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南仲嚇慌了神。


    他滿腦子隻顧臆想肮髒的野獸遼軍與凶悍滄北軍聯手破京城,先捉了他滿門,猖狂粗暴凶野押他遊街示眾......妻兒老小滿門驚恐無助,叫天不靈,叫地不應而淒慘哭天嚎地......狼狽不堪跪在冰冷雪地中,鬼頭大刀砍下......太可怕了,兩條腿下意識隻想甩開大步竭盡所能跑,跑,跑......恍恍惚遊魂一樣雲裏霧裏,一時竟忘了身在何處,忘了自己是正在和該死的譚稹這個閹賊“比武”爭鬥,而遼軍和滄北軍沒來,一切恐怖結局都隻是這個該死卻確實有小聰明的太監信口雌黃臆測亂講的......


    而譚稹卻是從數千閹宦大小陰人群體中一路鬥智鬥勇硬拚出頭來的,


    那種競爭之殘酷恐怖比官場中的競爭難度高了不知多少倍,陰險歹毒殘忍了不知多少倍。官場爭鬥總還有很多有形無形的條條框框的約束與顧忌,官員們再無恥再陰狠也尚需要注意個爭鬥方式與臉麵,要格外注意影響,而宮中太監、宮女們的爭鬥方式卻是沒有規則沒有下限,除死之外沒任何顧忌的,極度的殘酷磨練出了譚稹極度的狡詐靈活,隻要命,不要臉麵,練出來了,最擅長抓住機會一舉鬥倒對手,定鼎勝局。


    他一瞅耿南仲那戰戰兢兢魂不守舍的醜惡樣,心中越發鄙視之,暗罵:“敢瞧不起咱家是個沒了把的廢人!?自負是個男子漢大丈夫,更自負是個持仁義廉恥........威武不屈的最體麵最光榮士大夫,高居右相寶座,是最威風的國家領導人之一,卻就這點膽氣,被幾句話就嚇成這樣了?!若是國家真有了那種大難,就這樣的宰相,能指望他什麽?呸.........


    此時不抓緊他驚慌失措的空檔趁勢追擊,說服皇帝,徹底底定下勝利,踩下這老不要臉的家夥,還待何時?


    想得明白,心思也快,全靠這張嘴搏得老皇帝寵信的嘴皮子更是利索,譚稹立即道:”陛下,“


    這突兀一聲陛下,不成想把趙桓嚇得猛一個哆嗦......


    趙桓和耿南仲是一路貨色,而且還蠢笨不堪,和耿南仲一樣正沉浸在臆想的京城淪陷的恐怖情景中......


    從小就嚴重缺乏安全感的他,仿佛看到了遼軍與滄北軍如發狂暴走的野獸群一樣發著驚天動地到能嚇死人的那種呐喊,衝過打破的城門洞,翻越了高大的城牆,鋪天蓋地的蝗災一樣源源不斷彌漫進京城.........滿城亂竄瘋狂到處殺人放火搶掠.....沿途遇到個京城人,就會象滿身鮮血的惡鬼一樣猙獰狂笑著揮刀舞槍信手砍倒捅穿......


    那砍掉的頭飛得好高好高,仿佛高到了刺眼的太陽上;


    那失去腦袋的脖腔子竄出的血噴泉一樣噴得.......


    那亂槍捅爛的屍體更象破了無數洞的漏水布袋一樣......而且還被亂軍亂槍故意高高挑到空中再狠狠摔下來.......辣麽嚇人,而聯軍卻過節一樣歡呼大叫著更加興奮更加凶惡可怕,無數大腳踩著屍體,趟著血水繼續向城中漫延開來,很快漫延了整個京城,並聯手轉眼凶猛打敗了皇城禦林軍,殺得,嚇得禦林軍如受驚的小獸一樣隻顧四散而逃......


    然後,最可怕的一幕來了,


    聯軍破了皇城,亢奮狂叫著轟隆隆衝入了一向莊嚴肅穆安寧的皇宮,一路肆意亂殺亂砍,驚恐萬狀的弱雞太監們一個接一個倒在血泊中......被海盜勒索得宮中所剩不多的宮女們,因為都是老的對亂軍沒什麽誘惑力不值得珍惜的,雖然嚇得如老鷹進了雞窩一樣驚叫炸起亂竄,你推我,我踩你的絆倒摔倒在地悲慘無助哭叫,或倉皇跪地拚命磕頭求饒命,額頭都磕出了血,可是還是被亂軍無情地揮刀.......他和父皇快嚇死了,正龜縮在內宮某偏僻牆角......藏著,孤伶伶發抖,最後,被亂軍搜到了歡呼著一擁而上凶惡踢打.......抓了......非人的羞辱折磨來了.......最終卻也難逃一死,亂刃分屍甚至示眾千刀萬剮......


    趙桓在那聲陛下的叫喚猛一哆嗦後,盯著耿南仲那轉身想跑的驚恐之狀又猛地想從椅子上跳起來驚叫著跟著逃跑,但卻雙腿軟得象棉花,這一跳不但沒跳得成,而且連站都沒能站起來,


    這,雖是極可恥的糟糕事......堂堂大國天子居然在危難時連逃跑都沒能力.......但在此刻卻等於少了最可笑的一項醜態表現,仍是坐著,也算保住了他這個新帝至尊的一點臉麵。


    對趙桓的懦弱膽小糟糕表現,譚稹並沒有半點意外。


    譚稹是宮中老宦官了,可以說是看著趙桓是怎麽忍受太子寶座的凶險煎熬一點點長大的,他太了解趙桓的懦弱無能。


    但,他沒有象鄙視耿南仲一樣嘲笑趙桓。


    此刻趁勢底定勝局要緊,不是輕視趙桓的時候,也不能露出瞧不起皇帝,那是找死........再怎麽不堪可笑,趙桓也是皇帝,不是皇帝的家奴可嘲弄的.......所以他立即又以更恭敬嚴肅的姿態對正茫然轉眼瞅向他的趙桓說:”陛下,“


    等趙桓多少回了點神,他又恭敬叫了聲陛下,再定了一下趙桓的神,讓趙桓能聽進去他的話,然後刻意以溫柔體貼忠敬的腔調說:”文成侯那份賀表,奴婢在伺候著讀給太上皇聽時也算知道了內容。奴婢覺得......那奏折雖出言不遜,對陛下有大不敬,但此事不可以往常的眼光對待之。“


    在趙桓被喚起新心思,以不善的目光狠狠盯起他時,他趕緊又說。


    ”陛下登基堪稱是對太上皇盡孝道臨危受命擔重任。“


    ”您接位,代替了太上皇理政,使太上皇可以不必硬撐著欠佳的身體承受每日處理複雜繁重沒完沒了的政務之苦折磨,這是值得史書上大書特書的孝道美名佳話。“


    趙桓聽了這話,凶狠的目光緩和下來不少,但仍然目光閃爍著不善,隻是聽得更仔細了。


    他明白,這死太監要說的極可能就是他父皇的意思,至少是父皇的一些心思,否則這死太監絕不敢這麽說。他也極想知道在趙公廉那份狂妄大不敬的“賀表”一事上,他父皇到底是怎麽看的,對現在的趙公廉到底是怎麽個態度。


    這極重要。


    因為他這個皇帝當得,必須按他老子的心思來幹,不能有違背,


    否則,他的下場就決不是當爹的訓斥兒子幾句那麽簡單......


    譚稹此刻是決不容耿南仲能回過神來想新轍對付他或打斷他要說的,立即又說:”但,今日的大宋王朝畢竟已不是往日的富裕昌盛、一切盡在手中掌握之時了。眼下的國勢如何危急,陛下比咱家這樣的卑賤無知內宮奴婢更明白。“


    ”本宮,呃,不,是朕,是朕,當然比你這個該死的下賤奴婢更明白國家大事......“


    這是趙桓心裏本能一樣反應的話。


    當了皇帝,終於坐在那個位置上了,趙桓的底氣和自信怎麽也比當窩囊太子時足了,有了點皇帝應該有的驕傲。


    心思亂冒間就聽譚稹說:”這事冷靜些,以奴婢來看,趙公廉雖言詞自大無禮,不守君臣之間的規矩體統,但主要的應該還是看到了咱們大宋江山的極度凶險,怕是因太擔憂大宋江山的命運,太焦慮著急,一衝動才會有此冒失之言。“


    ”他極可能是怕陛下倉促上位太年輕又缺乏治政經驗和成績樹立的威望,憂心陛下在這最危急的關頭受陰險自私小人蒙蔽了教唆了而誤判形勢做出什麽重大國策失誤,導致大禍降臨,雪上加霜,讓國家陷入一發不可收拾的可怕亂局,使本就凶險萬分的國勢更加凶險危急。這是憂國憂民,是愛國啊,而不是真的起了什麽不該有的心思而有意挑釁陛下威嚴吧?”


    “畢竟,趙公廉今年承受了一連串太多家族之殤,辛苦創造積累的億萬家財沒了,連祖宗數代辛苦創立的基業也賠了進去,莊子都丟掉了,是丟在他這個驕傲的奇才後代手裏,這,如果對有大誌向的趙公廉還不算什麽,那麽,家族親人一次性死得隻剩下因在梁山看望小孫子而巧合逃過一劫的親祖母、他困在梁山謀生立業的弟弟,以及在他身邊才沒跟著趙莊一同遭難的二妾氏母子,其他的大老婆小老婆及孩子、父母長輩、族中兄弟親人、忠勇的莊戶父老鄉親,一下死光了死得太多了,這種打擊對他的刺激可想會多大。”


    “與這世上其他人在今年的國難不幸相比,趙公廉家的遭遇無疑更驚心動魄,他無疑能更深切地感受到國破家亡的可怕與痛楚。他比任何人更害怕真到了國破家亡的那一天。此外,他家的遭遇......怎麽也和朝廷有些關係,滄州知州鄭居中不作為......他承受了這麽多不幸與屈辱,人還能保持正常,沒發瘋已經是不易了,心中必然有大怒也有大恨,胸中怨氣如何能小了?如此,上奏折對新帝您難免會言詞帶上火氣.......設身處地,捫著良心說,這,是不是也可以理解?“


    說著這個,譚稹瞟著回了神正凶狠盯向他的耿南仲,”陛下可得注意了,這某些人啊,表麵是最可靠的忠臣大才、儒家大賢典範,實際是嘴皮子上的能耐,說得花俏,言詞錦繡,似乎胸有萬策,下筆更能一揮而就千言,真幹事卻實無一能,連庸才都算不上,卻偏偏沒有自知之明,而且還隻顧自己的陰險無恥私利與麵皮,不顧江山大局,恃權任性亂搞,一旦闖下大禍,危險若降臨到京城,危及他自己頭上,他隻會拋下君王私逃,哪管後果。這,是最可怕的奸臣狗賊啊。“


    耿南仲一聽這個,那老臉一瞬間如猛灌了一千杯老酒一樣瞬間猛漲得通紅,


    羞的,更是氣得,


    怒極張嘴想犀利反駁,卻氣得腦袋嗡嗡一片,兩眼冒金星,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言詞反擊。


    因為他剛才的表現正是譚稹說的那樣不堪。


    而趙桓偏偏都看到了,並且受他影響也差點兒拔腿跟著他那樣不管不顧後果地隻顧自己私逃保命。


    他之前在驚恐下流露的神情舉止確實證明了點他敢恃權任性闖禍卻不肯承擔後果的本性......


    趙桓雖蠢卻也想到了自己的不堪而不禁臉一紅。


    他到底年輕,心還沒機會隨著當皇帝久了而變得那麽黑厚無恥,他本性也並不算壞,至少不算邪惡,此時良知猶在,不象耿南仲之流的官場老不羞早已練成了神功,麵皮厚得刀槍不入,年輕人還知道羞恥,還是有一顆知恥上進心的.......


    但是,他並沒有覺得耿南仲的品行不可靠、能力也不值得他如此依賴寵信重用,對譚稹提醒他的話根本聽不進去,隻當是譚稹是在為了打擊踩倒耿南仲而花言巧語竭盡詆毀之能........這狗東西是為了幫他父皇繼續遙控掌權並為了更容易操控他這個兒皇帝而刻意想毀掉他對唯一可信可用的人才耿南仲的信任守用,是居心叵測,太可惡,太可恨,太可殺......


    皇帝這種很特別的物種,一旦登基坐到了那個位置上,心態就會變了,就算以前是足夠精明睿智的人,絕大多數也會變成這樣:隻聽他願意聽的,隻信他願意信的。事實怎樣,這不重要。唯我獨尊。有權就是任性。就象趙佶在曆史上幹的那樣。實際操作上,太多皇帝也分不清這個那個到底是不是事實,意識不到事實的重要性、危害性......有的玩敗了國運,加速了王朝滅亡,有的直接玩亡國就栽在自己手裏。


    而耿南仲在趙桓眼裏,即便真是堆大便,那也是他最珍貴最堪用最信任依賴的那堆閃光金大便......


    所以譚稹否定耿南仲的大實話是白說了。


    但他絞盡腦汁最後做結論的話卻是起到了作用。


    ”陛下,正所謂忠言逆耳利於行。陛下以前是個宮中人人都不得不稱讚一聲仁善孝義的好太子,如今也會是個好皇帝。您的慈悲寬厚英明光輝必將籠罩江山大地。奴婢懇請陛下莫忘了趙公廉在奏折最後特意寫的那四個字''莫——忘——初——心‘。“


    譚稹此刻的表現如開了掛一樣精彩,幹得太漂亮,用表現極其出色都不足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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