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身上的“原罪”,不是欠神瑛侍者甘露灌溉之德惠,而是王夫人眼中的“原罪”。


    王夫人不喜歡黛玉,極不喜歡黛玉。因為黛玉是賈敏之女。賈敏是榮國府老祖宗賈母的獨女。賈母初見黛玉時說:“我這些兒女,所疼著獨有你母”。


    賈母喜歡什麽樣的女子?模樣好,聰明伶俐,有才情,風趣幽默的女子是賈母的最愛。賈敏是什麽樣,由此可見一斑。王夫人什麽樣?第35回賈母對寶釵說:“當日我像鳳哥這些大年紀,比他還來得呢。他如今雖說不如我們,也就算好了,比你姨娘強遠了。你姨娘可憐見的,不太說話,和木頭似的,在公婆跟前就不大顯好。鳳兒嘴乖,怎麽怨得人疼他。”賈母眼中的王夫人性格木訥,死氣沉沉,才情不足。當然,除此之外,王夫人還城府極深,虛偽老辣。


    王夫人是金陵王家的二小姐。她嫁入金陵四大家族之首的賈家,最不喜歡的人便是她的小姑子,黛玉之母,賈敏。因為賈敏所擁有的一切,將王夫人拋出了好幾條街。高高在上的賈敏,著實刺痛了王夫人。


    <strong>論容貌。</strong>


    賈敏定是仙容月貌。基因的作用是強大的,看看黛玉長什麽樣,便知其母的模樣。黛玉是“病如西子勝三分”。西施是四大美人之首,黛玉比她還要美,那得美成什麽樣!就連粗鄙的薛蟠,“忽一眼瞥見了林黛玉的風流婉轉,已酥倒在那裏。”賈寶玉也長得“麵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麵如桃瓣,目若秋波”,可這不是王夫人的基因,而是隔代基因遺傳。寶玉長得像他爺爺,賈代善。


    29回張道士說:“我看哥兒的這個形容身段,言談舉動,怎麽就同當日國公爺一個稿子!”賈母聽了,頓時滿臉淚痕。回說:“正是呢。我養這些兒子孫子,也沒一個像他爺爺的,就隻這玉兒像他爺爺。”王夫人若也頗有些姿色,見了小姑子賈敏,心中隻有羨慕嫉妒恨;王夫人若長相平平,見了小姑子賈敏,剩下的隻有自卑。


    <strong>論學識。</strong>


    王夫人出身“都太尉統製縣伯王公”之後。太尉統製是曹公虛構的官職,但能說明王家祖上曾是掌握重兵的高級武將,後來又壟斷各國進貢朝賀之事,是暴發戶。這樣的家庭對子女教育很不重視。王夫人僅僅粗識些字而已。她的學識限製了她的生活品味和浪漫情懷。曹公筆下的王夫人從沒有做過一件風雅之事,做的最多的事,就是誦讀佛經。也僅僅是“誦讀”,沒見過她摹寫、謄抄過一張佛經。曆史上佛經的經典帖子可是多了去了。她定是字寫得醜,怕人看見呢。賈母是個學識淵博,講求生活品味,極會享受生活之人。


    18回,借賈元春省親之際,展示了賈母的學識。“當日這賈妃未入宮時,自幼亦係賈母教養。”元春“且同隨祖母,刻未暫離”。寶玉“三四歲時,已得賈妃手引口傳,教授了幾本書,數千字在腹內了”。賈元春後來是因才選入鳳藻宮。王夫人若有出眾的學識,賈母怎會一把年紀了,親自“養”且“教”元春?賈母能如此教養孫女元春,作為她最疼愛的女兒賈敏的教育,更是可想而知。王夫人麵對花容月貌又才學橫溢的小姑子賈敏,自能狠狠得咬牙。


    <strong>論才幹。</strong>


    尤其是理家的才幹,王夫人連自己的內侄女王熙鳳都比不上,更不要說賈母。賈母治家的果斷,大氣,精明,手段,賈敏未出閣時看在眼裏,未必不學在心裏。賈家是漢旗,旗人家庭極重對女子的理家能力。賈敏治理大家族的能力絕對是一流的厲害。何以見得?


    62回,黛玉對寶玉道:“咱們家也太花費了。我雖不管事,心裏每常閑了,替你們一算計,出的多進的少,如今若不省儉,必致後手不接。”普通人能算得清二三百人單位的收支嗎?於我而言,不是算不清,而是壓根不會算。六七百人的榮國府,其收入有地租,有祖傳的銀庫,有房地產,有皇家賞銀,有俸祿銀米,還有王熙鳳放的高利貸,還有其他灰色收入,如王熙鳳弄權鐵檻寺,動動嘴皮子就得三千兩銀子。至於榮國府的支出,簡直無法贅述。僅月錢,就分主子的,半主子的,丫頭的。丫頭又分一等、二等、三等的。


    還有年例,有衣食住行開銷,有寺廟的香火錢,有人情往來錢,有婚喪嫁娶錢,有朝廷捐派錢,甚至還有宮中太監索取錢。賈璉有一次說:“昨兒周太監來,張口一千兩。”大觀園的工程開支花的銀子,更是流到海裏都數不清!如此繁雜的顯赫大家族的收與支,黛玉用她吟風弄月,掃花壘塚,玩弄針黹之餘的空閑,便算的清清楚楚!如此才幹,不是進了賈府後學的,也不是賈雨村老師教的,賈老師隻教她《四書》(林黛玉初進賈府時,說自己“隻剛念了《四書》”),那便是有著同樣才能和天賦的母親賈敏教的。賈敏未出閣時,很有可能協助賈母治理榮國府,這便嚴重威脅了王夫人的地位。或許,多少個暮色降臨的夜晚,王夫人輾轉反側,咬牙切齒地詛咒著她的小姑子賈敏。


    <strong>論家世。</strong>


    王夫人不是來自“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的顯赫家族,王家嗎?王家是“都太尉統製縣伯王公”之後,賈家是“寧國榮國二公”之後。王家的伯爵爵位低賈家的公爵爵位二級。王夫人在家世上亦壓不過她的小姑子賈敏。


    <strong>論所嫁的夫君。</strong>


    王夫人不是嫁到更顯赫的賈家了嗎?是的。王夫人嫁給了榮國府賈公的次子,賈政。長子賈赦襲了榮國公,現襲一等將軍。賈政是次子,無法承襲,皇帝可憐他,額外賜了他一個主事之銜。“主事”是什麽官,用現在的話語體係來說,就是某部位或單位的“幹事”。若按清例,各部院主事是底層辦事官吏,正六品銜。(後來借賈元春的光,才當上了工部員外郎,正五品)賈敏嫁的是林如海。林如海是前科探花,蘭台寺大夫,又被皇帝欽點為巡鹽禦史。探花按清例,授翰林院編修,正七品。短短的幾年,林如海便升為蘭台寺大夫。蘭台寺大夫是最高檢察院的高層級官員,二品大員。從七品到二品,林如海得有多高的才幹和情商!林如海又被皇帝欽點派到揚州監理鹽務,這是關係到國計民生根本的行業,且是個極肥的缺。林家不但是鍾鼎之家(三代世襲列侯),又是書香之族。林如海與賈敏琴瑟和鳴,伉儷情深。賈政科舉之途不通,又情商低下。每日隻看書下棋,同眾清客閑聊。酸,腐,木,是賈政的標簽。


    <strong>與賈敏相比,論容貌,學識,才情,家世,丈夫,王夫人樣樣皆輸。她恨賈敏,極恨。由此也恨賈敏的女兒林黛玉。</strong>


    並非黛玉小性,嘴不饒人,身體不好,常和寶玉慪氣,王夫人才不喜歡她。黛玉身上有“原罪”,王夫人認為的原罪。黛玉是賈敏的女兒,那便先天“有罪”。


    黛玉初進賈府,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不肯輕易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的狀態下,王夫人就告誡黛玉遠離寶玉。“隻是有一句話囑咐你:你的三個姊妹倒都極好……但我不放心的最是一件:我有一個孽根禍胎,是家裏的‘混世魔王’,今日因廟裏還願去了,尚未回來,晚間你看見便知了。你隻以後不要睬他,你這些姊妹都不敢沾惹他的。換句話說:“賈敏的女子,你離我兒子遠點,少招惹他!”


    初見黛玉,王夫人高調擺譜,暗裏設套。王夫人先不在正內室接待黛玉,讓黛玉東轉西繞,到正室東邊的耳房見她。耳房是正房兩側進深、高度都偏小的房間。過去,耳房是小輩人住的。若是墓室裏的耳房,是放置陪葬品和奴隸的。就是如今的耳房,用來當倉庫或者廚房。黛玉進了耳房,正吃著茶,王夫人又讓老嬤嬤引黛玉到東廊三間小正房內,自己坐西邊下首,卻讓黛玉坐東麵上首。東首位最尊,黛玉怎能不知,那是賈政坐的位置。王夫人想讓黛玉失禮,再三再四的拉黛玉坐東麵首位,“心較比幹多一竅”的黛玉挨著王夫人坐了,即坐在了西邊下下首的位置。之前,賈母在正房大院接見黛玉,黛玉話還未說,禮尚未行,賈母便一把將黛玉摟入懷中,心肝兒肉叫著大哭起來。兩相對比,王夫人對黛玉先天的恨意和厭惡是赤裸裸的。


    在賈母處,王熙鳳為黛玉親自捧茶捧果。王夫人問王熙鳳:“月錢放過了不曾?”整部紅樓,隻有兩處王夫人問王熙鳳月錢發放的事。一次是王熙鳳拿月錢放高利貸,沒按時發放,被人告發,王夫人問了一句。出了門之後的王熙鳳跳腳高聲大罵。另一次問月錢,便是林黛玉初進賈府時。王夫人此舉是讓黛玉知道她在賈家的地位:“我才是這個家的實權掌握者,小丫頭林黛玉你要知道我的厲害。”王夫人讓王熙鳳找緞子給黛玉做衣裳,她是真心的嗎?王熙鳳說:“才剛帶著人到後樓上找緞子,也並沒有見昨日太太說的那樣的,想是太太記錯了?”王夫人壓根就沒想真的給黛玉做衣裳。她不加掩飾的回應:“有沒有,什麽要緊。”什麽意思?即是告誡黛玉,你在我眼裏算不得什麽!


    第三回是整個故事情節的開端,是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回。曹公十年苦作,五次修改。對這一回所投入的心血必是極重的。字字璣珠,意味深長。不厭其煩地通過細節描寫和對話,展示了出場人物的全貌。


    那麽,王夫人不喜歡黛玉還需要理由嗎?黛玉有“原罪”就已足矣!(來自曆史大學堂的頭條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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