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定國沒果斷亮秘旨主要是出自兩個原因。


    他本是邊將出身,忠勇過人很早就出名了才偶然入了皇帝的眼,先是調入京城做了骨幹將軍,後又榮幸當了宮衛禁軍大將。從邊關抽調沒根又忠勇的年輕悍將以壯大京軍的鎮國勢力是大宋的傳統。這也是朝廷變相合理削弱西軍骨幹力量,加強控製邊軍的一種有效手段。象他這樣的邊將出身京軍將領不止三五個。他久在邊軍,很了解邊關事,也是皇帝派他來的主因,來清州的時間不長,但也不算短了,以他對邊關的熟悉,已經看明白了清州甚至整個滄北的形勢。


    靠近海邊的滄北地區軍民之所以沒有象其它沿海地區那樣大規模瘋狂叛逃海盜;軍中將士們之所以願意留守凶險苦寒的邊關;明明大宋南部地區因人口流失而空出了大片無主土地或城中房產店鋪可去無償占有,也更適合生活,這的百姓之所以還有如今這麽些就是不去搶占,就是願意留在老家過凶險又沒外財可發的日子,怕就是因為文成侯在這坐鎮。


    軍民們不相信海盜國真那麽好,更不敢相信別處官員的操行能力,不認為去別處占便宜真能守得住真能有好日子過。


    他們自知是小人物,沒什麽識別大事的能力,自然跟著英明的大人物走。


    他們隻相信自己的眼睛,隻相信已經清晰證明了品行、眼光與能力皆卓絕的侯爺。


    他們依賴著趙公廉。


    若是趙公廉不在了,隻怕清州甚至事個滄北的形勢立馬就是另一個樣。


    孟定國悄然掃視觀察了城中軍民對棄官要走的趙公廉的態度,今日終於明晰看到這位侯爺潛在的可怕影響力控製力。那與身份及權力無關,趙公廉不當官沒權了,但隻怕隨便招呼一聲也照樣指揮得軍民心甘情願熱烈響應和盲目服從。


    也就是說,


    無論趙公廉是官是民,隻要人在這,那就是定海神針一樣的存在。軍民皆心向著這位侯爺,願意聽侯爺的,或許也願意追隨著去造反甚至去死。敢在這收拾這位侯爺,怕是捉拿不成反被殺,一個不好就會被失去理智的軍民撕成碎片。


    孟定國深為忌憚這個。


    他不想在這種事上糊塗冤枉死掉,更害怕引發衝突導致趙公廉憤然殺官造反或是身不由己被清州軍民擁著反了。


    若是出了這種結果,那麽無論他們這些人對皇帝與朝廷的心是多麽忠誠,做事的出發點無論是多麽為國為公為大義,也全是導致大宋大禍的罪魁禍首,無功不說,全是罪該萬死的大罪。


    瞧瞧圍在這的越來越多的將士與百姓那一雙雙留戀甚至含淚注視文成侯的眼睛,再瞧瞧盯向自己和其他官員的一雙雙凶狠眼神。


    嘿,還動手個屁呀。誰敢輕易亂來?


    另一個主因,孟定國思慮的是,朝廷怕是離不得文成侯守邊,還需要人家回心轉意繼續效勞,隻怕弄來弄去,算計來算計去最終還是得向這位心冷了的侯爺做出屈服和重大退讓,會妥協把人家請回來。


    如此也就更不能捉拿人家,最好連得罪也不要得罪,省得到時候沒臉麵對人家,也在這呆不下去而讓皇帝失望。


    退一邁步說,


    你看看趙公廉的衛隊那如狼似虎的樣。盡管隻區區二百左右個人,卻怕是廝殺起來,真沒人能擋得住。


    他這個武將看得明白。


    可王開道這種習慣了以文欺武傳統,也不懂軍武軍心,以為嘴大聖旨大就能指揮軍隊搞定一切的人不明白這個。


    孟定國瞅瞅還在拚命咳嗽和眼神示意自己趕緊配合動手的這位禦史,心知這廝是想功想升官想瘋了也把聖旨權威想得太強大了,心中不屑其能其德,瞅著這廝的舉動,突然感覺不止是猥瑣,還是那麽卑鄙無恥可笑可悲,小人,小醜。


    他自己也突生悲哀。


    王開道書生意氣,生活在安穩內地,習慣了京城那種自覺高貴目空一切的一套,根本不了解邊關人心,也不屑了解。而朝堂上象王開道這樣的庸俗浮華一心鑽權眼的官僚太多,所以邊關人的苦難邊軍的強烈心理需求總被朝廷無視了。


    這時,高繼光打破了沉默,率先向趙公廉一抱拳,恭敬道:“此一別,大帥請珍重,但願後會有期。”


    已自動成了此地最高長官的通判大人也立即行禮鄭重道:“盡孝,人之常情。沒什麽好說的。唯侯爺保重。”


    不待趙公廉目光轉過來有所回應,二人已經圈馬徑直帶著親衛和隨從離開了。


    圍在這的軍民不少的也立即跟著散了。有的還呼喚一聲:“大帥珍重啊。”


    孟定國看看剩下的人一雙雙眼睛若有若無盯在自己身上,卻也是鄭重道別,而且是下馬單膝行軍禮道聲大帥珍重。


    趙公廉麵無表情地盯著他,但微點頭。


    孟定國不帶猶豫地立即飛身上馬,對眾人大喝一聲:“大帥有事要離開一會兒滄北,那我們更應該守好清州以全大帥。”


    吼完,策馬也走了。


    隨即官員將士們轟隆隆轉眼也走了。


    隻剩下個傻眼的王開道瞅瞅人走了個精光,身後空蕩蕩的頓時感覺一陣無助而驚恐,草草向趙公廉一抱拳也趕緊跑了,似乎生怕走晚了走慢了就會被趙公廉視為回家盡孝的阻礙而凶野粗暴的收拾了。


    其小人小醜之態讓花榮等更鄙視之。


    趙公廉立即策馬出城,行間側頭對花榮微聲道:“此人竟然是個人物。”


    花榮當然知道趙公廉指在不是王開道。


    他笑道:“孟定國這個人臂力過人擅使雙錘,當了京官雖說血性已失,但武藝還沒拉下,沒想到還有內秀。”


    侯府一行人不是騎戰馬就是乘快車,出城後很快消失在南下的原野上。


    王開道狼狽返回衙門途中則越想越窩囊,越想越不心甘。


    他追上孟定國等人後,一同進了衙門就開始張合著禦史言官那張大嘴發怒指責起諸將為何要放縱趙公廉。


    孟定國卻不理他,心煩著呐,忙著和皇帝派來的相關文武緊急商討怎麽應對下麵的局麵。


    要趕緊向朝廷稟報此事。


    要和高繼光、通判大人兩位主官商量很多事。


    還有,要不要派信使快馬去通知滄州軍盯緊趙莊做好應變準備?


    更重要的是,清州軍這怕是奈何不了趙公廉,那麽,要不要讓不但和趙公廉沒任何恩義感情幹係還可能很仇視滄趙家族的滄州軍在半道及時攔截和捉拿住趙公廉一家押往京城問罪?


    正熱烈議論卻各抒己見照常不會迅速有個結論間,孟定國忽聽親信軍丁驚慌來報:“報,將軍,諸位大人,不好啦,軍營炸營了。”


    “什麽?”


    孟定國驚得跳起來。


    他最擔心的就是發生這種事。


    “報將軍,北大營將士突然一齊亂了。很多人嚷嚷什麽大帥這樣的官朝廷都容不下,大宋沒指望了,再守在這當兵就是傻傻等著送死。搶了營中所有馬匹,卷了錢糧鋪蓋等,全副武裝棄營跑了,跑了怕是有七八成之多。守營將領根本不敢阻攔。況且帶頭跑的正是不少軍官。”


    孟定國倒吸一口冷氣,雙腿一軟一下又跌坐下來。


    他預料將士會有不良反應,卻萬萬沒料到會反應到如此可怕程度。


    清州軍在冊的共有近三萬將士,其中有一萬二千分守在金鎖關等邊關城寨中。剩下的全屯在府城北大營以備靈活策應各方。


    現在近兩萬將士叛逃了七八成,這是多少人?有錢糧,有戰馬,全副武裝,這是多麽可怕的一股力量。


    其他官員無論文武也驚得張口結舌。


    隻有王開道卻是居然很鎮定,象是個臨危不亂能擔大事的人才,這時候能很清醒地急問:“他們往哪逃了?可是南下追隨趙公廉那廝了?”


    言語中不但沒驚慌,反而似乎還夾雜著難以抑製的興奮。


    他才不關心邊關不邊關,國家安危不安危的。


    他隻看到若是趙公廉引軍走了,那不反也是準備造反,那他在南城門奮勇阻擋趙公廉的一幕就會因這種劇變而演為忠君愛國不畏強權不畏個人生死榮辱的亮眼功績,有其他不作為沒作為的官員陪襯會越發突出高大偉岸的忠義風骨和形象。


    如此有膽有識有忠的臣子,皇帝哪能不重用著趕緊升官加賞?


    至於清州的麻煩危險,他升官走了,極可能回京城成了皇帝的新寵臣重用著,在安全富貴地享福了,邊關與他無關。


    孟定國也回了神,也察覺了王開道的小心思,不禁痛苦地一捂額頭。


    這個人之前感覺隻是個官場很常見的無恥小醜,現在才知道他還是個無知無畏的超級大蠢蛋。


    你媽的,趙公廉若反了,你還想升官返京享受?


    朝廷會怎麽看這事不說,你睜開你的狗眼看看,滄北滄州,甚至包括河間府大軍,誰能擋得住趙公廉領導的軍隊?


    不知不覺間,文成侯對滄北甚至整個高陽關路的影響都太深了,隻怕不止是清州軍,滄北這轉眼都能將士嘩變。其他官員誰能扭轉這局麵?四軍州全部淪陷成了滄趙家族的地盤了,南下路紮死,你這樣的官場小人廢物書生還想活命?


    但他也顧不上罵王開道了,也急問親信軍丁:“快說,清楚不清楚逃軍到底是向哪個方向跑的?”


    親信道:“是往東去的。看樣子,看樣子應該不是追趕大(帥)咳,不是追隨文成侯去的。但不敢確定啊。”


    “往東?”


    眾人驚詫間,孟定國卻是臉色越發驚急黑暗,恨恨一拍大腿,哀嚎一聲:“完犢子了。他們去投海盜了。”


    有反應慢的還沒覺著什麽,不以為意,甚至大鬆口氣。


    嘩變軍不是追隨趙公廉造反,清州的危險就小多了,這相對而言也許是好事。隻要不是跟著南下去趙莊就好哇。


    反應快的卻聞聲驚得麵無人色。


    你媽的,真是完犢子了。


    追隨趙公廉造反,怕是不會有太多人願意冒險和朝廷作對,但叛逃海盜隻怕就會是軍民群起的風潮。畢竟,跑海盜那當良民既不用打仗冒險了,據說還能在海外安安穩穩地自在快活生活,無疑吸引力更大,而滄北災難也更嚴重。


    海盜可比文成侯領導的滄趙家族厲害多了,更可怕多了。


    要是叛軍由此招來海盜把滄北也象夏季那樣順手殺搶了……


    眾文武一捂額頭,哎呀媽呀,不敢想啊。


    正茫然失措,六神無主,甚至嚇得渾身癱軟之際,就聽又一聲驚慌急報。


    這聲比之前那聲更驚恐失措。


    “報將軍,呃,還有各位大人,城中百姓都棄家跑啦。四座城門都無人把守。值班將士連同帶隊都頭等軍官同百姓一起逃離了。”


    “啊哈”


    眾文武驚得一齊失聲。有的驚得神經功能失調,差點兒被自己的口水嗆死。


    連守城門的兵都沒有了?


    清州城成了不設防邊城?


    壞了,壞了,真完犢子了。


    這些懷有皇帝秘旨或授意,在清州官場總自覺不自覺流露出高人一等的文武此刻有的嚇呆了,有的癱軟了,有的氣急敗壞大罵趙公廉,大罵將士,大罵百姓,唾沫飛濺一通亂罵,埋怨這個埋怨那個,唯獨沒想過他自己是如何奸佞壞事又百無一用。


    就在這時,高繼光來了。


    他進門掃視一眼亂糟糟的屋內,按劍怒喝一聲:“都閉嘴。慌什麽?”


    王開道正跺腳罵得最起勁,聞言瞪眼戟指立即懟上高繼光,大嘴巴要痛罵高繼光這個清州主將既無能又對皇上不忠。


    他自負是高貴的士大夫,根本沒把任何武夫放在眼裏。


    高繼光又算個屁,罵就罵了,罵是看得起他。


    不料,高繼光的寶劍立即抵在他咽喉,嗔目厭惡地陰聲喝道:“再敢亂噴擾亂人心,我就讓你的血噴個夠。”


    看到高繼光狼一樣煞氣四溢要噬血的眼睛,感受到寶劍的冰涼鋒利已經刺破咽喉皮膚流了血,王開道第一次感到武夫的尊嚴和高繼光的可怕,已經張開的大嘴立即嚇得沒閉緊,失控得反而張大了,但氣都不敢喘了,更別說罵出什麽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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