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安嵐剛起來,即察覺整個院子的氣氛有些不對勁。


    金雀起得比她早一些,這會兒正好跟幾個小香奴一塊提水過來,瞧著她後,趕緊將她拉到一邊低聲道:“不好了,桂枝好像查到什麽,王香使和陸香使一早就吵了起來,聽說一會要審問整個院的香奴!”


    安嵐微驚:“怎麽回事?”


    “還不清楚。”金雀說著就往兩邊看了看,小聲道,“聽說,桂枝昨晚特意去找王掌事拿了香房的鑰匙,然後在香房裏一直待到大半夜。”


    安嵐盡量不讓自己露出驚慌的表情,抿著唇沉默一會,悄悄握住金雀的手:“是不是,咱們被發現了?”


    金雀反握了握安嵐的手:“應該不是,若是的話,那兩位香使也不會吵,直接過來不就……”


    見有別的香奴過來了,安嵐便給金雀一個眼神,然後拿自個的臉盆去接水,隨後低聲問:“桂枝怎麽會想到查香房?”


    “不知道。”金雀蹲在她旁邊,一邊給她遞牙粉,一邊低聲道,“就算真讓她查出香房裏少了東西,也沒關係,她們……”金雀說著,就往周圍掃了一眼,將聲音壓得更低,“她們沒人知道我會開鎖。”


    雖是如此,安嵐心裏卻生出很大的不安,草草漱了口後,就轉身回房裏。


    “怎麽?”金雀跟著安嵐進了房間,瞧著安嵐小心掀開床板,將藏在下麵那塊香牌拿出來,便不解地問,“這會兒你拿這個做什麽?”


    安嵐道:“總覺得今日之事不會善了,一會他們怕是會派人搜屋,這個不能放在咱屋裏,得找別的地方藏。”


    金雀想了想,就道:“要不拿去廚房悄悄扔進灶裏燒了!”


    安嵐搖頭:“這是棧香木,即便是下品,但燒起來還是會有香味的。”


    金雀有些緊張,想了想,又道:“那扔井裏,我去支開那幾個提水的小丫頭!”


    “這不是水沉香,木頭落在水裏是會浮起來的。”安嵐被金雀這表情給弄得一笑,隻是到底心有所憂,故而笑得很淺,嘴角還不及上揚就已斂去。


    “啊,我忘了……”金雀咬了咬唇,再道,“給我,我拿去院裏,先尋個地方埋了它。”


    可她這話剛說完,就有人在外敲了敲門,安嵐嚇一跳,趕緊將那香牌藏在袖子裏,然後兩人都機警地看著那扇門。


    “都起來了還閂門做什麽。”荔枝本想直接推門進去的,卻發現房門從裏閂上了,便奇怪地嘀咕一聲,才接著喊了一句,“快出來,王香使和陸香使喊我們都去院裏呢。”


    安嵐忙道:“我換衣服,這就去。”


    荔枝又道:“快點啊,已經往這邊過來了,還有幾個凶神惡煞似的婆子,也不知道什麽事!”


    “知道了。”安嵐整了整袖子,將麵上的驚慌斂去,然後過去開門。


    金雀抓住她的胳膊,認真地看著她低聲道:“給我,你不能放身上,萬一搜身……”


    “沒準是別的事,總歸不管他們是因什麽事過來,你我就都當什麽都不知道。”安嵐搖頭,抽開門閂,走了出去。


    兩人走到院中時,那裏已排排站好了三十多位香奴,廊上站著連喜兒,王媚娘和陸雲仙,旁邊守著六位腰圓膀粗的婆子和四位身體結實的院侍,幾位香使的後麵還站著兩位王掌事身邊的小廝。安嵐注意到桂枝站在香奴最前頭,她便示意金雀站走到後麵,隻是桂枝一直盯著她們倆呢,瞧著她們往後排走去,便冷哼道:“是做了什麽虧心事不敢見人呢,偷偷摸摸往後站!”


    金雀即瞪了她一眼,低聲諷刺回去:“我們是見不得人,哪像有的人,恨不得脫光了去見人才好!”


    桂枝即沉下臉:“你說誰呢!”


    金雀一臉詫異:“你不會是以為我在說你吧,難道你真喜歡這麽讓人看?”


    桂枝麵色鐵青:“你――”


    有人忍不住抿嘴偷笑,原本有些壓抑的氣氛,因兩人這幾句般爭鋒相對的話而鬆緩了幾分,卻也有人因此臉色驟然下沉。源香院內,幹爹幹女兒這門勾搭,早已是公開的秘密,隻是從沒人敢對此說什麽。


    安嵐忙拉了拉金雀,示意她不能再往下說了,王媚娘也在場,這些話若讓王媚娘聽到,定會得罪王媚娘的。


    桂枝憋了好一會,才從牙縫裏吐出一句:“我看你們能得意到幾時!”


    安嵐心裏微微一沉,看了桂枝一眼,正好桂枝也往她這看過來,遂看出桂枝的眼神裏藏著幾分抑製不住的興奮,她心裏即又添幾分警覺。


    難道今日這事真是針對她們來的?


    安嵐垂下眼,沉默地站在後排,藏著香牌的那隻手悄悄握緊。


    陸雲仙因為金雀剛剛那幾句擠兌桂枝的話,心情好了幾分,就似笑非笑地看著王媚娘道:“人都到齊了,不過我話說在前頭,要是搜不出什麽來,可得給我個說法,這做賊的反喊捉賊這種事也不新鮮了!”


    王媚娘嗤笑:“這還沒開始呢,你就緊張什麽,我又沒說你偷香,也沒說你的香奴偷香,如今將她們都叫出來,不就是為找出真正的賊,省得冤枉了好人。這做賊反喊捉賊的事確實是有,但做了賊後拚命掩飾的人則更多,你說是不是?陸姐姐?”


    陸雲仙嘴皮子沒王媚娘的利索,被王媚娘拐著彎地噎了這一句,麵色頓時難看起來,旁邊的連喜兒便道:“行了,這個時候還不忘鬥嘴,這事若查不出來,我們都得受罰!”


    原來昨晚桂枝去香房查點時,沒查出金雀偷偷切的那塊香少了分量,反倒發現香房裏的竟少了五斤多沉香餅。這不是小數目,桂枝異常興奮,覺得終於抓到了安嵐和金雀的把柄。半個月前,金雀和安嵐就曾隨陸雲仙出入過幾次香房,如今那兩人突然出手這麽大方,再對上陳露昨晚讓人過來打聽的事,她覺得安嵐和金雀一定參與了偷香。


    於是趕緊去王媚娘那說了這事,王媚娘卻對那兩小香奴沒什麽興趣,在她看來,香奴還沒這麽大的膽,即便是真偷了,也不好出手。但香使就不同了,特別是像陸雲仙這等有老資曆的香使,要出手幾斤沉香餅,簡直太容易。於是她將這事的矛頭指向了陸雲仙,但陸雲仙哪可能由著她來拿捏,兩人即鬧了起來,連喜兒隻得出來打圓場,因此就有了今兒一早這事。


    隻是這其中內情,安嵐和金雀皆不知,所以兩人一聽陸雲仙和王媚娘的對話,心頭皆是猛地一跳。金雀咬了咬牙,遞給安嵐一個安心的眼神,反正那點香已經用了,隻要她死不承認,王媚娘她們也查不出她來。


    香房一直是上鎖,她進都進不去,怎麽偷香!


    安嵐心裏擔憂的同時,又有些不解,金雀偷的那點香,分量真的很少,即便被發現,也不至於會弄出這麽大動靜,還能令王媚娘和陸雲仙當眾吵起來……


    不待安嵐想明白,連喜兒說完後,就命陸雲仙和王媚娘去看著婆子搜屋,翻箱倒櫃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香奴們都有些驚懼地垂下眼,她們還記得,去年有個香奴就是因為去香房打掃時,偷偷拿了兩個香丸,查出來後,右手被直接廢了!那件事後,有人說她投井死了,有人說她家人給接了出去,然後把她賣給一個瘸子做了老婆。


    誰都不知道今日會出一個什麽樣的結果,即便從未做過虧心事的,也都心跳如擂。


    冷酷藏在這溫香軟玉中,如一頭不知潛在何處的猛獸,它總能在你最鬆懈的時候,突然跳出來咬你一口,提醒你,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你又是什麽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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