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應元和尤元明在北宋末年糜爛不堪的內地軍中保持了一定軍人本色卻也是一直在隨波逐流蒙頭混官場,在此刻心底突然升起一股國破家亡的恐懼,隨著恐懼升起的則是無邊的怒火和殺意。


    他們相信文成侯當年斥責宋軍不堪時一定是怒火極盛,一定是對大宋文武官僚隻知爭權奪利專心內鬥鄙視痛恨到極點,才會拋開做官的智慧與官場規則,不顧得罪一大片官僚,痛斥軍隊糜爛,也是在委婉痛斥了大宋統治的集體墮落害民找死。


    文成侯的這一行為無疑是極其愚蠢的,不但給他自己,也給他在戰亂中好不容易幸存下來並終於崛起的家族埋下大禍。


    可,在這個時候,畢應元和尤元明卻深刻意識到大宋最需要的不是官僚遵守所謂的官場規則。官僚自覺遵守的狗屁官場智慧規則隻能讓大宋一步步走向腐爛滅亡。隻有再多些文成侯這樣的官場傻瓜,這個國家才有可能繁榮不倒,尤其是在眼下的戰場上,若部將、指揮使都是傻瓜軍官臨陣不逃忠於職守堅決率軍反抗,那麽,營寨不會輕易破,破了,也能把山賊打出去。


    文成侯也曾經說過:“戰爭,打得是整體實力,拚的是集體的驍勇與意誌,不是靠某些人的勇武取勝,否則軍隊就不正常。”


    這節骨眼上,若是部下軍官不怕死,將士們就有士氣,何懼祝萬年萬夫不當、祝家子驍勇凶狠。


    可,事實是不是。


    絕大多數帶兵的指揮官都未戰就棄軍悄悄溜了,連嚴酷的軍法追究都絲毫不顧忌。將士軍心動搖,怎麽能勇猛作戰?


    畢應元怒火沸騰,從來沒有這麽為公事憤怒過,對大宋統治從來沒有現在這麽清醒的認識,從沒有這麽失望過。


    之前顧慮重重的戰敗了會如何影響官途,妻兒家族會陷入如何困苦、肩膀上壓得喘不上氣來的沉重擔子等等全拋在腦後了,極度憤怒燃燒的怒火頂得畢應元隻想痛痛快快揮刀奮勇戰死在這裏,不負身為軍中重將的身份使命,其它的全去他媽的。


    尤元明也憤怒得感覺胸膛要炸了,鼻孔重重噴著怒氣,瞪著血紅的眼,雙手死死握緊武器,顯然也想拚命。


    但就在二人要一馬當先帶頭和山賊玩命時,最先點到也奉命率領部下阻擊敵人為大軍匯聚列陣贏取時間空間的王朝、馬漢二部一千將士已經頂不住了,節節敗退下來。


    馬漢一身是血急急跑回來報告道:“副帥,中軍缺乏弓箭,無法迅速重創賊寇阻擊衝殺之勢。那些狗東東西棄軍逃跑了。將士缺乏統領指揮。軍無戰心,人心惶惶,在混亂不便的營寨中難以形成戰鬥力。撤吧。撤到營外安撫軍心,整頓隊伍,就是無法打反擊殺回來,也至少能保住軍力。強留營寨這樣散亂阻擊,隻會白白多添傷亡。”


    畢應元怒喝一聲:“放屁。”


    士氣可鼓,不可泄。這時候一撤,整個軍隊還不徹底散了?


    罵完馬漢,畢應元又心疼這員關鍵時刻真男兒的驍勇敢戰小將。


    再看看周圍越聚越多的將士因看不到自己的主官上司而一個個心驚膽戰毫無戰鬥意願的惡劣形勢,看到被密密麻麻的帳蓬隔開散亂各處完全陷入被動的將士不斷被山賊合力屠殺掉,之前為加強遠程阻擊力防止襲營,把軍中絕大多數弓弩都配備給了外圍,結果前營屁事不頂輕易失陷,不但白占用了大量弩箭,還把這些關鍵武器葬送在山賊之手用來殺官兵,他又不禁懊惱地重重嘿一聲,有氣無力地下令道:“就依馬漢之言。撤吧。”


    撤退,即使軍隊徹底崩潰逃走,也比大量將士這樣散亂地白白死在施展不開的營中好,逃走了至少人還在。


    “鄧武、王鐸?”


    “末將在。”


    “你二人帶百騎去通知左營將士,並統領他們去後營外十裏外匯合。江忠、呂元吉,你二人帶百騎去右營。”


    四將遵令,各對一隊騎兵大喝一聲:“跟我來。”領著騎兵衝開攔路的山賊阻擊,分往左右營而去。


    馬漢道:“副帥,就留王朝和俺負責斷後吧。俺們之前就商量好了。”


    畢應元疼惜二小將,怕這麽好這麽難得的軍官有失,但總得有驍勇敢戰的軍官負責斷後,這時候也容不得他多遲疑不決和心軟,點頭叮囑道:“不必死戰。”


    馬漢血跡斑斑的臉上露出笑容,嘿嘿幾聲低聲道:“多謝副帥關愛。末將曉得怎麽做才兩利。“


    說完在畢應元在這時候難得露出的微笑中又跑回阻擊陣地。


    尤元明道:“副帥,你帶一百騎兵引中軍撤,也方便沿途召集將士。俺帶一百騎兵負責斷後對付賊騎,幫王朝馬漢阻擊追殺。”


    此時負責斷後,不說祝家叔侄之勇,單是眾多山賊圍攻也難對付,斷後將領多半凶多吉少。尤元明主動斷後,可見其心。


    畢應元心中多了許多感動,眼睛不覺有些濕潤了,向尤元明重重一抱拳:“兄弟,請多保重。”


    粗直的尤元明嘿嘿一笑道:“腦袋掉了碗大個疤。沒什麽大不了的。”


    說著急急點一百騎兵衝向王朝馬漢二人處展開阻擊。


    畢應元壓住煩亂衝動的思緒,提氣傳令中軍跟他撤往後營。


    此時,以這時代舊軍人普遍的素質和軍隊體製,官兵缺乏大量帶隊軍官指揮,沒崩潰逃跑已經是秦明黃信一年努力整軍成效顯著了,指望沒軍官帶領、將士自發地以小隊為團體勇猛作戰是沒可能的,但一聽撤退,那勁頭卻足。


    畢應元輕易把中軍將士迅速帶離向後營。


    他不知道的是,左右後三營的六個指揮使和一半以上的都頭在聽到前營陷落、情況不妙時,第一時間就偷偷摸摸帶著心腹溜走了。三營早陷入群龍無首的境地。是一些還有軍人責任心的基層校尉都頭在硬頭皮召集統領著將士邊打邊撤退或堅守糧草。


    到這時候,來剿匪的八千多官兵,算上死傷的,凡還在軍營的也總共隻有六千左右人。這些將士能留下,是敢戰的,至少是遵守軍法聽話可用的,也是青州整軍的寶貴成果。


    另兩千左右人無不是軍中痞子老賴,武藝未必差,不少的還是能打的軍中士卒霸頭,卻個個油滑得很,在軍中欺負弱者,討好上官,在街上耍橫耍無賴欺民戲女搞敲詐勒索,個頂個極有經驗是好手,膽大驍勇得很,一打仗就精明地縮了,營寨一陷落,前營山賊的殺聲驚天動地,這些官兵第一時間或跟著上官或自己聽風腳底抹油早溜了。


    畢應元聽勸,果斷迅速撤退,及時接應了左右營潰敗下來的將士,匯合了後營還在堅守的難得將士,這才避免了三營將士全部戰死或胡亂潰逃。


    當畢應元得知六個指揮使居然全部逃跑,此時的感受第一不是憤怒而是震驚和後怕,不禁慶幸自己撤退太對太及時了。


    中營這。


    王朝、馬漢兩員小將看到中軍向後營迅速遠去,二人相視一笑,目光中有狡黠光芒在昏暗搖曳的燈火中閃爍,又齊齊打個手勢,和身邊的幾十位親信及都頭開始猛然發力,個個是雙刀在手,劈殺如旋風,暴發出可怕殺傷力和驍勇。


    二人率領的是步軍。他們身為基層帶隊軍官,自己也沒有戰馬,更別說部下和親信。


    一賊目挺槍躍馬衝向馬漢。


    馬漢冷笑一聲,一晃身嫻熟避開戰馬衝撞,到了馬側隨手一刀劈斷賊目的長槍,另一刀緊跟著一揮把賊目攔腰斬做兩段,然後也不用扶,一縱身就翻上馬背,不用手駕馭,隻靠雙腿就穩穩控馬,顯然是騎馬高手,根本不是以前在軍中的步將形象。


    一上了戰馬,他更是驍勇,催馬衝殺,無視一般的刀槍加身,雙刀劈斬刺挑展示了可怕的鋒利,撞上來的諸賊無人能擋。


    王朝這邊也殺了一賊目騎將,奪馬騎了,戰鬥力立馬倍增,和馬漢並力衝殺,主要是為親信和會騎馬的部下強奪賊馬。


    偏將尤元明舞刀引騎兵大戰,雖然拚命衝殺,可圍攻的山賊越殺卻越多,怎麽也殺不完,漸漸陷入賊群中。不少的騎兵在群賊的亂捅亂砍中抵擋不過來而受傷或戰死。尤元明自己有重甲在身保護,才避免受重傷,但盔甲遮擋不住的部位也受傷。


    正危急間,圍攻的賊群突然一陣大亂。


    尤元明在百忙中偷空一瞅,就見王朝馬漢二小將帶著一群騎兵如狂風般殺散迎麵賊兵,衝了過來。


    他不禁驚愕:這兩平常悶聲不響的年輕人居然本領如此高強如此驍勇?!帶兵的本事也著實了得得讓人震驚,部下是步兵,二人居然能練出如此驍勇善戰的精銳騎兵?


    一走神,一驍勇賊目抓住機會一槍急捅尤元明肋下,尤元明這才回神,想招架躲避卻來不及了,眼看性命不保。馬漢瞅見了,及時一揚手,手中刀飛出準確紮中賊目胸口,貫入很深。賊目雙眼暴射凶光,極不甘心地栽下馬去。


    尤元明死裏逃生,驚出一身冷汗,不禁感激地瞥一眼馬漢,發力狠殺周圍賊眾,一連幾刀放倒數個。


    王朝馬漢很快殺透重圍衝了過來。


    馬漢掃開賊眾,下馬收回擲出的刀,轉瞬翻身上馬。王朝呼口氣,招呼道:“尤將軍,咱們可以撤了。”


    尤元明被二小將護著,得空遠觀,見已經不見了畢應元率領的中軍官兵大隊,也知道斷後這點兵馬根本擋不住如潮湧來的山賊,再拖延,怕是這上千寶貴的勇敢將士被困死在這一個也休想得生。


    他點頭大呼下令:“全軍跟我撤。”


    吼聲中,自己身先士卒,催馬舞刀在前麵奮勇開路。王朝馬漢一個在中間,一個斷後,帶親信部下護領著損失不輕的騎兵衝出包圍,追趕向已經奉命在各都頭率領下先有條不紊邊打邊撤退的部下。


    賊眾畏懼這支官兵的驍勇敢戰,也不敢緊逼,尾隨著追擊,實際卻是任其迅速離去。這也是帶兵負責衝擊營寨中軍的祝彪不在現場的緣故。否則,以祝彪囂張鳥強的脾性,兵力占絕對優勢,他如何肯輕易放過這支官兵?


    祝彪在祝萬年的中軍這邊,此時正率領精幹賊目和劉麒劉麟兄弟惡戰。


    原來,前營出事時,著甲合衣而臥的劉家兄弟聞警而起,戴好頭盔,帶著武器出了帳蓬,雖不是官軍中人,沒有克敵留戰的責任,軍營中也沒官兵聽他們指揮,更明知賊勢凶猛難擋,迎戰太凶險,他們卻不是選擇避險離開,而是迎戰。


    迎險而上,不是小哥倆忠心朝廷除賊心堅,純粹是被久積心中的父仇蒙蔽了心智,一心想報父仇,忘了家中老母日、日憂心牽掛著他們,在青州一年多不知給家裏通信報平安,隻想著報了仇再回家告慰母親,大戰終於來臨,他們報仇心切,這當口更隻顧去尋找祝萬年廝殺。若是祝萬年因傷今晚沒出現,那至少也得殺掉祝家龍虎彪的一二個解解恨。


    為此,他們不惜以性命相搏。


    因為他們清楚,這隻怕是唯一快速報複以償心願的機會。


    恩人秦明黃信追殺青峰賊寇一去不回怕是中計已遭遇毒手。桃花山賊寇恰恰在官兵無主的這個時候襲營並且輕易破了營寨,官兵必會大敗。這一敗,剿匪行動隻怕徹底完蛋了。


    沒有官兵剿匪的便利,隻憑小哥倆,再驍勇又如何能殺得了坐擁成千上萬悍匪部眾的祝萬年?


    沒了虎將秦明,以後的青州軍哪打得過驍勇的祝萬年祝彪支撐起來的桃花山賊寇、


    以麒麟兄弟自負的驍勇也戰不過祝萬年和祝彪。


    青州軍換帥,隻怕後繼者也不會象秦明黃信這樣待他們夠義氣願意萬全他們報仇的心願。這次若錯過戰機,不趁著祝萬年受傷實力下降而出手,隻怕這一生再也沒有報複雪恨的機會了,那在青州苦等一年的時間豈不白費了?


    小哥倆越想得通透,這心也越急得火燒火燎,在昏暗混亂的營中亂撞,結果真就看到了祝萬年,驚喜下瘋狂殺了上去,也把自己的小命陷入絕境。(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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