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弼讚美食物,一方麵確實是蝦仁韭菜餃子好吃,足見梁山酒店廚師的手藝不凡,另一方麵卻是委婉提醒隨從人員:你們別覺著招待得簡陋太輕慢。滄趙家族如今不是從前那個富可敵國的巨富之家了。人家遭難了,還背著一屁股債,日子艱難。招待咱們白吃白喝已經不錯了。別覺著是代表皇帝顏麵的天使或自覺是個人物自己個金貴自己個,覺得吃這個委屈。


    我是士大夫,我都能吃著滿意,你們這些丘八和皇帝的狗有什麽不能吃的?有什麽不滿意的?


    你們算個什麽東西?


    低賤軍官,下賤小兵探子丘八,在相當於相爺級的龍圖閣大學士家也配耍臉子嫌這嫌哪?


    看來真是在京城養得一個個都驕橫慣了,屁功沒有,白享受滄趙這樣的人家的奉獻犧牲卻無自覺,盡是刁賴無恥。


    都特麽給我老實點。


    少在這擺大爺譜耍不知所謂的嬌慣脾氣。


    砸了任務,毀了我使命,我薛弼斷放不過你們。回去皇帝不扒了你們的皮,我薛弼跟你們姓。


    有這麽強烈的情緒是,出使到現在,薛弼已經明白了梁山人對朝廷的態度。


    很簡單。


    就象百姓鄰裏間的相處之道一樣,你對我好,我就對你報之以友愛(忠誠)。


    你若天良喪盡,治國無能無功,屍位素餐禍國殃民不說,還把白白享受我們這麽多年的巨大奉獻犧牲視為理所當然應該的,把我們天良功臣義士當白癡耍著利用暗裏一個勁往死裏弄,那,皇帝也是個屁,休怪我們先撕破臉不客氣。


    這種不客氣,可能開始隻是不再聽朝廷管理的敵視,不再效忠皇帝,不再為這個國家效勞,屬於在宋境內的半獨立體,還不是造反,不主動侵犯官方利益,但造反都是從敵視和走投無路開始的,最終必然成毅然決然造反。


    梁山的這種態度很鮮明,從欽差隊出現的開始實際就亮出來了,人家根本就沒遮遮掩掩做什麽掩飾。


    一係列事態都表明梁山人和周圍官府間異常緊張的關係,雙方是赤裸裸的敵視,隻差直接開戰了,也清晰表達了梁山人對周圍官府甚至對朝廷的激烈憤恨不滿情緒,對官方的一切舉動都懷有深深戒心,也猜測,了解,並以囂張強勢的方法高效逐步驗證掌握了欽差團此來確實懷有惡意。


    這種態度可能隻是滄趙下人自己的激烈心態反應,但也必定反應了滄趙家族對朝廷的厭惡和一定程度上的強硬態度。


    或許滄趙家族心有怨憤,但確實仍無絲毫反意。


    但下麵的人無疑深為主上給朝廷白白犧牲這麽大感覺太不值,也是為自身生存的憂慮,在有意推動主人和朝廷決裂。


    這些人一代代抵抗遼寇,不指望官府和朝廷對百姓做什麽,獨立而好戰的強悍血性已經深入骨髓,敢應對一切危險。


    梁山人很自信,不懼朝廷發威,或許就在盼著朝廷撕破臉露出醜惡凶殘真麵目好讓主人早點清醒做出抉擇。


    如此,梁山實際就是個火藥桶,見火就會隨時爆炸。


    沒見梁山上隨便一個連聽都聽不見的殘疾少年都對官府來的人充滿深深敵意,稍招惹就仇視到想揮鐮刀殺人對抗。


    薛弼不懂火藥桶這個說法,但就是這感覺。


    既然是這樣,在梁山這,還談什麽朝廷的威嚴法度禮儀規矩。


    欽差隊如果不識趣,耍天使派頭,驕橫講究,想拿捏人家,怕是全得死在這正好當祭旗解恨,最輕也是個生不如死。就象萬俟卨等三人那樣的下場。


    而對他薛弼來說,任務玩砸了,即使能安全囫圇著脫身回京,這下也必死無疑。


    隻為他自己,他也決不準隨行人員再愚蠢亂來,免得激起梁山人更強烈的憤恨仇視鬧到不可收拾。


    朱貴看出了薛弼的心思,給麵子,話也是接著委婉點明了沒大魚大肉美酒佳肴一個勁上地招呼天使團的原因。


    我梁山人自己都沒得享受。你們這些來白吃的惡客還想享受到梁山泊的山水奇珍美味再白沾我們的便宜?


    你們也配。


    不老實,別說盛情款待,水泊的渾水也沒你們的份,要你們好看。


    可惜,人的身份、立場、處境、見識、素質不同,那想法就天差地別。


    二人的話並沒能消除欽差隊成員的敵對情緒和憤恨心思。


    他們才不管滄趙倒黴沒倒黴欠不欠債呢。


    在他們心裏,老子是天使團的,是代表皇帝來的,你梁山就得好好招待。山上的水中的那些好東西,老子想吃,想嚐嚐味道,你就得乖乖讓老子享受到。那是你梁山義不容辭的責任。欠債你另想法償還。欠再多,還不上,關我屁事。你不這麽做,隻想著還債,不舍得讓老子享用,那就是你不對,就是目無領導目無聖上的大罪過。


    這就是官僚心態,再過很久很久也不過是這樣,絕對經得起時間考驗。


    再窮不能窮了領導;再苦不能苦了幹部。再難不能虧了領導的嘴;再貧不能虧了領導的胃。再差不能累了領導的腿。上麵來視察,接待,車要盡可能得好。酒食要盡可能得豐盛珍奇奢侈。住宿要盡可能得豪華而充滿領導喜歡玩的內容。孝敬要盡可能得豐厚。你這窮不窮難不難的,是你自己這的事。招待得領導不滿意,信不信讓你更窮更難更倒黴?


    朱貴也累了餓了,不理睬旁人,就著麵前可口小菜把一碗餃子很快吃進肚子,狼吞虎咽連吃了三碗,飽了才停下。


    心滿意足地打個飽嗝,喝口茶水溜溜食,這下有力氣有精神頭接著整治人了,他才抬頭掃視著欽差隊其他成員。


    這些家夥在兩帶隊軍官的暗示和帶領下強忍饑餓下食物形成的強烈誘惑,誰也沒動一筷子,都對麵前桌子上的食物無視,一個個坐在那鄙視又虎視眈眈盯著餓死鬼投胎一樣的朱貴,雖然沒挑刺說什麽,更沒敢跳起來做什麽挑釁,但個個或握緊腰間的刀把子,或握緊身旁的槍,無聲地表明他們對招待極度不滿意的仇恨態度,以赤裸裸的目光示意威脅,梁山若不乖乖做彌補打點他們滿意,他們回去後必會對朝廷說盡梁山的壞話狠狠報複梁山,保證讓梁山吃不了兜著走。


    到那時候,梁山損失的就不止是要用於還債而不肯用於招待他們的東西了,整個梁山能不能保住都是個疑問。


    朱貴故作詫異:“怎麽都不吃?”


    “你們是不餓,還是對吃這個不滿意?”


    薛弼講究點斯文,但也跟著埋頭快速吃了兩碗。


    肚子有食才能打點起精神對付這些愚蠢自大自私的部下和更難纏的梁山人。


    天知道下麵會發生什麽事?


    一個鬧不好,這頓就極可能是在梁山的唯一一次能吃上飯的機會。


    梁山人不想直接造反,不好殺掉正經欽差隊成員,但把欽差隊困在水泊這不理睬,隻要用餓著狠狠整治,朝廷知道了又能把滄趙怎麽著?能怎麽著,朝廷也不必派欽差腆著臉冒險來梁山窺探和安撫了,直接扣罪名派兵當反賊剿了就得。


    在這,傻子才和到嘴邊的飯嘔氣。


    梁山人可不慣著你哄著你。


    你不吃?


    那正好省了。


    餓不死你。


    他剛要張嘴再隱諱點醒這幫蠢驢識相點,朱貴搶先發難了。


    “嘖,你們怎麽都這麽看著我呀?”


    帶隊軍官一昂腦袋,皮笑肉不笑地傲慢微哼了一聲。


    朱貴呼地站起來,詫異和善的麵容立即化為陰沉沉的,目光冷酷而譏笑。


    “我在你們眼中沒有看到對為國犧牲者的半點感激,隻有滿眼的貪鄙自大愚蠢驕橫。這就是你們對我主的態度?”


    “我家主人這麽些年來孜孜以求,拚盡了全力努力想讓這個世界多些富裕文明溫暖,卻落得被你們這些隻會白白喝百姓心血的低賤蠢物也敢試著踐踏的可悲下場。這個世界原來沒變得更美好,隻變得更黑暗冷酷,枉廢了我主上的心血。”


    這話讓欽差衛隊全體成員都憤怒了,而不是羞愧。


    那個偽裝薛弼隨從小廝的秘諜司成員終於忍不住了,沒敢威風凜凜嗔目嗬斥大膽,陰著臉,閃著不屑的眼神,卻是以笑音還擊道:“朱總管這麽說就過分了吧?”


    “難道大宋的繁榮昌盛全是你家主人的功勞?滿天下的其他官員將士都是廢物,就什麽也幹不了,什麽功勞也沒有?”


    “好好的大宋江山,明君當世,聖恩普照天下,包括關照了滄趙家族榮華富貴。朱總管,你居然敢說大宋黑暗?”


    這是大逆不道的重罪,論罪和造反差別不大,也可以誅三族了。


    料朱貴再囂張也絕不敢說君王的不是。


    帶隊軍官有了底氣,立即應聲符合,幫著大聲譴責質問。


    其他人自然緊接著幫腔裝勢。


    群起而攻,氣勢洶洶的,一時間大有就地拿下朱貴砍頭並問罪梁山的架式。


    朱貴嗬嗬兩聲,瞅著這小廝打扮的家夥,心說這家夥果然也是個有來曆的角色,看來在欽差隊中的分量不輕。


    但麵上卻譏笑道:“斷章取義,詭辯。問得很有技巧很有氣勢啊。那你就說說你對大宋有什麽驚天動地或感人肺腑的功勞?你是殺敵抵抗了異族入侵呢,還是幫助百姓發家治富過上能吃上飯的日子,或者隨便其它。你做了什麽好事?”


    當特務,隻為獨夫皇帝效勞,整天不是竊取隱私,就是殺人坑害人,這家夥有什麽功績能說出口來炫耀的?


    就算有了不得的大功績,那也不能說出來而暴露身份呐。


    薛弼卻是看得明白,不禁捂額頭暗罵這個特務真是蠢貨,被朱貴稍使手段一激就又試探出一個有秘密身份的人。


    朱貴問得那特務一時無言以對,卻並不就此輕易放過他,無視眾人威脅又接著譏笑道:“好個繁榮昌盛!好個好好的江山!”


    “大宋如今都成這模樣了,人口流失怕不有七八,剩下的也人心動蕩,一個搞不好社稷就會隨時轟然倒塌,你還誇口說什麽繁榮昌盛什麽江山大好?你是眼瞎,還是蠢到無知無畏?這就是你說的朝廷那些達官貴人官僚將士治世的功勞?”


    ”功勞還真是大,大到驚世駭俗,幾可改朝換代再做新朝官老爺拜新君的程度。“


    “什麽我家主上榮華富貴?”


    “榮華到在東昌府隨便弄點破酒水還摻上惡心人的東西就能充當嘉獎我梁山剿匪大功的禦酒?”


    “富貴到滿趙莊人差點兒被遼寇和海盜殺光了,滄州官府卻敢悠然旁觀,根本無視我主上的苦難?”


    “關照到我主上負債累累,愁得不行,日子沒法過了,你們這些卑賤東西卻敢在此白吃白喝還挑三揀四威脅我們?”


    “你們這樣的卑賤之徒為什麽敢如此對待堂堂國侯龍圖閣大學士的弟弟家?“


    ”莫非這也屬於聖上對我主上的皇恩浩蕩?”


    “嗬嗬,這種恩寵真是很特別呀。我很想聖上也這樣恩寵你們呀。那樣,我也能象你們對待我這樣對你們。”


    朱貴沒說皇帝一個不字,但每一句都是對皇帝和朝廷刻薄寡恩翻臉無情的辛辣嘲諷。


    指責君王,大逆不道,但欽差隊這些人沒人敢動怒問罪。


    他們看到在這的那些酒店的人聞聲都衝出了房子,一個個都由熱情好客的店家轉眼化身凶神惡煞,全是橫刀怒氣衝衝地死盯著這邊,很顯然,隻要這位朱管家一聲令下,或是欽差衛隊敢有什麽行凶之舉,他們立刻就會凶猛殺上來。


    就在這時,一條小船穿過外圍的蘆葦蕩,很快蕩到眼前的泊邊停靠下來。


    眾人轉頭一看,不禁個個駭然失色。


    隻見之前在東岸酒店那盛氣淩人威風不可一世的東昌府知府田師中如落水死狗一樣就拖在小船後。


    小船到水泊淺地。水中被割掉的蘆葦剩下的鋒利堅硬的根隻隻如刀似匕首,把拖在船後的田師中刮紮得慘叫不斷,本連冷帶累,早已僵硬麻木的身軀在巨痛刺激下讓田師中驟然恢複了活力,慘叫中船一停就一下子從水中竄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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