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到那座山那座殿,總覺得近在眼前,似乎一抬腳就能走過去。但實際上,光從源香院走到通往長香殿的石階,就走了整整半個時辰,並且走的還是近路的山道,若是走那條能通行馬車的寬敞大道,這時間就得翻倍了。


    源香院本是歸屬天璣殿管,因而執王掌事的手牌可以在此通行。石階並不陡,並且每隔一段就修一個平台,平台上或有桌椅或有涼亭供歇腳休憩,加上兩邊如畫的風景,所以這一路上去,走得並不累。


    “石鬆,你可知王掌事讓我送給楊殿侍的是什麽?”上了石階後,安嵐就問了那跟著她過來的小廝一句。石鬆和石竹都是王掌事身邊的小廝,近來頗得王掌事信任,因而王掌事這一趟指派安嵐辦差,特意讓石鬆跟過去盯著。


    隻是王掌事卻不知道,石竹已被女色迷住,並且越陷越深,早沒了當初的忠心。而石鬆曾承過安嵐一份情,雖過後兩人誰都沒再提過這事,但他們之間,到底是不同於別人。


    三年前,石鬆剛進源香院當差,什麽根基都沒有,當時不僅常被香院的院侍欺負,每月的月錢也幾乎都被王掌事院裏那些年長的小廝扣下,有時候甚至連飯都吃不飽。


    他和石竹不一樣,石竹是活契,而且還有父母在,家中的光景也一日比一日好;他簽的是死契,父母也早不在了,如今是赤條條一個人,跟香奴一樣,進了香院後,是生是死,都不會有人過問。


    進源香院第三個月,石鬆就生了場大病,有天傍晚,突然倒在馬廄裏,正好讓安嵐給看到了。那個時候,安婆婆也是頭昏腦熱,因而那藥罐裏還存著些藥渣。許是同病相憐,也許是舉手之勞,總之安嵐將安婆婆的藥渣又煎了一碗藥,偷偷給石鬆送過去,讓他服下。


    本就是賤命一條,而且正當年輕,就這麽喝了三天藥渣煎的藥,石鬆的病就好了。


    後來,石鬆沒有特意過來找安嵐道謝,安嵐也不曾提起這件事。


    那時候,石鬆還不知道安嵐會被王掌事盯上,安嵐也不知道日後石鬆會到王掌事身邊當差,並頗得信任。在那被香掩蓋的汙穢之地,當年憑著本心送出的善念,宛若一株蓮花,出淤泥而不染,日後,終會得到回報。


    “是王掌事私存的名貴香料。”石鬆跟在安嵐身邊,看了那鑲玳瑁的匣子一眼,“那些香料的價值不菲,除香料外,還有一封親筆信。”


    安嵐有些不安,再問:“信裏寫了什麽?”


    石鬆看了她一眼,搖頭。王掌事不可能讓他看信裏的內容,就算讓他看也沒用,因為他不識字。香院裏的人,除了掌事和幾位香使,幾乎都是目不識丁。所以,香使之位,本身就帶了門檻。當然,若有香奴得了掌事的青睞,那在考香使之前,掌事會特意讓人給自己看中的香奴惡補一番。臨時抱佛腳,多少能認得幾個字,如此在掌事的照拂下,通過考核也不是太難,總歸日後再慢慢學,幾年後,自當跟以前不一樣了。


    安嵐遲疑了一下,試探地看了石鬆一樣,再試著打開手裏的匣子,石鬆將目光移開,什麽都沒說。


    匣子有兩層,上一層果真放著一封信,下一層放著的是奇楠香,沉香中極品,才打開匣子,就能聞到氤氳的香氣。這等一片值萬錢的名貴香材,她自是不敢私動的,隻看一眼就趕緊合上,然後將目光落到那封信上。


    隻是那封信是封上的,並且還點了蠟油,蓋了印章。


    她若想看信中的內容,定會破壞蠟印,可是,眼下事情已到了關鍵之步,很可能一步之差,其結果就完全不一樣。而且再過幾天,就是考香使的日子了。安嵐看著那封信,越發覺得不安,掙得香使之位,是她通向那條路的唯一機會。她不想出現任何意外,更不能接受有些事就在眼前發生,她卻一無所知。


    捏著那封,心裏掙紮了一會,終是咬著牙,豁出去。


    此時兩人已經走到石階的平台上,附近有石桌石椅,安嵐便走過去,將手裏的匣子往石桌上一放,然後撕開那封信。石鬆看著她,張了張口,終是沒有阻止。


    王掌事的信不長,不過片刻,安嵐就看完了,隻是看完後,她的臉色也白了。


    “上麵寫什麽了?”石鬆見她神色有變,便忍不住問了一句。


    安嵐捏緊那封信,默了一會,才道:“信中說我手巧又伶俐聽話,聽聞楊殿侍這幾日雜事甚多,特意將我送過來幫忙……”


    信中還言安嵐最得他心,是個極體貼的人兒,句句都帶著曖昧的暗示。


    這種送禮又送人的事,在哪都不少見。


    王掌事這次當真是出了血本,她雖不清楚這一匣的極品沉香到底價值幾何,但之前她曾聽陸雲仙說過,有位香師,隻用了不足兩斤的奇楠香,就換了一間坐落在長安城內的四進大宅。


    手裏這一匣子的奇楠香,不會少於兩斤。


    安嵐臉色微白,隻是片刻後,麵上又浮出幾分不大正常的潮紅,因此時心中的憤怒和不甘。她不知道楊殿侍會不會留下她,無論楊殿侍對她有沒有意思,王掌事送這麽大一份禮過去,又這般誠意十足,在她看來,楊殿侍全部收下的可能性很大。


    可是,香使的考試就在三天後,她若是被留在這邊,當然就沒有辦法參加香使的考試。到時就算陸雲仙有意要幫她,但麵對這等情況,也是無能為力。楊殿侍若真留下她,陸雲仙一個小小的香使能有什麽辦法。而那位景公子也已明言,這個時候不會給予她任何幫助,她必須靠自己的力量站到那個位置才行。


    無論王掌事出於何種目的,此事定是他有意為之。在已經得罪白書館的情況下,他還想著不僅要討好楊殿侍,還要阻斷她所有的機會,如此貪婪陰狠。讓她又驚又懼又憤怒,她不能,就這麽乖乖地認命。


    安嵐捏著那封信,胸口起伏了一會,眼中忽露出一抹狠光,遂抬手,將那封信撕成碎片。


    她不允許有絲毫意外,不允許任何人任何事阻攔她!


    石鬆一驚,抬手要阻止,隻是跟著又放下。


    待安嵐將那些碎片扔到山澗裏,看著那些碎片被山風吹散,轉眼間沒入鬱鬱蔥蔥的山林,徹底消失後,石鬆才道:“回去你怎麽跟王掌事交代?”


    “你不說,我不說,他不會知道,他也不可能去問楊殿侍看沒看這封信。反正,一會我將匣子送過去,楊殿侍收不收這些香,就是給他的回信。”安嵐麵對山澗,站在石階平台邊上,平靜地道出這句話。山風獵獵,揚起她的裙擺,卷起她的長發,清晰了她的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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