前後眼。我宋江可不是沒朋友的弱者。“


    這一喊,由本地地痞混混為主力混上衙役的這些烏爛公人不禁想起了宋江的過去......隻一條,這個黑矮子綽號山東及時雨,在江湖上可是極有名望的一號人物,必定有不少和宋江講義氣的凶惡可怕的江湖草莽,宋江不單是個犯罪的前押司書生那麽好欺負.......囂張衝勢不禁一滯,絕大多數公人都露出忌憚猶豫之色。


    這真是可笑了,一個公民居然需要依靠結交的社會凶徒來維護自己身為罪犯也有的起碼權益不至於受官府人肆意枉法迫害。代表國家正義的執法者居然要照顧黑社會歹徒的威勢和麵子考慮到底如何執法。沒有權力製衡的社會難免這樣。


    話又說回來了。


    也怪不得公人如此害怕而沒用,實在是如今的天下不同了,太糟糕了,他們這樣的地痞潑皮能當公門中人混得意,這是利,可是那些江湖凶強之徒也得了勢了,流竄行凶方便得很.....這社會的小民百姓都變成刁民,本就已經是很危險的,不是過去那些老實人那麽好欺壓敲詐,何況是招惹了宋江的那些凶惡強徒........一瞬間想到了很多,都是能要命需要顧慮的。


    平常小民不知江湖人的凶狠厲害和強烈的殺人報複心報複膽,隻是害怕......他們這些混社會的多多少少總會多了解些內情,比小民更害怕.......趙能趙得兄弟的麵皮也不禁抽了抽,狂妄得意的心情不禁大打了折扣,見手下如此沒用,眼珠子一轉就換了笑臉,說了些哄宋江的場麵話,表示他們隻是維護法製、公務職責在身,不得己而已,哄宋江老實服了綁押走,倒也沒敢放肆囂張連在家的宋太公也一並抓走,自然也沒去地裏抓捕宋清,更沒趁機象以前那樣順勢抄家發財......抄,怕是也抄不出什麽來......有錢的官爺地主大戶家是國難中被洗劫最慘最徹底的,就算有剩下的錢財也沒那麽容易找到........


    先把宋江牢牢抓到手,再觀察形勢好好謀算......若沒什麽可怕強徒幫宋江,再下狠手不遲......把宋家全滅了,抄個幹淨。酷刑之下不怕宋家不招出錢財藏匿地........


    這對小人兄弟沒白精細錯,如此一緩確實是保住了性命,否則隻一個王四就能取了他們的狗命。趙能趙得的武藝太次了,和以前的都頭朱仝、雷橫差得不是一星半點兒,也就是比尋常捕快強些。而王四卻不是以前的王四了,也算個好手,而且戰場打過仗,混戰殺人已經很有些經驗,在這些地痞衙役圍捕中未必不能采用斬首行動,殺了趙能趙得瓦解圍捕......


    宋江入了大牢嚴密看押起來。


    案件報到知縣那,知縣一愣:宋江?宋押司?


    知縣就不禁一陣感慨:當年有宋江做手下辦事,本縣不知省了多少心,輕鬆了多少倍。自從宋江逃走了,朱、雷二位都頭也不在了,這政務就艱難了許多。趙能、趙得?哼,夠小人夠精明,卻是沒什麽真本事,不堪用,也不可信賴,不能托咐秘密要事,否則一不小心就極可能被他們賣了。小人哪有什麽忠義信義可言?他們眼裏隻有利益,眼前的利益.......


    知縣當天沒什麽事也沒急著審問,吩咐趙能趙得先押著宋江.......


    他是顧念些舊情,但更主要是另有盤算,那自然是錢財方麵的......宋江家可是地主,說不定仍很有油水可........他這個知縣就象陽穀縣那縣令一樣實在是怕了基層的凶險複雜動蕩,隻想著趕緊高升調走.......急需要錢上京再走門路......


    和自己的大事相比,舊識宋江在大牢裏受委屈就不算什麽了。


    趙能趙得兄弟也心領神會,恭敬地應喏,喜洋洋地照辦.....自然是折磨宋江.......住得太差,天冷了,地寒了,牢房中卻連鋪地坐坐睡睡的爛稻草都沒有,就整個光板泥地,宋江戴著沉重的木枷,不能老站著,隻能坐在日益冰冷的地上被牢獄中眾多肮髒可怕的老鼠竄來竄去幹擾甚至侵犯著遭罪。牢飯?本就難吃的不是人吃的,這下更是難吃,發黴的餿的,而且隻一點點....如此種種....宋江哪是能吃這種苦的人,監牢這些惡鬼一樣的獄卒不上刑毆打報複也足夠宋江受的。


    宋家也不負知縣所望。


    宋太公也顧不得年老疲憊不堪了,柱著拐杖急去了地裏召喚宋清和王四.......宋清趕緊駕車拉著錢,由王四隨護著去縣城賄賂.......知縣得了一千貫。這在國難前也是個很大的數目了,足夠一般的六七口之家吃用一輩子,災後窮困的大宋,這筆錢就更不小了。可是,宋清沒能從知縣這得到任何承諾。


    說的都是會念舊情的場麵話,知縣真準備怎麽幫忙的意思一點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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