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溫昏倒前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痛醒來後才驚詫居然還活著。


    躺在地上,使勁眨眨眼,確信自己沒死,沒聽到廝殺聲,周圍死寂一片,月光照舊朦朧多情,隻是空氣是刺鼻的血腥味。


    這是還在客棧這?


    沒有捆綁,全身都是自由的,渾身的力量都在。


    隻是腦袋還疼,仍有些發暈,中刀的手腕更痛,感覺使不上勁來,必是手筋斷了,這隻手廢了,再高明的醫術也接不好了,但傷口卻被包紮好了,用的是塊滲染血的雪白紗布,包紮得很漂亮,否則光流血也要了半條命。


    痛惜一身精湛武功就這麽廢了一半,大恨凶手趙嶽,又詫異,是誰幫了我?


    微晃晃發昏的腦袋,察覺鉤刀不在身邊,心又一驚,急急起身抬頭閃目掃視四周。


    果然仍在客棧院中。


    客棧大院不見了那些可怕百姓強人,也不見趙嶽的凶悍侍衛們,隻有一個頭戴罩麵甲的漢子在他幾步外拎口刀冷冷瞅著他。


    朱溫明白了,自己痛醒了是剛才被人踹得。


    踹得不傷人筋骨,但極痛,用力程度和踹的部位都很有分寸極有講究,顯然踹醒了他的人正是這個漢子,精通人體構造和強弱點,至少是個武道好手。


    朱溫本能地一躍而起,憋著氣,緊緊盯著此人,連連退開數步,離那人更遠了點,渾身蓄力,腳下不丁不八站穩。


    但那人沒有攻擊之意,刀仍在鞘中就那麽悠然拎著,冰冷的眼神變得饒有意味。


    就聽他聲調有些古怪,似乎還帶點笑意地問:“意外不意外?痛不痛?刺激不刺激?”


    朱溫懵了一下,下意識掃視院內。


    果然院裏隻有這一個漢子是活物,其他人都是死屍。


    滿眼都是他的蒙麵黑衣部下和重金請來助戰的江湖朋友,隻是往日的生龍活虎凶悍或傲然全變成了僵硬死寂再不會威風了,各種各樣的武器裝備都不見了,屍體由混戰中散亂橫屍樓前堵了進出客棧的路,現在被大致清理到邊上,橫七豎八地堆那。


    朱溫是老江湖,早年殺人無算,後在邊軍隨趙忠信生活,見多了死人和邊民被遼人囂張搶掠屠殺的慘象,心早麻木了,硬得象石頭,對再慘也無動於衷,此時看到的卻是‘自己’的慘象,一時間五味雜陳,說不清到底是啥滋味,就是很不舒服。


    這就是報應麽?


    這個念頭讓他一驚,與他一向信守的東西和行事風格不符。


    他連忙晃晃頭,把這不該有的念頭狠狠甩掉。


    看弟兄們的蒙麵黑巾都還在臉上蒙著,趙嶽的人居然沒對任何一具屍體查看真容尋找真相。


    心思一動。再次緊盯這漢子。


    “為什麽不殺我?”


    聲音一出口,把朱溫自己都嚇了一跳,居然如此嘶啞難聽,一點不響亮,透露著深深的虛弱膽怯絕望,全無往日的英雄氣。


    當然,這主要是他自己的感覺。


    咽了口唾沫,提了提氣,聲音放大再問:“你想幹什麽?莫非想威逼利誘我招供?”


    再提高一下聲音,“別做夢了。我朱,咳,我雖不是什麽豪傑大人物,但一生信守忠義,講的是義氣,絕不會出賣朋友。”


    “別浪費時間了。告訴你什麽手段也沒用。殺了我吧。你我都痛快。”


    這話就是吼了。


    朱溫吼得臉紅脖子粗,總算提起了氣勢,有了那麽點英雄鬥誌。


    宿良笑了,微歪頭掏掏耳朵,盯著朱溫笑問:“你想多了吧?幹嘛這麽衝動,吼得這麽難聽?”


    “要你招供什麽?嗯?”


    “左右不過是那幾個官匪人渣,有必要查得那麽清麽?有必要花心思威逼利誘你麽?你說呢?小人物——朱(溫)。”


    朱溫從漫不經心的話語中聽出了一股濃濃的自信意味。


    滄趙家族,或者說是梁山人根本沒把處心積慮想害他們的所有敵視者放在眼裏,不懼任何威脅,顯然有信心收拾掉任何敢動歪念敢伸黑手的對手。如此自信,以至於都不屑仔細區分與詳細查清對手到底是誰、有誰。


    他們不在乎是誰有誰。


    反正都是遲早要收拾掉的,而且有把握收拾掉。


    朱溫被這股強烈的自信氣勢所震,倒吸了一口涼氣,隨即又判斷這是攻心術,又努力平穩心神。


    另外,他也想到,如果真不是威逼利誘招供,那就是想玩虐殺羅?


    不然幹嘛不直接宰了他,利索了事,偏偏還要費事包傷口喚醒他。


    趙嶽小兒手下無疑也是心狠白手辣凶殘成性的貨,怕是也喜歡黑道有些人物的那種虐待人看好戲尋另類快感的變態調調。


    朱溫渾身起了毛,寒毛根根倒豎,頭皮發炸,可不想被人當雞仔一樣肆意戲弄摧殘死,全身越發凝聚力量準備出手。


    沒了趁手的鉤刀,沒武器,他還有拳腳,還有一戰之力。


    總之最好能殺出條路逃走,實在不行,那死也要鬥一場在廝殺中利索死掉,決不受辱受那種虐殺。


    就在他要出手發難時,卻聽宿良又笑道:“我家二爺不要你的命。你還是留著勁跑路吧,別異想天開自找難堪。你走吧。”


    朱溫愣了。


    宿良饒有意味地問:“驚喜不驚喜?”


    朱溫聽著這怪腔怪調,又判斷是對方在戲弄自己,仍是玩虐殺,雙目不禁凶光四溢,起了拚命心。


    但,宿良又詫異地問:“你怎麽還不走?”


    “你不走,我可走了。該說的都對你說了。這大半夜的,困死了。沒工夫陪你瞎耽誤。”


    說著轉身走向客棧,伸著懶腰越走越遠。


    朱溫愕然,再次懵逼了。


    但他立即轉身向院門走去,走得不快,但步子很大,同時機警辨別四周,心懷僥幸卻也做好被冷箭什麽的殺死的準備。


    快走到院門了,突然就聽宿良在背後哦一聲,嚇得他一哆嗦,接著卻聽到的是:“忘了說一聲了,把院門關了頂栓好。你從牆上出去。我就不過去關門了。用關門換命,相信你不會拒絕吧?空手翻丈把高的牆對你這樣的老江湖不是事吧?”


    朱溫心裏七上八下的,也不知該信還是不該信,該聽還是不該聽。


    他轉身看宿良,很想咆哮一聲:“你特麽的到底想幹什麽痛快說出來。要殺要剮,你來。老子怕死,但不孬種。”


    但宿良已經進了客棧,轟隆一聲關上了店門。


    朱溫深吸口氣,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用剩下的那隻手默默關好院門,然後仔細聽了聽牆外,一咬牙竄上牆翻身而下。


    真沒有埋伏。


    放眼處,別說人影,就是狗影也不見一點。也沒暗算。


    想想人家也沒必要這麽麻煩地收拾自己這條命。朱溫放下心,邁開大步鑽入黑夜。


    他懷疑會有人跟蹤自己,以這種方式追查清楚自己來自哪裏、到底是誰派來的人,所以直奔向放置一路掩護他們這些刺客的貨車處,似乎是想找到車馬好代步趕路。


    那是一處能進去貨車的荒野樹林。同時也是方便迷蹤潛逃的好地方。


    他自信,隻要進了那片樹林,趙嶽的人再高明也難追蹤到他的蹤跡。


    到了那裏,果然貨車馬都不見了,隻有當時留守的幾個他的手下的冰冷屍體,同樣是武器什麽的都收走了。


    朱溫歎口氣,明白自己一行自覺行事隱密,卻怕是如盯趙嶽一樣也早被趙嶽的人盯上了。


    鑽入樹林,反複試探有沒有人跟蹤,結果仔細一路也什麽沒發現。


    很順利,但等穿山越嶺逃避臆想的各種追蹤可能,終於趕回遙遠的東平府,他累得想死。


    這一路一直神經緊繃,小心翼翼再小心翼翼,憂思重重,吃不好睡不安,提心吊膽。這種折磨簡直不是人受的。


    實際上這全是他自找的。


    趙嶽根本沒安排人追蹤他。


    沒那個必要。也不必費這種事勞累部下。


    當時若想拷問,朱溫再夠義氣,就算是鐵打的,趙嶽手下也總有辦法讓朱溫討饒哀求並不得不招供一二。


    此外,季尊在手中呢,被強帶去了梁山。


    盡管這可笑的莽漢傻乎乎堅守重於性命的所謂道義義氣,目前還嘴硬得很,不怕死不肯投降,更不肯出賣恩主大哥。


    當滿懷期待的趙忠信看到狼狽不堪的侍衛長兄弟,得知刺客團悲慘覆沒,精心的準備策劃終是場空,驚得半天沒合攏嘴,一股強烈的驚恐洶湧鑽上心頭,從此再也沒了那種安穩自信的官老爺生活,日夜焦慮不安,嘴還硬,內心卻不禁隱隱後悔。


    以如今趙公廉的威勢,若想收拾他,就算以官場方式進行,大概也和捏死隻螞蟻差不多。


    再刺殺趙嶽顯然是不可能了,能也來不及了。


    趙忠信隻盼著沒明確把柄落在趙嶽手中。他私下裏甚至悄悄做好了隨時棄官逃走重新混江湖的準備。


    他的驚恐不安正是趙嶽想要的,也是放走朱溫的一點用意。


    殺人,懲罰大惡,最有力的是誅心。


    另外,朱溫隻知自己手腕傷了廢了,身上挨了幾腳吃了痛,也受了巨大屈辱,自覺逃回來就沒事了,對組織領導這次刺殺卻慘敗卻沒一點怪罪他的趙忠信滿懷感激,心中越發有愧疚心,也越發堅信結義兄弟情義,越發信守忠義,卻不知自己在昏迷中被打了一種針,眼下沒什麽感覺,洞內什麽不適,但以後,一旦他信守的兄弟情義江湖義氣信念和維護的最珍視的東西被否定被觸犯,心神受到最敏感刺激就會和蔡京的兒孫一樣發狂發瘋,那時,趙忠信家就有樂子了。


    而趙忠信迷戀權勢,當官久了,早已退化成黑心官僚,早不是什麽信守江湖那一套的好漢,早晚會露出冷酷無恥毫無義氣的本相,早晚會擊破朱溫的心。


    無論什麽年代,無論社會發展到多文明,當個真正的好人都不容易。


    但,當壞蛋,誰不會?


    至少趙嶽和他的手下弟兄們都是對當好壞蛋角色很有信心,保證手段不會比那些壞蛋的差很多,保證還能有點獨創的特色,保證能創造一些出人意料的效果和當壞蛋的成就感滿足感。


    處置了後手,趙嶽就把這次刺殺丟在腦後了,


    並不擔心接著再有人來渾水摸魚玩刺客遊戲,也並沒有連夜離開客棧,


    就在這裏繼續休整過夜,換了個幹淨房間美美睡了一覺,第二天熱了昨天廚子包的客人沒消耗完的大肉包子,自己動手用店裏的東西熬了些小米粥,手藝還不錯,粥很香,大家就著店裏的小鹹菜清靜暢快地吃個飽,然後一行十三人繼續悠然上路,離開了這座院子裏滿是死屍的地方。


    相信這處血腥晦氣之地,那死了兄弟和爪牙的老吏店主不會再有興趣或膽量再霸占著經營了,本處村民畏懼這裏,嫌棄死人地,怕是也沒人願意沾這的便宜接手幹。


    這座大客棧極可能從此荒廢掉,多半會自動成為膽大或不知情的過路客免費的落腳處。


    路對麵的村民肯定早知道客棧發生了驚天命案,也知道是滄趙家的小公子遭到襲擊。畢竟這的居民不少人可是在田地幹活或路上見到過滄梁旗號和趙嶽拉風來了的。


    昨晚的激烈廝殺和破空慘叫聲那麽響亮,村民離得較遠也肯定聽到了,聽得清楚,知道是很多人在廝殺,怕是嚇得不輕。


    而且,趙嶽離開時,特意大敞著客棧院門。


    村民離老遠也能看到客棧裏屍體成堆的滲人情況,必會驚恐報官。發生這麽大的命案,也有義務報官。


    殺了這麽多人,造成這麽大的案子,趙嶽一行沒有策馬狂奔快速離開本縣,仍然不緊不慢地趕路,給本縣攔截捉拿他的機會。


    但,一直天黑出了本縣進入了泰安州也不見有捕快趕來,更不見官兵什麽的幫助官府來圍堵捉人。


    似乎客棧慘案根本沒發生過。連點風聲,趙嶽一路都沒聽到。


    看來能當官的沒人是傻子,沒一點維護綱常嚴明大宋法紀的嚴肅較真卻傻子行為。


    都明白這起慘案背後暗藏的可怕,都懂得萬萬不可追查,


    不然,不說刺客背後的強力人物極可能行凶阻止追查,就是沾上情況特殊的滄趙家族的事也是一身大/麻煩。


    追查隻會有百害,無一利。


    趙嶽斷定自己不報案要求追查,那縣官必定會把屍體銷毀掉,就當沒這回事,如此最安全最省事省心。


    事實上,縣官就是這麽做的,當時得報當場驚得麵無人色,連呼倒黴,


    慘案怎麽偏偏發生在自己轄區呢?怎麽就落在本官頭上呢?


    隻一個念頭,滄趙家那凶橫紈絝衝動魯莽公子哥千萬千萬別來報案。


    你沒死,就這麽安全地趕緊離開本縣吧。本官就當你沒殺過上百人。


    那老吏目震驚憤怒,心痛客棧損失和兄弟慘死,惡毒詛咒趙嶽,但壓根不敢提什麽追查凶手,更不敢提議捉拿趙嶽查案。


    當壞蛋,誰都會。刁鑽狠毒老吏目就很擅長怎麽當安全的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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