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起來。”王掌事滿臉陰沉,可此時更陰沉的是他的心情,他千算萬算,都沒算到玉娘剛一進來,連過場都沒走完,竟就慘遭毒手。


    不同於王華的悲痛和憤恨,此時的王掌事,心裏除了憤怒外,還感覺到一絲絲的恐懼。因為位置不同,所以考慮事情的方向也會不一樣。對王玉娘的死,王掌事首先想到的,不是香奴們因不忿而下毒手,而是,這是白香師給他的警告!


    他知道白香師如今對他已有很大的不滿,卻沒想到,這個警告來得如此迅猛。


    白香師是知道他和王媚娘之間的關係,也清楚他對那個女人確實有幾分喜愛,但是,當他將王媚娘送過去領罪時,白香師竟毫不猶豫就命人當著他的麵,狠狠打了王媚娘三十大板。並且,故意留著一口氣,看他將人帶回去後,是救還是不救。


    他當然沒有救,救了,便是他對白香師的責罰有不滿。


    他狠心舍了王媚娘,以為如此白香師多少會消些氣,卻沒想,他下一步準備才剛開始,白香師竟馬上又給了他一個警告!


    兩條人命,已足夠證明白香師的決心。


    王掌事的臉色越來越陰沉,王華隻當王掌事是為王玉娘的死而這般,依言站起身後,就接著道:“叔叔,玉娘才剛進這裏,不可能就跟人結仇,除非,除非是有人覺得玉娘擋了他的路,心裏生怨恨而對玉娘下了毒手!”


    桂枝垂下眼,藏住眼裏的喜色,事情果然如她所想,王玉娘的死,別人不但不會懷疑到她頭上,反會將矛頭對準安嵐。這對她來說。簡直是一箭雙雕的好事!


    陸雲仙微微皺眉,王華這話已明顯是在針對安嵐了,而香使的考試。是她舉薦的安嵐,不管出了任何事。她都有一定責任。因此王華的話一落,她便道:“剛剛仵作已推算出王媚娘遭毒手的時間,想查出凶手究竟是誰,隻需問一問,那個時間裏,每個人都在何處,做什麽。”


    王華頓了頓。沒有異議,就看向王掌事。


    王掌事陰著臉沉默久許,才點點頭,許可了王媚娘的提議。既然白香師已經下了決心。那他就更不能不為自己著想。


    揀香場幹活的香奴,首先被排除出去,隻是當名單念到安嵐和金雀時,王華怔了一下,桂枝亦是不敢相信的抬起眼。


    怎麽可能!?


    “今天參與香使考試的香奴。皆可休息一日。”連喜兒也有些不解地看向安嵐和金雀,“你們倆怎麽,是不知道這個事?”


    安嵐道:“今日去揀香場幹活可以計分。”


    連喜兒一怔,這才想起香院裏規矩。香奴們每個月都有一天的輪休日,但凡這種日子。有還願意去幹活的,揀香場的嬤嬤們便會給香奴另外計分。當分數達到一定量後,便可以用來換香品,雖都是極普通的香品,但還是有不少香奴指望著這點東西。


    陸雲仙瞥了連喜兒一眼,將揀香場的日常冊子拿過來,翻出安嵐和金雀今日進出的時間指給連喜兒和王華看,連喜兒便不再說什麽了,王華雖不願相信,但在事實麵前,他說不出別的,隻得轉頭看向王掌事。


    王掌事本就沒有懷疑安嵐,但他很想知道,究竟是誰下的毒手,是誰被白香師收買了,暗中對付他。他一定要找出這個人,不然他就得每日都過著如芒在背的生活。


    王掌事沒有理會王華的眼神,今日去揀香場幹活的香奴都被排除後,餘下還有五個香奴是外出辦差。其中三個已經回來了,連喜兒一一叫出來仔細盤問,時間上都沒什麽可疑的,而另外還未回來的那兩位,暫時擱下。


    除此外,還有荔枝和桂枝未被問到。


    荔枝的臉色早已蒼白,瞧著連喜兒看向自己,忙結結巴巴地道:“我,我我一直在荷塘那邊,禾香使可疑為我作證的!我跟禾香使說過,還有,還有安嵐和金雀也是知道的!”


    連喜兒問:“就你自己去了荷塘那邊?”


    “她,她們都不願去。”荔枝著急得快哭了,求救地看向禾姑,禾姑不敢惹上這事,便看向別處,別的香使也都是沉默地站在一旁,冷眼看著這一幕。雖不是每個人都鐵石心腸,但誰都知道明哲保身。


    安嵐即悄悄看了陸雲仙一眼,陸雲仙遲疑了一會,便道:“荷塘那一直就有兩婆子看管,你過去時,她們可有看見你?”


    荔枝被陸雲仙提醒,即想了起來,趕緊點頭:“有,有的,張嬤嬤還叫我別摘那些蓮蓬,對,就是張嬤嬤,可以去問張嬤嬤!”


    吩咐人去找張嬤嬤過來的時候,連喜兒看向桂枝:“你呢?”


    桂枝瞟了王掌事一眼,才道:“我回去休息了一會,是跟安嵐和金雀一起回的。隻是才歇了片刻,想起掌事前些日子跟我說,喜歡吃我做的玫瑰花糕,我便又起身采玫瑰花去了。”


    王掌事瞥了她一眼,麵色依舊難看。


    連喜兒悄悄看了王掌事一眼,見王掌事沒說什麽,便又問:“是去花圃那采的?”


    “不是。”桂枝搖頭,將目光從王掌事身上收回,“花圃那有人看著,不讓采,掌事院舍後麵也種了幾叢玫瑰,開得正好,我便去了哪裏。”


    “可有人看到?”


    “有,石竹。”桂枝看向石竹,“一開始石竹還不讓我摘,聽說我是給掌事做花糕後,才沒再攔著。”


    連喜兒看向石竹,石竹麵無表情地點點頭。


    至此,所有人都有不在場證明。


    連喜兒有些為難地看向王掌事,王掌事的臉色愈加難看,事情肯定沒有這麽簡單。但他身邊並無有斷案之才的人,若想查出這個人究竟是誰,隻能交給刑院的人去查。可是,將這事交給刑院,也就等於是交給了白香師。


    這就是白香師給他的警告。他隻能認了這個啞巴虧!


    而就在這時,看門的婆子匆匆過來說,白香師派人過來了。因有白香師的手牌,她們不敢攔著。已經開了院門讓人進來了。


    王掌事沉著臉冷哼一聲,就甩袖轉身離開。


    王華頓時懵住,有些無措地左右看了看,再瞧了瞧王玉娘的屍體,咬了咬牙,就轉身跟上王掌事。


    陸雲仙若有所思地看著王掌事離去的背影,直到看不見後。她才收回目光,看向安嵐。


    連喜兒摸不準王掌事究竟是什麽意思,遲疑了一會,隻得開口讓香奴們先回去。隻是跟著又寒著臉道:“今日之事,誰都不許亂嚼舌根,否則――”


    香奴們慌忙諾諾應聲,兩個院侍抬起王媚娘的屍體,從安嵐跟前經過時。蓋在王媚娘身上的白布忽然滑落,露出那張發白腫脹,死不瞑目的臉!


    似有陰風襲來,安嵐隻覺渾身寒毛直豎,金雀這嚇得一聲驚叫。趕緊轉過臉。


    跟在她們身邊的香奴也都驚懼地連連往後退,有些年紀小的,甚至嚇哭了。


    ……


    半個時辰後,連喜兒派人通知她們,下午的辨香考試照常進行。


    此時,安嵐已經將上午她所看到的一切,包括桂枝和石竹的私情都道了出來,金雀聽完後,震驚得許久都沒回過神。


    傳話的人走後,時間也差不多了,安嵐和金雀便起身收拾,然後出了香舍,往前院的品香室走去。


    路上,安嵐一直沒有說話,金雀則因看到王玉娘死後的那張臉,令她想起已過世的親人,當時她父親也是這般死不瞑目,沉默的氣氛令人有些難過和壓抑。


    行到一株香樟樹下時,安嵐忽然站住,轉頭道:“你是不是覺得我挺冷血的。”


    “什麽?”金雀一愣,隨後才反應過來安嵐指的是什麽,即搖頭,“沒有,這跟你有什麽關係,再說咱跟她又沒什麽交情。”


    “其實我知道桂枝一定會對王玉娘不利,我是故意沒有去提醒王玉娘,我甚至等著桂枝去做這件事。”安嵐垂下眼,纖長濃密的睫毛掩住眼裏的情緒,聲音平靜得有些冷,似說給金雀聽,也似說給自己聽,“願賭服輸,日後,或許我也會落得這樣的下場,但我不會怪任何人……”


    金雀怔怔地看著安嵐好一會,眼圈慢慢紅了,隨後握住安嵐冰冷的手:“你別這麽想,這不是你的錯,真的,不是你的錯,你別這麽自責!”


    安嵐依舊垂著臉,默默站著,陽光從她身後落下,令她的整張臉藏在陰影裏。


    金雀緊緊抓著那隻冰冷的手,聲音開始哽咽,一邊低泣一邊道:“我們自顧都來不及,哪有本事去救別人,那王玉娘是死得挺慘的,可誰叫她要進來爭奪這個位置呢,還一進來就招惹了桂枝那賤人!若是,若是在別的地方,她不小心落水了,咱瞧見了自是二話不說就下去救人,可在這裏,在這裏,誰救得了誰……當年我小妹和我爹也沒招誰惹誰,卻死得那般慘,又有誰管了!”


    安嵐這才抬起臉,麵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嘴角邊還露出一抹淺笑:“你哭什麽,有什麽好哭的。”


    金雀愣愣地看著安嵐,因安嵐抬起臉的關係,使得她整張臉都跟著亮了起來。午後的陽光穿過頭頂的枝葉,浮動的光斑落在她的睫毛上,隱隱反射出一點微光,似未幹的淚。


    其實她沒有哭,可是金雀知道她在哭,她隻是沒有流淚而已。


    這麽些年,她一直就是這樣,就連之前差點被院侍玷汙,她也沒有掉過一滴淚。所以金雀代她流出淚,似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止不住地抽噎:“安嵐,我們一定會好起來的,我們不用再害怕被趕出去,不用怕病了沒錢醫,不用怕明天沒有飯吃,不用怕晚上沒有地方睡,不用怕會有人對我們圖謀不軌,也不會再挨嬤嬤們的打……安嵐,我們會每天都能吃得飽穿得暖,還能讓婆婆安享晚年,欺負過我們的人,我們都能叫他們好看!”


    聽她含含糊糊絮絮叨叨地說完後,安嵐才抬手替金雀擦去臉上的淚,微笑著道:“我知道,你不用擔心,我們不會死,我們會好好活著!”


    金雀點點頭,掏出自己的手絹擦了擦臉,然後有些不好意思地問:“眼睛腫不腫?一會要讓她們瞧出來就不好了。”


    “一會去洗把臉再過去。”安嵐拿出自己的手絹遞給她,接著道,“你放心,依我看,馬貴閑現在絕不好過,白香師連王掌事都不放過,怎麽可能會放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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