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安、吳得真還是降了。


    他們有大仇未報,不想死,有機會活著,隻能強捂寒透的心爭取機會。


    為躲過現在殺頭,尋機逃走也得暫時認降了。


    趙嶽令武能持家中標誌令牌火速去乾寧軍調來馬匹供翠雲山賊騎乘,等回到趙莊,再把馬匹還回來。這也是變相提醒乾寧軍要注意再有類似的事發生。


    吉安被刁保撞得吐血,需要歇息靜養。就從附近客棧調輛馬車,讓吳得真、黃鉞、金鼎三人和吉安一並藏匿其中,省得萬一有人認識他們,多了麻煩。


    寧老太君瞧出,吉安、吳得真隻是勉強應付這個活命機會,心中其實極其矛盾不安沮喪,隻怕另有心思。


    老人家的心總是熱的,同情他們滿門屈死的遭遇,安慰他們說:“好孩子,你們不用擔心什麽。聽我孫兒的話,沒錯的。大宋根基還在呐,豈是那個什麽田虎能撼動的?”


    吉安、吳得真當過官,不是無識之輩,心裏也認可老奶奶的話。


    感受到老奶奶的慈愛與關懷,二人的心也安穩不少。


    老奶奶微微歎口氣,又說:“知道為什麽要幫你們嗎?”


    吉安、吳得真、黃鉞、金鼎一愣後都看著老奶奶。其他強盜也投來目光,豎起了耳朵。


    老太君道:“你們這些孩子呀,遭遇不公磨難,憤恨也好,走投無路不得已也好,當了強盜,卻能保持人性良知,不荼毒無辜者,這很難得,值得好好誇獎。可,這是短時間內的事。


    時間再久些,當你們仇恨不得報,生活日益動蕩危險朝不保夕,卻看到那些害人官僚照樣歌舞升平享樂得意,你們的心越發不平,又殺人殺得麻木了,搶瘋了,還能堅持良知人性?”


    吉安等大小強盜從未想過這個問題,都愣住了,然後一齊沉默。


    老太君道:“是呀,你們自己也清楚沒信心。


    好人當強盜,當著當著就成了無惡不作的惡魔,最終連累家族都不得好死,還被世人咒罵不恥,成了史記反麵教材。這種事古往今來太多了。


    你們都是好孩子,有本事,有膽量,胸中熱血不泯,應該有更好的路走。我這個受人誇獎美德的老太太,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們這些好孩子繼續當強盜滑向那可怕深淵呐。”


    吉安、吳得真、黃鉞、金鼎這下是深切感受到老奶奶的悲天憫人情懷,心甘情願一齊跪拜在老奶奶車前,感謝老人家熱心伸出的援手。嘍羅們也跪了。有人跟著感謝。有人則觸景生情哭泣起來。


    在卑微的生命中,他們幾時感受過老太君這樣的受世人尊崇的權威貴夫人的關愛認可過?


    那些高高在上的貴婦們不白眼鄙視輕蔑他們是該死該受窮倒黴的賤民泥腿子,無視他們苦難,不屑找麻煩,已經是難得了。


    老奶奶拍拍車廂道:“好孩子,聽明白了我的話就好。


    滄趙的威名能力不是虛假說說的。老身保證你們的家人都能得到安寧生活。你們呢,我家乖孫孫肯定能讓你們活得順心,早晚心願得償。


    信我這個老太太呢,現在就把心都放踏實了,不要再想東想西亂起心思,免得害人誤己。


    好孩子,都起來。我家不興跪拜。好孩子就要挺起腰杆俯仰無愧地活著。滄趙就是這麽熬出來的。”


    大小強盜一齊受教,起來後臉上卻露出真正的希望與笑容。


    滄趙護衛隨從們也臉現笑意。


    為這幫強盜倒黴打劫不成,卻幸運獲得更好收獲而高興,也為老太君的厲害手段而笑。


    老太君僅僅用一聲聲好孩子的慈愛召喚暗示,就無形中把這夥強盜桀驁不馴凶悍狠毒,輕易引導得收斂了起來,把強盜已經形成的野性按住了,心收了。


    想想大公子那麽厲害的人,在老太君手裏也是隨心捏扁揉圓塑造成才。這些當強盜不久,良知尚在的人落為階下囚,還能跳出老太君的手掌心?


    嘿嘿,哈哈……


    收了心,氣氛就和諧了。


    強盜們抱有希望,也就不再起歪心思了,老實跟著隊伍起程奔向趙莊。


    老太君從車窗瞧瞧神色平靜嘴角卻翹起露出一絲笑紋的趙嶽。


    祖孫倆對視一眼,都第一次感受到心靈上的那份默契,都綻開了笑意。


    祖孫倆都明白,降伏這夥強盜的心的真正力量不是仁愛,也不是什麽關懷的感動,而是強有力的慈悲。


    能把人從地獄拉到天堂的慈悲力量,才是強盜們願意收心試著追隨的根本原因。


    說到底是滄趙的強大與強大支撐下的優良信譽有說服力。


    若隻是嘴皮子上的勁,不能有力地幫助強盜,沒有實力從根本上改變這夥人的命運,老太君再慈愛,再會說,再有手段,也不可能讓這夥遭受權力特有的灰手段迫害的強盜放下屠刀轉眼變成乖寶寶。


    相反,還極可能招來不屑一顧,恥笑,甚至更嚴重暴烈的逆反心理。


    當善人也得有硬實力。


    紅口白牙安慰人,即使心再真,對遇難者的根本處境也於事無補。


    隻有善意而無善助,在遇難者受到強烈刺激沉重打擊而變得陰沉偏激的心裏,常常會變成一種變相的嘲笑打擊,讓遭難者感到自己無能、卑賤、可憐,低人一等,沒有出路,還會繼續倒黴,甚至更倒黴,得到的不是安慰,而是更深的絕望自卑,有了更多沉重心理負擔。


    嘴說的攻擊是真打擊。嘴說的善意未必對承受者真有益。


    有時候,沉默未必不是對身邊遇難者的一種無言的關懷。


    老太君和趙嶽這對祖孫,一個活得夠久,經曆得夠多,一個兩世為人,都看透了人世,深通這個道理。


    張倚慧看到幼子的神情,轉視到婆婆的臉,也不禁滿麵春風。


    婆婆和幼子能有如此和諧的這一天,太不容易了。


    家中老的小的,一個個都是極有個性的怪物。別說老太君、長子、閨女明月、幼子,就是李助兩口子又哪個不是有怪脾氣的?


    夾在當中的張倚慧是真真切切感受到,若丈夫不是心夠粗夠大的,她不是心靈極通慧有手段的,光是家中這些極富個性的活寶就能折騰得他們兩口子成精神病。


    現在看到內心深處一直不和諧,一直相互暗暗提防,最難對付,無法調和解決的老太君和幼子這一對最大矛盾終於融洽了,張倚慧長長舒了口氣。


    到了這時候,這個家才算再沒有兩口子無法處理的重大隱患了。


    然,官府、官員最喜歡幹的總是增加民眾負擔,掃百姓興的事,不如此就顯不了權威和高人一等,也得不到權力帶來有好處。這隻隊伍的好心情在快到趙莊本堡時遭到破壞。


    一隻由二三百官軍騎兵護衛的馬車出現在麵前。


    趙嶽一看馬車左右跟隨的兩員頂盔貫甲,看著很是雄壯勇猛威風凜凜的將官,就知道馬車中坐的人必定是滄州知府鄭居中。


    這個偽君子老混蛋必是去我家,卻沒主人接待,進不了城堡返回的吧?


    他來,又是有了什麽陰損目的?


    趙嶽琢磨著,卻沒絲毫避讓之意,隊伍浩浩蕩蕩迎著官兵直頂過去。


    對麵的官兵看到這隻穿平民服裝卻明目張膽配帶製式武器的馬隊,即使看不到任何身份標識,也清楚此必是滄趙衛隊,馬車中坐的必定是滄趙主人。


    原因很簡單。


    在這趙莊本堡附近,別說是山賊流寇,就是犯境的遼軍鐵騎也不敢這麽大搖大擺出現。


    看到官兵護衛的朝廷要員行載,不但不懼不避,還敢直撞了上來的,也隻有滄趙。


    但隨鄭居中出行的現今滄州兵馬統製黑永康裝作不知,準備借機發難。


    他是前鎮邊清州軍統帥,高品武官,手握重兵,朝廷有靠山,連頂頭知府也得仰他鼻息,在清州幾乎說一不二,作威作福,有近似土皇帝的威風,撈盡了守邊關的各種好處,享盡了權威富貴,如今卻僅僅是帶裁換下來的幾千原清州軍兵痞的滄州統製,隻能喝點兵血好處。


    朝中原靠山,前參知政事王黼,後一個費力重禮巴結上的靠山,特進、少宰(右宰相)李邦彥,都先後倒台了。連又重金巴結的吏部尚書居然也在喝花酒中突然莫名其妙地發瘋,在撕打中跌下樓摔死了。


    黑永康倒是想巴結最有勢力的蔡京。


    可惜老奸巨滑的老蔡深知皇帝對朝中重臣和邊關重將勾結的忌憚,他身為首輔決不能犯這個忌諱,禮照收,卻不辦事,不支持把他的邊關重權拿掉就已經是關照,他在朝中徹底失了後台,又遇到鄭居中這個皇帝寵臣壓在頭上,隻能老實低頭,再也沒有往日的風光。


    從舒服得昏乎乎的雲端驟然跌落,橫財沒得發,還得低頭做小當跟班,任假正經的鄭居中隨意捏扁揉圓,唯一可刮的那點兵血還得拿出好大一部分孝敬鄭居中,日子太難過,這一切都是趙公廉造成的。


    黑永康就是這麽認為的。


    而,貶到河北武威當通判的李邦彥據傳已經投降叛軍,居然搖身一變成了逆賊田虎的宰相。這個不利因素成了昔日交好李邦彥的官員的重大汙點,更是黑永康這種軍中大將脖子上隨時勒緊的一根索。


    落到如此尷尬境地,黑永康自是不會反思己過,隻會更切齒痛恨滄趙。


    和他同流合汙也一同失勢被裁撤貶到滄州的昔日清州重將,如今的兵馬都監朱學仁、滄州第一將桒才厚、大將韋建業、季興良等,也是個個對滄趙咬牙切齒。隻是滄趙強大,他們硬碰不起,隻能耍陰的。


    好在頂頭知府鄭居中,以皇帝寵臣、堂堂二品大員身份屈就僅僅四品的滄州知府實職,沒兼任高陽關路任何職務,說是來趙公廉打好基礎的邊境熟悉邊境軍備,提升軍備常識,增加在邊防區的曆練和履曆,實則應該是受皇帝特意安排,專為打擊削減滄趙勢力而來。


    他們這些從清州裁換下來的軍隊和主要將領正好布防在滄州,隻怕也是朝廷有意利用他們心中對滄趙的仇恨來幫助鄭居中盯著滄趙,齊心協力完成皇帝交待的秘密任務。


    據傳,鄭居中完成任務後,就會回京升任東台閣首,大宋樞密使(大宋全軍總司令。


    這樣現成的大腿可得抱好了。


    幫助知府整治滄趙,降實職調到滄州所受損失伺機從滄趙這個超級肥羊身上割肉彌補,正合他們心意。


    鄭居中也沒讓他們失望。


    不但接納他們投誠,給予信任和隱晦許諾,並在去年上任穩住軍隊後立即開始刁難滄趙,直接從滄趙依仗的老根——商務下手,以加強對轄區安全的治理、防範奸細為名,令軍隊設關卡嚴查阻攔進貨商家,直接打擊滄趙在年前的這駁海量貨物銷售,讓滄趙商務損失慘重越發萎靡不振。


    他們間接狠狠報複了滄趙,又從敲詐勒索進貨商家大發了一筆橫財,一吐胸中鬱悶之氣,過了個愉快的充滿希望的肥年。


    真是大快人心。


    鄭知府真是好手段,把陰損目的嫻熟地以大義正當名分,用官府權力正大光明輕易到達了,玩得好一手袖裏乾坤,整治得滄趙吃了大虧再強勢卻沒話說,果然不愧是混得威風八麵的皇帝的寵臣,朝廷的棟梁能臣,確實令人心服。


    新一年開始了。冬去春來,滄趙商務又開始運轉,趙莊各城堡忙著招工生產。


    進一步整治滄趙的行動也開始了。


    鄭知府果然又有了新的更高明巧妙的手段。


    去年巧妙掐了滄趙的陸路銷貨渠道,這次鄭大人要進一步掐緊滄趙海運渠道。


    如此一來,滄趙商務有產無銷,很快就會倒閉,就算有點銷量,也不過是苟延殘喘。


    沒了強大的商務做支撐,滄趙還能憑什麽討皇帝歡心,憑什麽結交朝中重臣,憑什麽擺平朝臣對滄趙的仇視和權力衝突,憑什麽維持強勢囂張霸道?


    等掐得滄趙喘不過氣來,滄趙就會不得不服軟讓利,首先會把積壓如山的貨物以微不足道的價格大量出售給鄭知府的白手套,以換取開通銷售渠道。


    近水樓台先得月。封鎖渠道的軍隊自然是最方便獲利的。


    就等著發大財暴富吧。(未完待續。)


    ps:  曆史上,皇帝趙佶要鄭居中當宰相,鄭居中卻以德行威望不夠,堅辭不受,實際上是清楚治國理財自己隻是嘴炮本事,指責別人幹得不好,嘴硬得很,真自己幹就沒那個滿足皇帝日益奢侈所需巨大耗費的弄錢能力,怕當宰相讓皇帝失望,反失了寵。趙佶卻認為鄭居中是謙虛謹慎,品行高尚,越發信任,又任命鄭居中為樞密使,代他掌控軍隊,以便他能更安穩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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