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窄的樓梯口無疑是最方便阻擊的地方。


    樓下的刺客射手雖有人數優勢,射術也未必差很多,但身處月光較亮的店堂空曠處,宿義在樓上居高臨下,對敵人幾乎一目了然,射敵很方便,視線之內誰敢露頭就射誰,哪怕以桌案藏匿躲避打擊。擠縮在樓梯上的更是被動找死。


    而樓下射手想射中隱在黑暗中的宿義就難了,知道宿義大體方位,卻還有牆壁擋著。


    箭又不會自動拐彎。


    隻能幹瞪眼。


    有兄弟出手壓製住了弓箭手的威脅,宿良有寶甲護體,哪就幾乎沒有畏懼,機靈隱在暗中進退,大可放手阻死樓梯口。


    宿義宿良一遠攻一近堵,配合默契。加上還有兩侍衛從中配合阻擊和護衛,僅僅四個人就有效壓製了刺客團的攻勢。


    久攻不下,還死傷慘重。


    這讓停在院子中觀察情況總領全局的負責人——雙尾毒蠍朱溫既驚又怒。


    此人是趙忠信的侍衛長兼結義兄弟,擅使一對戟柄鉤刀,驍勇過人,心狠手辣,本是江湖黑客出身,不愛當官在軍營受拘束才沒入軍提升混為重將,隻跟趙忠信身邊混,在都監府做個侍衛頭子,悠然享受另一種富貴榮華。


    今晚來的刺客有上百人,其中身手較好甚至高強的,比如死掉的赫赫有名刺客大盜幽靈飛燕,多是江湖人物,有二十多位,其他人有部分是趙忠信的親信侍衛,剩下的則是裁到東平府的原薊州軍舊部中挑出來的精銳老兵。


    恩易忘,仇難放。


    趙忠信就是這類人的典型,表麵是朝廷的本領強悍舉止正大的將軍,實際睚眥必報。


    這與他的出身、早年人生經曆,以及陰險殘酷的官場磨礪相關。


    他不到四十歲就混成薊州這樣的重要邊防軍州大帥,卻不是大宋將門出身,小將門都不是,和大宋統治階層家庭全不沾邊,實際也是江湖出身,即所謂的騎馬行天下到處打報不平的讓人敬仰的俠客,但不是後世小說中描寫的,已形成人們模式化認識的那種披發背劍俠客高人瀟灑形象。他用的是江湖人物才慣用的雙節棍,因臂力過人,所以是全鐵的家夥。


    就算是真正的俠客也得吃飯,得有錢支撐瀟灑行俠。


    趙忠信出身貧寒,有幸遇江湖高人學了一身了得本領,卻仍是個窮光蛋,想憑武力混生活遊天下,必然要靠搶來弄錢。


    所以,他信馬由韁玩天下,白天就是出門在外的守法行人,遇不平事,心血來潮就伸手做點慈悲,樹立神秘俠客形象,賺點好名聲,晚上常常就是別一種麵孔,沒錢了就化身大盜,甭管富戶是好人壞人皆入宅殺人搶掠,武藝高強,一直沒遇到對手,做案後就連夜飛馬遠遁而去,順順利利也就越幹越上癮越膽大凶殘,卻很好地扮演了背麵是魔的俠者角色。


    如此瀟灑了多年,突然一件事發生強烈刺激了他,改變了他的觀念,也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


    遊走天下,他自然結識了不少江湖人物。


    其中有兩個人尤其談得來,同樣是江湖高手,也同樣扮演著和他類似的社會角色,可謂誌趣相投,極有共同話題,彼此惺惺相惜,自然結為生死兄弟,有時瞧上某大活,能一下發個狠的,一個人幹力有不逮,自然是勾結一起一塊下手。


    古語有雲: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


    雖然朝廷同樣嚴禁破壞法製和統治規則的所謂遊俠,但罪惡無人知,麵目神秘,三人在社會上的形象是比較正麵光明的,至少是守法良民。


    但一天,兩結義兄弟閑得無聊路經某地酒店喝酒時出手管了件閑事,實際主要為清靜傲然喝個酒,結果被吵鬧煩得慌,被圍觀的吃瓜群眾起哄一架,酒勁上湧,一衝動就‘習慣地俠義’了,幹脆利落瀟灑強勢地教訓了敢不聽勸的囂張不服一方,順手做了把仗義好人,贏得喝彩和被欺負者的感激,好不得意,誰知卻無意間惹下大禍,被捕快捉拿沒敢公然反抗入大牢玩死了。


    死了兩個當地人誰也不認識的過路客,還無聲無息死在牢中隨便燒了,無人申冤,無人察覺,事情似乎就輕易過去了。


    但有一人卻不會忘記這兩人的存在。


    趙忠信查明獲悉了內情,憤恨中更多的是一種感悟。


    他頓悟了:權力才是這世上最牛逼最強大最可怕,最能肆意而為卻最體麵最正大最威風……


    以往的恃武橫行天下,那不過是種高高在上無拘無束的假象,一觸犯到權力,他這樣的江湖遊俠就隻是個螻蟻。


    有此頓悟,他幡然悔過,毅然斬斷所過的輕鬆愜意遊蕩生活。他想當官,想要權力。


    可他不是讀書人,更考不上進士,文官一途是死心了,隻能從武,從武能最快混出名堂獲得提升的途徑是投邊軍。


    打仗才有功立,有功才能由民轉官。


    這種思路說明他仍不懂當官走仕途飛快升官的訣竅。


    去京城,憑一身高強本領投靠象蔡京、高俅這樣的權臣,或者投靠楊戩這樣的正需要武力高手幫襯的領軍大太監,忠心努力當好得力爪牙,獲得信任成為親信,再著機放出去直接提拔空降為將,這才是飛黃騰達的最好渠道。


    當然,趙忠信江湖朋友多卻不認識權貴,想投靠得用也不是那麽容易。沒這門路也是原因。


    他認定了投邊軍這條路子,卻清楚西夏軍的強大勇猛,知道西夏精銳鐵鷂子的厲害,也不想總打仗冒險,他一切為的是當官,可不是為國盡忠送命,不肯去西軍當兵,就選擇去了北邊,


    結果連試幾處,在薊州終於遇到了賞識他的貴人,從此混了薊州軍。


    他的人生軌跡改變不過是宋官本位體製下又一個被權力誘惑迷住了心竅的常見事例。


    這廝麵貌威武,有威威武將相,先贏得了印象分,又為掩飾出身還改了姓名,改為國姓趙,名忠信,把江湖人熟悉他的,他平常帶著行天下也輕鬆方便的雙節棍改為鏈子雙槌,也是為了從軍當騎將在馬戰上更有威力,如此一結合,好一副天生的殺敵保邊報國幹才,果然討喜能戰又有官運,加上大盜有錢,早年無意間也積累了不少搶到的珍貴東西,比如玉石、字畫、珍玩什麽的,可投靠山所好,有本事,又能捅開路子,會做人,關係滲透到中央大佬那,在軍中又是仗義大方勇武形象,得將士擁護,這官就升得容易。


    飛速升官,做到了薊州軍大帥,在這期間和之後,他需要幫手,沒斷掉江湖聯係,慢慢把可靠的人收攏身邊。


    侍衛長朱溫就是這麽來的。


    這次能有眾多江湖黑道好手參加此次也算蓄謀已久的刺殺,是朱溫的功勞,更是趙忠信的官與綠林雙重底蘊的關係。


    趙忠信自從被踢出方便謀利撈功的薊州邊關大帥寶座,就無一日不想著狠狠報複趙公廉。


    有江湖根基關係,能找到江湖好手玩刺殺下毒等手段,但他知曉趙莊和趙公廉身邊侍衛的厲害。


    那是個經曆太多風雨,在無數各種險惡中掙紮出來並且始終屹立不倒的神奇莊子和磨練出來的人,去算計的人從未有聽說有得手的,也沒聽說有去了還能脫身沒事而歸的,趙忠信當官當得精明謹慎了,就一直沒敢用江湖手段去試著行凶,生怕一個不慎失了手,被拿到證據。


    別說落了把柄,就算引起滄趙猜忌敵視生了鏟除心,以趙公廉的影響力和威勢,也能不費勁地終結了他辛苦掙得權力。


    這次卻是天賜良機。


    有泰安知府這蠢蛋吸引火力和注意力,出事也是泰安知府是第一懷疑對象,先在前麵頂缸。暗中行刺甚是得勁。


    偏偏滄趙家那老二是個膽橫衝動幼稚少年,


    忍不下那口氣,打擂就悄悄去打吧,讓人難摸行蹤,自然安全許多。


    可他偏不。


    偏偏想更體麵地揚威,拉風高調無比地出行,


    一路蠻橫招搖地不行,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滄梁小惡霸這是要親自去泰安發泄怒火教訓人,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在哪。


    這是找死。


    趙忠信這回是鐵了心要趁機除掉趙嶽,以此先從趙公廉這討點利息。其它仇再慢慢算個清。


    但,他也曉得梁山能如此強勢地存在,能震懾梁山泊周圍的數個州府範圍內都沒有黑幫或強盜山寨存在,也幾無過路江湖人敢在梁山泊周圍行凶撒野再趕緊逃離,隻說明梁山上也有極厲害的人物和武力勢力,不是靠官府勢力就能做到的。


    趙忠信知道趙嶽一行隻區區十多個人,但沒輕敵大意,出手就是絕對的優勢力量,力求萬無一失。


    請江湖好友高手助戰,他不惜成本,可是花了大價錢。


    策劃方案也力求最穩妥。


    實際上,趙嶽高調一離開梁山就被盯上了,不走東平府也逃不脫趙忠信的探子的監視。


    但趙忠信一直忍著沒著急動手,不在有借口推托罪責也最方便行事的本轄區動手,不想和趙嶽的死在明麵上沾上一點幹係,要做個和驚天大案完全無關的官員,讓憤怒暴發的趙公廉再想尋仇問罪也想不到他頭上。


    趙嶽出了東平府,並且越來越遠了,趙忠信派出的殺手團仍不急著動手,就扮作客商,慢慢吊在後麵跟著北上。人太多,裝備太招眼,就藏匿在大貨車裏裝貨物。


    趙嶽這一路霸王吃霸王住,專求威風和享受。殺手團卻過得淒惶了,假作為省錢隻能宿荒村無主空屋......


    這幫江湖黑道人物和老軍痞哪是能吃苦肯受罪的料,但為了任務隻能挨著,這心裏對趙嶽的火大著呐。


    無不發誓到時動手,必要狠狠折磨趙嶽這小王八蛋,弄死了也要碎屍萬段,否則太對不起自己所遭這罪。


    侍衛長朱溫親自帶隊出馬,負有一擊必殺秘密使命,人手足夠了,行凶裝備準備的也齊全,不但有弓箭,也帶了些步兵合用的輕便盾牌,是那種團牌,不是防備趙嶽一行有弓箭,而是防備暗器攻擊。


    趙嶽不是將軍,隻是個生活在安穩內地的豪門紈絝,在趙忠信眼裏,其身邊侍衛自然也得是精通江湖手段的人物,否則對付不了最可能發生在趙嶽身上的江湖式攻擊,難以保護好趙嶽。


    他真沒料錯,隻是不全麵。


    趙嶽的侍衛是他愛心心切的老媽親自監督內行的人精心挑選的人手,忠心護主關鍵時能奮勇為主人去死隻是前提,無不是上得戰場又行得江湖的機靈驍勇漢子,未必是什麽高手,但必定殺傷力不弱,有拿手暗器手段應付各種刺殺是必須的。


    此時衝不上樓梯,朱溫怒急,扭頭對身邊一粗壯惡漢低聲道:“季尊,你帶盾兵兄弟上。”


    季尊不是請來的江湖客,本是個殺人避罪潛逃的邊民,在宋遼邊境兩不管地帶當小小山寨逍遙山大王混日子的貨,頭腦簡單,但強壯有力,武力確實不低。


    兩不管地帶卻不是好混的。


    在這生活的人煙極其稀少,沒什麽可搶得不說,還時常麵臨兩國軍隊的巡察清理威脅,主要靠搶北上的宋商生存,但敢到能到遼國行商的商家也不多,而且有一個算一個都必定護行人手不少,實力不弱,能被季尊的小山寨遇到並搶一把的更少了,日子過得搶到油水厚的就過個舒服死,多數時候卻饑餓難挨,後被收服,成了趙忠信的貼身侍衛之一,得到厚待,很是忠心義氣。


    他得令,趕緊帶了十幾個團牌兵衝入客棧,一手持全鐵板斧,一手穿握著麵精鐵所製的團牌,這是他賴以生存和成名的拿手本事,帶頭衝上樓梯。


    有數麵團牌拚接成龜殼防箭防暗器,頓時克製了宿義和兩侍衛的有效阻擊手段,有季尊這種猛漢衝擊開路,樓梯口之戰頓時陷入險惡中。


    朱溫處心積慮在此發動攻擊,準備的手段不止一種,沒把希望全寄托在季尊這麵。


    他兵分兩路,自帶一部正麵下手,另一部從客棧大院側門潛入,以飛鐃從客棧主樓後窗戶攀援上樓上房間偷襲。


    可惜這樓是磚瓦水泥建的,不然放火才是最省事最有效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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