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作不死這句後世盛行一時的名言警告對鄭居中等人毫無作用,連心弦都未觸動一點。


    在他們心裏,這話就象受冤屈的百姓咒罵作虐的官員‘天打雷轟不得好死’一樣蒼白無力。


    弱者隻能嘴上這樣詛咒發泄一下憤恨。本官聽得多了,見得多了,就虐你,你能奈我何?


    真有勢力的,根本不會嘴上使勁,有冤當即就凶殘報複了。


    蒼天為公或許有眼,但既生我富貴,必保佑我一世得意,豈會為賤民弱者報應於我?


    冤屈者越是嘴上惡毒詛咒,越是說明他沒有能力損我毫毛,越是能顯示我權大威風地位尊貴得上天偏愛,越是讓我體味到當官掌權的美妙。


    奢糜享樂,肆意橫行的滋味是如此令人沉迷。


    即使在這個迷信昌盛的時代,相信有地獄閻羅判官審判,有十八層煉獄酷刑懲罰罪惡,許多官員也無懼無畏,拚命腐化墮落,更何況為享樂根本不在乎滿門死絕的獨/夫大有人在。


    別看大宋官僚腐化墮落,國家在窮途末路上飛奔,它的監察官員體係實際很完善。


    皇帝有監控天下的秘諜司,有上訪鳴冤的登聞鼓;


    朝廷設有權力巨大能扳倒宰相的禦使監察(類似紀檢反貪信訪的綜合);


    地方有監察牽製一把手施政的通判官、有提刑衙門(檢察和上級法院);


    有直屬中央管供應和控製地方和軍隊錢糧的滄漕等官員(財政控製);


    軍隊有監軍太監。


    更有大宋特色的疊床架構,用於分化和彼此牽製權力的極度複雜的官僚體係。


    這種體係有效防止了壟斷權力和造反,卻無法阻止官僚相互勾結集體腐化墮落,也阻止不了地方對中央的陽奉陰違欺上瞞下甚至不聽招呼,設計得再複雜對國家的長治久安也沒鳥用。


    這種體製下,國家政治環境廉潔與否高度依賴於皇帝的賢達能力程度。


    皇帝有能有為,官僚執政大體會比較正常,一旦皇帝無能或腐化,官僚立即就會集體墮落。


    窩案,一爛爛一片,結果隻究首惡,對其他犯罪官員不敢懲罰,仍讓其當官,免得全部拿下就癱瘓了國家或地方政務運轉,政令不出首都,等等事,在封建時代是司空見慣很正常的事。


    明太祖朱元璋是個缺乏世界觀、科技觀,充滿封閉愚昧小農意識的思想落伍皇帝,但為了朱家王朝長久存在,也因為出身貧苦深知百姓之難,很體恤百姓,對官僚要求極嚴,在百姓眼裏是個難得的好皇帝。


    限製官僚特權,貪汙一文錢也可能被剝皮充草示眾,朱元璋管理官員如此殘酷,卻照樣阻止不了統治腐化墮落,國家玩完,累得他孫子崇禎皇帝再勤儉再想奮發有為也隻能滿腔憤恨煤山上吊。


    這說明缺乏民權的政治發展到最後,連皇帝清正有為也對阻止官僚腐化墮落不起作用了。


    趙嶽很清楚,後世西方鼓吹的三權鼎立、民主選舉對官僚腐化墮落也沒牙啃,所以在新國加入民眾參政議政和對官員的監督罷免懲罰權,同時極力廢除宗族和人情社會,強行拆分大家族及壟斷型大經濟集團,從政治經濟上避免權力被民間大勢力和人情綁架,也極力鏟除儒家強調的三綱五常等扭曲的孝道等傳統道德體係,家長不再能對子女一切說了算,推行婚姻自由、財產分割、強調人權等等後世文明合理的規則。


    而鄭居中等自覺看透了人生,更看透了官場,很清楚大宋體製懲罰不了他們這種會攀關係精通玩權的人,玩得很嗨。


    黑永康報複心切,抖擻精神,不顧饑餓疲勞,立即點了四個指揮使共兩千人馬。


    他知道季興良、韋建業兩員大將雖然極想親手狠狠禍害滄趙,卻不會願意去強奪滄趙碼頭而冒險的,很是關照這兩個忠心耿耿的部下,自己更不會親自出馬冒險,就選派兩員武藝高強也有膽子廝殺的偏將王保城、李寶森帶隊,力求以重兵勇將一下碾壓住清池滄趙碼頭的守衛。


    大隊人馬浩浩蕩蕩殺奔碼頭,還帶著十幾架攻城梯準備滄趙不肯讓步配合就強攻強奪碼頭城堡。


    鄭居中則很自信地認為此舉定能成功。滄趙囂張跋扈凶暴,但絕不敢真抗拒而殺官兵。


    他就是要借助官府所披合法身份明目張膽地侵犯滄趙利益,進一步掐緊滄趙脖子,狠狠報複,並爭取到好處。


    美滋滋享用完晚了的豐盛午餐,他琢磨著今天看到的趙嶽,眼睛漸漸亮了,要把滄趙小兒的不凡、猖狂、目無朝廷等方麵極力誇大後上報皇帝,一為刺激皇帝對滄趙越發忌憚猜疑,瓦解皇帝對趙公廉的信任依重;二為表明他對付滄趙的不易,為打擊滄趙搬倒趙公廉而不擇手段找到皇帝信服讚同的借口。


    把對手誇得越強大,等完成任務,他的功勞自然也就越非凡,利益才能達到最大化。這點道理他門清得很。


    興奮中本想立即寫奏折快馬傳到京城,卻感到奔波一上午,很是疲憊,怕這種不良狀態下寫的奏折,文章不夠精美通達,書法不夠完美,讓皇帝看了不滿意而讓他的目的打了折扣。


    加上他想等著看看奪取碼頭的結果,要在奏折中把這個也寫進去,扭曲誇大一下,以進一步證明滄趙的目無王法目無朝廷的逆反惡劣狀況。


    如此也就暫時沒動筆。


    鄭居中打了個哈欠,伸伸懶腰,在丫環溫順體貼攙扶下悠然自得上了床,準備先舒服睡一覺,養足精神再寫。


    王保城、李寶森二將奪碼頭城堡立功發財心切,不斷催促官兵加快趕路。


    但無論他們怎樣許諾鼓動,這兩千官兵也打不起精神頭。


    這些從清州裁下來移防滄州的官兵對趙公廉的情緒並不象當官的那樣憤恨,而是複雜。


    對這些隻重視實利的軍痞混混來說,到哪裏駐紮也是被上官克扣軍餉欺壓的份。


    他們並不反感到滄州。


    這裏單是氣候和自然環境就比清州強太多。


    清州比滄州冷多了,人口稀少,太荒涼,也太危險。怎比得滄州溫暖富裕繁華安寧舒服。


    調離清州,不用再大批守在邊境隨時被遼軍挑釁殺死,從這一點,他們感謝趙公廉。


    他們恨的是趙公廉不把他們留在麾下享受隻有文成侯部下才能享受到的軍隊公平,甚至是優越的待遇。


    他們很羨慕留下的那些人,但也自知是自己混習慣了惡習難改,隻起壞作用,侯爺不敢留。


    今天去搶滄趙家的碼頭,他們心中畏懼,壓根不想去。


    駐紮滄州快一年了,他們已經很了解這裏和清州不同,民風何止一個彪悍了得。


    當初剛來時,他們把守城門,仍習慣性刁難敲詐進出城的百姓勒索好處尋樂子。誰知這裏的人根本不買賬,根本不吃那一套。


    清州是邊境,百姓也彪悍刁頑。


    他們這些官兵如果不穿上這身兵服,就是很好的清州刁民寫照,但再刁,對上不講理的凶悍官兵也得逆來順受老實低頭。


    而這裏,他們第一天上崗守城門,習慣而嫻熟地刁難一個進城百姓,這草民居然就瞪起了眼怒罵反抗堅決不低頭吃虧。


    他們不屑地喲嗬一聲,拔刀挺槍,滿臉嘲弄笑容,一齊撲上來想好好教訓教訓這個刁民,讓他知道厲害懂得尊重兵大爺老實交出孝敬,哪知道周圍進出的百姓和這個刁民根本沒關係甚至不認識,看到同鄉受欺,卻一齊撿石頭亮手頭能找到的家夥圍上來大罵官兵一齊對抗。


    清州來的官兵欺淩鎮壓百姓習慣了,可不怕刁民聚眾鬧事。


    百姓再齊心逞強,還能鬥過軍隊?


    天生受欺負的小民,你有那個膽子殺官兵對抗嗎?


    這的百姓是不敢殺官兵,但卻敢真打。


    石頭、木棒……一齊沒頭沒腦的砸向把門二十幾個官兵,打得官兵頭破血流狼狽不堪。


    這些刁民行了凶,還敢不走,還要上告懲罰他們。而且支持的人越聚越多。


    刁民聚眾鬧事。軍隊自然要維護官兵,也習慣地調重兵過來彈壓。


    不想,這可捅了馬蜂窩了。


    城裏城外的百姓青壯紛紛放下手頭事,抄家夥趕過來準備和官兵搏鬥廝殺。


    消息傳出多遠,就有多少人洶湧匯聚過來對抗官兵。


    鄉勇民團更是拿樸刀弓箭自製盾牌,在頭目帶領下組成軍陣,象對付遼寇一樣對戰官兵。


    衙門捕快得知事變,過來後不但不幫著同吃皇糧的官兵,反而亮家夥一齊對抗指責官兵。


    應該向著官兵,支持鎮壓刁民的官僚們也一反常態,都退避三舍,根本不露麵,不管此事,抱著膀子冷眼旁觀。


    滄州二把手,老通判聞訊來到現場。


    黑永康瞪著凶惡眼睛掃視刁民,想揮軍殺人鎮壓,但不想擔責任,故意請示老通判。


    老通判不陰不陽地說:“此事,老夫可不能擅自作主。有新任知府大人在那。”


    他瞅著一臉殺機的黑永康,笑道:“久聞黑將軍守邊勇猛,手下將士個個驍勇敢戰不怕死。想必定有信心輕易收拾聚眾鬧事的百姓。將軍如此有殺民立功之心,想必不請示知府大人,也敢揮軍把滄州百姓一鼓蕩平。


    嘿嘿,老夫很想見識見識將軍是怎樣統軍有方的。”


    這話比指著鼻子罵黑永康和部下將士是隻會隻敢殘殺百姓的廢物軍隊還惡毒十分。


    黑永康怒火中燒,惱恨無比,卻沒牙啃權大的老通判,隻能受著嘲諷挖苦,上報請示知府。


    鄭居中得知消息,第一時間是惱怒喝罵:“刁民鬧事,抓起來懲罰教訓就是了。敢放肆猖狂的領頭者,直接殺了。這點小事也來煩本官。”


    可等到聽到城門那邊百姓山呼海嘯的辱罵呼喝聲,得知已有數萬民壯結隊要和官兵開戰,他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不再敢輕賤百姓的權力和性命了,不得不出麵處理。


    他一來,老通判就提早退走了,根本不照麵,把這一切麻煩甩給鄭居中自己麵對,成心要鄭居中好看並栽跟頭吸取教訓。


    本來應該勾結官府共同欺壓百姓的地主鄉紳保正等得信的也紛紛趕來,聚集在城門附近,看到鄭居中,紛紛上前見禮,說的話卻沒有之前上門拜訪結交時的恭敬謙卑和統一陣線。


    “大人呐,這裏是滄州,不是這些混帳能肆意禍禍的清州。若是誰敢在這行凶作惡,發生滄州人和軍隊廝殺的大事,論罪可不在百姓。


    哪個當官的敢對朝廷掩蓋民亂真相,想冤屈滄州人,也休想。官家聖明,絕不會讓他的子民白白蒙冤吃虧。


    若覺得俺們百姓好欺負,誰敢殘民為功,你就動武試試。


    老朽也想知道到底是這些原清州軍厲害,還是俺們抗遼的滄州百姓厲害。”


    不少百姓激憤大吼:“打完這一仗,誰勝誰負都不算完。


    仗著官皮軍衣敢對俺們滄州人作惡的,他們家親人也得給俺們戰死的賠命。定要殺他全家,滅他全族,管你娘的家是在東京在本城,還是在清州,此仇滄州人不死絕了,決不會休。”


    麵對心齊凶悍對陣有序的數萬紅眼民壯,還有源源不斷匯聚而來的滄州民間武力,官兵從未遇到這種情況,被這山崩海嘯般的氣勢驚駭得呆住了,隨即就嚇縮了,以前對百姓的殘暴囂張氣勢早不知飛到哪了。


    黑永康等驚駭變色,掃視百姓的眼神仍然凶惡殘忍,卻沒勇氣揮軍撲殺。


    鄭居中更是驚得兩股戰戰,在貼身小廝的攙扶下好不容易穩穩心神,好言安撫百姓,當場懲罰了敲詐勒索百姓的這二十幾個官兵以平民憤,並當眾承諾嚴格治軍,以後決不會再有此類事發生,也不會事後算賬追究當事人和領頭鬧事者的責任。百姓這才在頭領的帶領下散去。


    這次衝突中,一些百姓受傷吃虧,但官兵被石頭瓦片砸得更慘。


    自那以後,不用當官的整頓軍伍,官兵也不敢亂刁難欺壓百姓。


    在到處設卡掐滄趙商務的時候,官兵更不敢象以前那樣打著各種借口對附近的百姓搞強占房屋食宿,強搶雞鴨魚肉吃等禍害行為,老實住帳蓬,吃自己帶的軍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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