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早上,薛弼繼續慰問之旅。但隨行成員主力變了,全成了正經禁軍,仍是李虞侯統領。


    裝老實的帶隊禁衛軍官和秘諜司探子們,以及高俅派的奸細,共十幾個人,休息足了,有精神頭有勁了,終於動手了。


    他們悄悄繞到昨天裝作閑逛時觀察好的高度比較低的山崖無人處,甩飛鉤纏山上的樹上爬上山,按計劃分頭秘密偵察梁山各處最可能藏匿兵馬的溝壑山穀樹林什麽的地方。


    撒網搜查整個梁山要地,看梁山再狡猾又怎麽轉移人馬和欽差躲貓貓。


    他們無視朱貴那天的警告,自負身手,自信亮堂堂的大白天,視野分明,區區梁山小山脈的複雜地勢或陷阱還難不住爺爺。


    然後,他們就在立功心切的樂觀中悲劇了。


    頭一個倒黴的是秘諜司探子小頭目。


    這位的窺視查探目標是在青龍山北側的梁山後寨。


    那裏是梁山的主要眷屬地、囤積糧草之處、牲畜家禽野物主要屠宰地、製造修補武器和幹活工具以及肉食品製革及被服廠等的作坊地,地勢寬闊又相對平坦,有山泉用水的方便,道路平整,周圍劃片分區種植著大量草藥和果林,秋熟的水果,如蘋果,碩果累累,誘人望之口舌生浸,更有海外移植的各類樹種和原生樹鬆柏等夾雜在果林與果林之間的空當向天空參差著,以各自不同的根係和高度優勢和習性分享著必需的陽光雨露,把這片地不同功能區隔離開來,也擋住了冬日山上難耐的寒風。


    這裏無險可守,交戰很容易攻進去,但茂密厚實的山林植被一直漫延到山腳,牢牢遮擋了外界窺視這裏的視線。


    在隨朱貴離開宛子城去鴨嘴灘的山路上經過這附近時,饑渴難耐的秘諜司小頭目貪婪地盯著路邊果樹上的累累果實,聽到樹林後傳來不少男女人聲,再發現這一片地勢相對平坦又極開闊極方便山上生活,換句話也可說是極方便藏匿大量的人口甚至兵力,引路的朱貴卻不搭理詢問,不肯引欽差隊進去參觀參觀,更沒摘果子請吃,他當時就起了心要找機會摸進去窺探一番。


    他潛進梁山後,沿途躲避著山中這一處那一處的放牧者,很快來到青龍山腳下,自然不能走有衛兵把守或巡邏的正經山道,隻能穿行草少石頭多陡峭甚至險惡的不能放牧的無人野地,鑽林子悄悄向山上迅速摸去,結果剛向上潛行不久,他就出事了。


    這還是走在一片視線明朗方便,比較平坦好走,石地多難以設陷阱,落腳自然也安全放心的缺樹空地地段呢,眼看著明明是一小片可舒服落腳的結實尋常平坦野草山地,可一腳踩跳上去腳下卻猛一空,這條腿踩塌了一小片綠草一下子插進一條狹窄的石頭縫中,直沒到膝蓋,倒黴的是向前側栽倒太猛,就聽哢嚓一聲脆響,這條腿以正常下不可能的角度彎了,猛撲在地。


    這家夥能入選秘諜司並當上頭目,此次又被皇帝信賴委以重任到梁山這來執行艱巨的任務,自然也不是簡單人物,武功不凡,心性更天生堅忍過人,這是當秘諜司特務的首要條件,數年來為皇帝刺探天下,西北、蜀中,甚至是大理和安南等國外,山川荒野沼澤,什麽地方幾乎都去過,經曆很多磨難和凶險考驗,沒死證明有本事,也自然受傷不少,此時驟遇災難,腿硬生生完全捌斷了,那種痛楚之烈是不可想象的,但他硬是能忍著象往常一樣沒慘叫出很大聲來,對疼痛的耐受力驚人。


    當然,也可能是怕死怕過疼痛,他擔心慘叫聲太大,傳遠了會驚動梁山人搜過來折磨審完他趁機當意外事故殺他滅口。


    這種事,他經曆得太多了,都形成了本能,即使是在‘大宋忠臣順民之地的梁山’也絲毫不敢大意。


    忍耐的結果就是痛得青筋暴跳,臉色紫黑又轉瞬轉蒼白如紙,但轉眼就幸福地昏了過去。


    另一個和他搭檔一同窺探青龍山後寨的秘諜司探子走的是較遠的另一邊。


    兩人是刻意分開走的,負責分頭查探。


    這一位在山腳下過石頭拉子無樹之地很安全很快捷地通過了,然後一頭鑽入了樹林中更方便隱藏著潛行,但也沒上爬多遠,在一處開闊些透氣比較好的大樹下想稍停頓一下喘息喘息擦擦汗找找路的空當,無意中不知觸動了山野植被中的什麽機關,兜頭一張大網突然罩了下來,一下子把他從頭到腳全網在裏麵,倏忽,拘到了半空晃蕩著。


    這位也不是凡凡,雖驚不亂。


    以前執行任務也不是沒遭遇過這種危險,第一時間是下意識就用擦腦門上的汗而恰巧拘在麵前的這隻手奮力撐網想去掏出懷中匕首破網自救解脫困境,應該不難,以前比這更難的也不是沒及時破解過,否則早死了也不會活到來梁山這。


    誰知這次不同,吊起來後,隨他的體重一墜,不但是網拘緊扣實了動彈不得,這網上居然還有刺,長的特麽至少有半尺,短的也有一指長,全都堅硬鋒利無比,而且上上下下整個網都有刺,大大小小的很多,一齊紮向網中重心物。


    這位特工全身上下一瞬間也不知被紮了多少血窟窿,光臉和腦袋怕就不下於七八個,多得都不知道痛了。


    一隻半尺長的刺正正從眼睛紮入,直紮入腦海,實際是一下子就要了他的命。


    在臨死前的瞬間,他的另一隻眼睛總算看明白了,特媽的這網是真的長著刺,而不是人為的。


    網就不是繩子做的,是純天然的野生藤蔓被人特意編製成網狀做成機關丟在這繼續成長著。網上,入眼的,密密長柄小綠葉全部仍是那麽青翠可愛,有效混淆遮掩了伴葉生長的殺人尖刺,裸露的藤蔓仍是晶瑩如玉透著誘人的綠意,一切都是那麽鬱鬱蔥蔥生機勃勃,那麽自然和諧,那麽人畜無害,甚至讓人感覺油然心生喜愛,辣麽美。你走到這就是警惕性足夠高,小心留意到了纏樹橫空的網,但沒經曆過類似遭遇,以前沒經驗教訓,你也絕不會覺得它是張網會有危險,隻會下意識覺得是藤蔓糾纏生長的天然屬性,如果說有地方糾纏長的象個網,那屬於大自然的神奇之一。


    這種藤蔓從根纏長到樹頂見陽光處這一段,藤是褐黑色粗糙起絲條皮的,不長一片葉子,不生一個枝叉,也不生一根刺,枯死枝一樣掛纏在樹上絲毫不引人矚目,到了陽光處才化為翠綠並轉圈相隔著刺葉密密橫生,藤條極堅韌,看著不算粗,但隻一根雞蛋粗的成熟條,別說吊起一個人來,就是吊起一頭牛怕是問題也不太大。


    這藤蔓本身就暗藏殺機,太有欺騙性了,怕是殺人吸了血後會長得更青翠美妙可愛,更有殺傷力卻更有欺騙性。


    似乎有人說過植物實際也是喜歡喝血吃肉的。


    在哪聽過呢?是誰說過呢?


    哦,好象最初是滄趙家傳出這麽說的。


    趙莊那的牧草長得特別好,據說就是因為那死了太多人,流了太多血,埋了太多死屍。


    平緩好爬的青龍山北坡,不是放牧地就是蓋著房子的居住地,能避開人的地方要麽沒法走,要麽有一處處可愛,但絆倒就能傷人甚至要命的藤蔓或吊或鋪在那。


    “騙……人。”


    網中的秘諜探子大瞪著那隻獨眼望著前麵,不知死死盯得什麽,死的刹那間吐出這麽兩個字,也不知是什麽意思,隻是死了也圓瞪著那隻眼睛無神地注視著這處生機昂然的山野,臉上不是對死亡的恐懼,不是怨恨,反而似乎是一種笑容。


    其他同行不知兩位刺探青龍山的已經全栽了,正機警地分頭潛行向大致預定的梁山其它各處目標,然後一一栽進無人區。


    這位倒黴的最普通了。


    一路緊防陷阱卻走了很遠都安全無事,連腳都沒歪一下,白處處東躲西藏避著人警惕小心試探著潛行走得那麽費心費力,但多年秘諜探子的危險生涯讓他即使感覺梁山中危險不大卻仍然不敢放鬆警惕,仍始終保持高度的小心翼翼。


    他明白,無論是野蠻落後地方的野人,還是有較高文明的宋人,凡懂得布置陷阱對付人的人都絕不會是蠢蛋,都不會隨意亂布置的讓人留心就容易發現,即使愚昧透頂,在這一點上也都特麽一樣的精明狠毒無比,不分野蠻和文明,而危險往往就是發生在讓人容易疏忽大意的時候,一大意輸掉的就極可能是最寶貴的生命。


    但他還是掉陷阱裏了。


    那明明是片連野草都不大長的石頭拉子荒地。他仍謹慎地用手中的棍子逐步試過了,用一隻腳踩上去試探,重心慢慢前移,以他的武功自信保證能在是陷阱而發生危險時及時抽身脫離危險,可直到兩腳上去踏實安心走了數步,偏偏它就突然塌了。


    一掉下去,他武功再高也絕無活路。


    陷阱極深,底豎立的不是刀也不是釘子鐵槍頭,僅僅是削得尖銳樹樁,但他砸上去後照樣把他立馬死死紮在那等死神降臨。


    那一位也比較正常,是在隱密的樹林中警惕又清爽悠然穿行時,突然腳上一緊被倒吊在樹上,隨即一隻手臂粗的樹枝彈過來,雖不鋒利,根本沒有人刻意把它削尖,但堅韌的枝幹加上強大的力量仍然一下子輕易把他紮了個透心涼。


    其他人死得五花八門。


    有的是走在安全的堅硬結實石崖地,卻冷不防頭頂滾下一顆大石,當頭把他砸得腦袋稀爛。


    他見了閻王爺也會賭咒發誓他當探子探查梁山這種尋常小地方有足夠經驗,保證沒觸動到任何機關,可為什麽仍死了。


    難道是倒黴催的,恰巧有一股大風專門吹的,那麽沉重結實怎麽也不應該會墜落的石頭才會剛巧砸中了下麵的他。


    他要閻王爺給個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什麽?


    就算他在人間的陽壽到了,必須死了,也不應該是稀裏糊塗被區區山石砸死的這個死法。


    這麽掛了,他萬萬接受不了。


    要死也應該是死在玄妙的機關暗器或刀劍之下,最不濟也應該是馬踏如泥。他不是普通山民,他可是武功和經驗皆備的特工。逛個山卻被山石砸死,這個死法太丟人了,太不符合他的身份了。


    有的是坐在安全的大樹下休息,事先觀察過樹上沒危險的,可偏偏粗大的樹杈斷了掉下來把他一下子罩紮在下麵。


    被尖木排活活拍中釘死在林子裏,或被隱秘的木槍射個對空,死得很慘就不算什麽了。


    有幾個感覺還是專走明朗堅實沒法做陷阱的岩石地是最明智的。


    雖然陡峭危險費事費力點,但大白天又不是黑燈瞎火的晚上,爬這點岩石小陡峭一點問題沒有,無論如何也比在難測的樹林或那些不見得好走多少的草泥地經過要安全省心的多。


    誰知明朗朗的岩石地照樣能布置陷阱。


    除了前麵那個被大石頭砸死的倒黴蛋的死法之外。有的明明踩在厚實結實的石頭上,絕不會斷的,偏偏石頭卻斷了,人栽下去撞在岩石上最輕也是摔得骨斷筋折,動彈不得,至少是想自救是沒能力的,光昏迷或無力自救在那流血就能很快流死。


    就算大聲招呼人來救,也能招呼到梁山人來,可在這些梁山人生活中絕不會來的地方,等人費時費力爬到了,人也死了。


    又有人踩上看著明明是塊石頭或野草團的夾子,慘叫栽倒,帶著夾子掉下懸崖,粉身碎骨,死得太刺激可怕。


    其實,以宋國的醫療手段,沒摔死還不如一下子就生命結束,除了少受痛苦,也少經曆殘酷的生活。


    眼下是黑暗混亂的統治,人心奸邪冷漠貪婪甚至狠毒,你不是強者也至少需要是健全正常者,治不好傷勢,成了殘廢,沒用了不被秘諜司滅口也會被無情拋棄,無力謀生就是絕望,有點錢怕是也會被無良的奴仆欺靠不上了又殘廢無力而趁機偷走甚至公然欺主明打明放搶走,他們這樣的人退役前一般沒有家室拖累,也沒朋友,沒人會幫助他們照顧他們,淪為乞丐不如天生是乞丐,饑寒交迫,生不如死。


    就算有父母家人照顧,這世道尋常人哪那麽好活,拖累家人同受煎熬也不如死了痛快。


    更糟糕的是,亂世很快就會到來。


    到了人命不如狗的時期,走不了,打不動,隻能死待在一地等死,沒人會顧得上憐憫施舍他們,隻有隨手屠殺揮來的鋼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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