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水窪子梁山泊怎麽樣,眼下的宰相白時中根本無心顧及。


    就算滄趙家族真有不軌之心,但隻要眼下不造反,梁山再大的事對白時中而言也是必須忽略一邊的小事。


    隨著對地方情況的逐步了解,盡管地方官都想方設法掩蓋本轄區的嚴重通盜災情逃避罪責,誰也不想當那隻皇帝泄怒的出頭鳥,根本不上報實情,白時中在安逸浮華的東京還不是太了解大宋根基開裂的危急,但到了今日,他已經由剛登上夢寐以求的宰相寶座時的意氣風發信心十足,急轉成沮喪透頂、日夜焦慮不安,漸漸惶恐到夜夜惡夢連連,常常從噩夢中驚醒。


    他的危機感是從驚悉享受大宋恩澤最多的京畿地區的百姓居然也大量流失開始的,由原兵部尚書和侍郎不明不白死在督導路上開始化為驚懼焦慮。他終於覺悟到點大宋統治者是多麽令百姓失望甚至痛恨、這次災難對整個大宋王朝的影響是多麽惡劣。


    整個大宋隻怕都陷入了激烈動蕩,一個應對不當,隻怕就會江山傾覆。


    讓人驚恐的是,宋統治者遇到的是華夏千古未有的亂局,對白時中這個第一責任人宰相就是千古未有的困局危局。


    華夏大地自古災難多了,大漢民族是從多災多難中一步步熬到今天的,有災亂不稀奇,翻開血斑斑曆史,上麵的主要內容寫的就是這個,對飽讀史書的人來說,知道得太多了,沒什麽可大驚小怪的。


    但以往,無論是天災還是人禍戰亂,百姓逃離,卻還是在這片大地上,主流還是追隨統治者,隻時間就能自動恢複一切。


    可這次的災亂不同了。


    百姓逃離是逃離這片華夏故土,是徹底拋棄這片土地的統治者走上敵對路。


    神奇而萬能的時間不但不能自動恢複一切,不能聚攏人心鞏固統治,反而會隨著流逝加劇人心背叛人口流失,加深華夏故土上的統治者的危難。


    自古以來,從來沒有百姓和軍隊叛逃海外形成潮流的事。


    對華夏故土的絕大多數人而言,沒有這條出路。人們沒意識到這條路,或不願意拋棄祖宗與故鄉。隻有沿海的極少數人在萬般無奈或誤打誤撞下才會走流亡陌生荒蠻海外這條險路。


    預見到拋棄造成的可怕災害,這對曆史凝練的結果隻剩下權謀二字、政治智慧滿得都溢出來的漢統治者來說不是難事。但如何妥善應對這種災難,包括白時中在內的全體大宋統治者就一齊抓瞎了。


    最有效的辦法當然是武力強行阻止叛離逃亡。


    人總是最怕死亡威脅的。迂腐懦弱的漢人百姓更好蠱惑和嚇唬住。


    軍隊一出動,加上官府出麵虛情假義加上哄騙安撫,本應該能迅速扼殺這股暴發的潮流。


    可最可怕的問題是,軍隊變得靠不住了。


    不少官兵為自己或貧賤無望極可能選擇了逃亡的親人考慮,一有機會也會參與叛逃,由麻木的捍衛者轉眼變成凶悍敵對者。


    匯聚的叛軍甚至成了叛逃百姓的最有力護衛與搶掠破壞大宋統治的領導力量。


    況且就算軍隊可用,逃離或遷移去沿海空地而離開故鄉的人不是一鄉一地幾百幾千,而是到處都是論萬甚至百萬,大宋能有多少軍隊抽調出來堵住無處不在漏洞,就是堵到了,麵對人山人海狂潮,區區不堪的內地地方軍怕是嚇得先退避潰逃了。


    更難對付的是海盜沿江河深入內地接應的無數戰船。


    那是水上橫行無忌的存在,大宋軍隊根本無法應對。就算百戰精兵西軍來也隻能幹瞪眼,對大江大河上的強盜束手無策。


    太尉高俅消滅了海盜的陸戰主力,卻無法動搖海盜的水上力量,裝備強大的無數巨艦仍然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大宋方便從海上進來的沿江沿大河的官府仍然時時處在海盜的直接威脅下,官僚怕是都嚇得要死。


    如此,誰能阻止海盜接走移民?


    好在還沒聽說海盜又殺上陸地搶掠,隻是在船上忙著接收流民,聽說沒有半點登陸之意。


    或許高太尉真的重創掉了海盜的陸戰力量,其功至偉。


    這是大宋這幾個月來唯一令宋統治者欣慰的喜事了。


    還有讓人高興的事是,逆賊田虎、王慶搶占的地區也遭受人口流失重創而且更慘,慘到都沒心思攻城奪地開拓領土。


    在這些大事對比下,青州知府慕容彥德剿匪慘敗與罪責都不算個事了。梁山水窪子發生的還不知虛實有待查證的所謂大功喜報和滄趙在梁山可能藏有重兵的消息又算得了什麽?


    白時中穩居東京,眼不見天下動蕩,也能想像到沿江沿河官府是怎樣在海盜威脅下顫抖、缺乏官府保護的各地鄉間有財有勢牛哄哄大戶豪強是怎樣在流民狂潮中慘死哀嚎,甚至缺乏軍隊有力保護的縣城廣大官吏也在流民狂潮中顫抖滅亡。


    一想想這些,白時中就不寒而栗,一股股寒氣從腳底直竄心頭,以至於天氣還炎熱,他卻總感覺渾身發冷。


    了解天下局勢越多,他越是恐懼,都有點不敢想像此災過去後的結果。


    也許根本沒有過去的結果,大宋江山在災難中直接就塌了。至少,一個弄不好,他這個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宰相會成為死得最早最慘的那個大頭。好不容易爭到手的宰相寶座不是無上榮耀,而是首當其衝的替罪羊。


    白時中看到當初自己信心滿滿對皇帝主張的災後重建策略全成了笑柄。


    布置沿海的兵策失敗。


    有序地遷窄鄉內地民補充沿海空地策失敗。


    ……


    內地軍隊還在為兵力流失而驚恐地不得不緊急強征善待罪犯與地痞惡棍這種海盜不要的壞蛋補充兵力守城呢,哪有人手抽調去沿海鎮守?


    各地官府能在狂潮中有軍隊自保住就不錯了。誰還有心思響應朝廷純是拍腦袋做出的抽兵支援沿海的笑話?


    各地官府還想從百姓極度渴望白得土地財富中,以申請和批準遷移來刁難百姓收費發橫財,實際卻是倉皇逃到州城府城躲避災難,貪婪膽大或不機靈的,還妄想著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強行玩扒皮,沒跑或是跑晚了的,怕是得死在暴起的民憤中。寬鄉窄鄉的人都有很多人在逃離,當地官府根本管不了,百姓誰還管官府黑著心bb什麽,,想走就走。


    大宋統治失控,隻有西軍和北軍轄區還算安穩。


    在這種危局下,保證西軍北軍不亂,大宋江山才有能力熬過難關維持下去。


    在滄北軍威望無兩的趙公廉就尤其顯得耀眼而重要。


    那是滄北軍抗擊遼寇侵略保家衛國的精神領袖,是滄北十萬大軍充滿戰鬥信心、保持穩定和士氣高昂的關鍵甚至是根本,說趙公廉是保住滄北的不倒長城也不為過。其重要性,連幼稚而任性喜怒無常的皇帝都不得不忍氣退讓,隻能耍些小手段示威和試探趙公廉的忍讓底線,為下一步徹底清除趙公廉羽翼最終一把幹掉做準備。


    倉促調任高陽關路當總司令的宿元景宿太尉已經把情況報上來了。


    你瞧瞧奏折中說的是什麽?


    補充河間府一帶邊塞的新兵全是年輕力壯的,微臣察之發現卻是些無良之輩,可依為守邊的軍力隻有原來的那點兵將。主體為無良漢子的新軍雖然安分,在掌握中,整訓還算穩定,卻最起碼短時間內難以形成戰鬥力,根本守不住邊塞。


    滄北四軍州的形勢卻是讓人歡喜。


    將領報國壯誌和信心十足。將士也士氣高昂。


    這裏沒有出現大量逃兵。將士們也沒因為朝廷因財政困難沒有及時獎賞軍功而氣憤,主流沒有怨恨文成侯獨自升官軍隊卻得不到實惠。軍中上下同情滄趙老家的悲慘遭遇,體諒文成侯的哀傷,痛恨海盜。


    總之,熗北沒有出現軍心動蕩。整體穩定。在這個危急時期,滄北軍是保障北方最可靠最不可或缺的力量。


    唯一讓人不安的是,滄北百姓在此前的遼寇威脅和攻擊中紛紛南逃,到了空白的滄州絕大多數不願意返回家鄉了。滄北四軍州成了一片片無人區,失去了人力和賦稅保障,會增加朝廷的負擔。好在文成侯在清州果斷推行分田政策來吸引流民來安家落戶。其它三軍州的官員也在積極想方設法恢複轄區人口。


    至於滄州,


    鄭居中大人把府城保護得很好,就是縣城官吏體係全不存在了,府城官吏也幾乎死光了,隻剩下鄭大人、通判和軍隊將領,府城人口由往日的幾十萬繁華熱鬧,如今巨變成人口隻有兩萬左右。


    看來,鄭大人領導的英勇抗擊遼寇和海盜的大戰折損太慘重。


    滄州鄉間幾不見原居民,全是滄北或外地來的人。


    因滄州官吏體係缺失,新調任官員和需要組建的管理隊伍還沒到位,鄭居中大人隻能帶軍隊維持府城事。鄉間事就顧不上了。是幸存的滄趙家老太君見不得流民遷移來的混亂與哄搶,讓趙莊所剩不多的莊勇出麵努力一點點引導新民安居…..


    臣拜訪了趙莊。


    其狀甚慘。


    莊堡殘破不堪。莊外幹涸的鮮血到處都是,燒毀的趙莊蒙難者和遼寇的屍體堆積成一座座骨山,驍勇抗遼名聞天下的趙莊人幸存者寥寥,滿心傷痛,有心卻還無力掩埋掉這麽多屍骨,隻能任其堆在那風吹雨打。血戰的痕跡觸目驚心。莊內更昌幾被遼寇搶為白地。包括老太君在內都無衣缺食,隻能靠文成侯緊急送來的一些物資維持生存……


    宿元景在寫這個奏折時是悲憤的,對接手的這個職位感覺是那麽無力。


    他痛恨死掉的河間府知府,痛恨所謂的抗敵大功臣文武雙全大能臣鄭居中。是這二賊無能,敵來隻知龜縮城中而坑國坑民才導致河間府及滄州等高陽關路轄區落得如此淒慘。


    但他在奏折中一個不字都沒提到鄭居中,隻是隱隱約約暗諷。


    朝廷和皇帝能不能讀懂,會怎麽做,就不知道了。


    他算得是位正直的好官,一心忠孝大宋,想幹點正事,但也是個久混官場懂得和光同塵明哲保身之道,遵守官場潛規則的封建官僚。想要他不顧自身的前途和性命安危挺身而出仗義執言,反抗奸臣,伸張正氣力挽乾坤,那是不可能的。


    以前敢力挺趙公廉,那是趙公廉雖然資曆潛官小位卑,但卻是皇帝眼中第一紅人,靠山硬,潛力無限,未來的宰相,值得出頭交好,而且還能得到皇帝歡心。


    現在隱隱約約勸說皇帝和朝廷不要繼續坑滄趙家族,除了氣憤和正氣,主要是他的工作必須要趙公廉鼎力支持。


    他親眼看到了趙公廉在滄北的威望和作用,不能對朝廷強調這一點以免皇帝越發忌憚,但心裏有數。


    若是朝廷搞不清邊關狀況,還是憑腦袋裏想像來任性胡為,一旦逼得趙公廉倒台或主動辭職,奸臣們樂了,滄北軍卻必亂,那高陽關路的活就沒法幹了,就等著遼軍殺進來吧。


    滄北擋不住遼軍。河間府這邊的兵靠不住。滄州所謂的能臣鄭居中和部下驍勇軍隊就是個屁,不,連屁都頂不上,屁還至少能臭一臭敵人呢。


    那麽遼軍鐵騎就能一馬平川迅速南下肆意燒殺搶掠彌補抗金形成的巨大國力損失,快馬三天就能打到東京。


    那時,悠然享受富貴的京城皇帝和群賊就有樂子了上演了。


    割地賠款喪權辱國是最輕的。


    在統治失控的混亂下,大宋根本沒能力及時調兵保住京城,搞不好就是君臣一起亡國當俘虜。


    見識到了滄北軍,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強軍,宿元景對高俅領導的所謂禁軍勁旅嗤之以鼻,都懷疑剿海盜大功是不是真的,根本不敢指望京軍能抗住凶悍如野人的遼軍守住京城。


    在這個時候,有人報告說梁山有重兵,暗示滄趙家族有可能造反,想蠱惑催促皇帝疑心大起趕緊滅滄趙滿門?


    這是什麽?


    這是唯恐大宋統治還不夠亂,唯恐江山不倒的節奏啊!


    這是其心可誅,是作死,找死。


    別說傻瓜滄趙家族不大可能背叛大宋,那可是迂腐忠君愛國到被群臣和皇帝一步步坑得財富損失慘重,直到家破人亡根基被毀才憤怒吭聲的人家,就算明知趙公廉要反,隻要他眼下不反,這個蓋子也不能由揭開,否則就是催逼著立即反。


    白時中從宿太尉的奏折中讀懂了潛台詞。


    他越發意識到大宋危急,越發驚恐,也越發嫉恨趙公廉,但卻絕不敢這時候找滄趙家的事。不然,滄趙滅亡不滅亡不知道,他的麻煩就猛然增大無數倍,相位就真成了催命符。


    梁山或許有不弱的兵力,他本可以不知情能逃避責任,偏偏這個田師中把事情挑破了,真是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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