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竹院裏


    璧容午後小憩了一會兒,申時一到,肚子很自然的咕咕叫了起來,雖然倍感無奈,可仍舊忍不住饑餓坐了起來。廚房裏早備好了點心,直待她一醒,秋桐麻利地端了進來。


    正吃著,青瑤進來了。


    “奶奶,大奶奶院裏的孟姨娘來了。”


    孟姨娘?璧容茫然地皺皺眉,雖然來了有些日子,可這些姨娘們隻算半個主子,向來是不會出現在家宴上的,故而璧容並沒有聽過這號人物。


    回頭看看,夏堇和秋桐也是一臉疑惑。


    “是豪哥兒的生母。”全媽媽聽見動靜從旁邊的西稍間過來。


    璧容見了,忙叫夏堇過去攙了全媽媽。


    “好巴巴的她來做什麽?難不成向奶奶打聽豪哥兒的事?”夏堇疑惑地嘀咕道,“可咱們都來了好幾個月了,早前怎麽不見她過來問呢?”


    全媽媽聽了也有些警惕了起來,對璧容道:“夏堇說的不錯,防人之心不可無,夫人這會兒懷著身子,萬事都要小心些的好。”


    秋桐皺皺眉,“既然這樣,不如婢子出去回了她,就說奶奶在睡覺還沒有醒,不過是個姨娘,咱們就是不見她也不打緊的。”


    璧容想想搖了搖頭,“若真懷了禍心,防得了這一次難免能防住第二次,何況下回還未必像這回一樣明著來。”


    全媽媽聽了也讚同地點了點,和青瑤囑咐了幾句,便叫她去領了孟姨娘進來。


    不一會兒便見青瑤身後跟著個穿藕荷色碎花羅衫的年輕婦人,頭發整齊地腦後挽了個纂兒,臉上似是有些久居於室的蒼白,見了璧容盈盈一拜道:“奴婢給二奶奶請安。”


    璧容笑著叫她不必多禮。


    “一直就想見見你,總也沒有機會,又聽大奶奶說你整日呆在屋裏,不喜別人叨擾,我才斷了心思,沒想到今日你會到我這來。”璧容這會兒突然精神好的很,不等孟姨娘開口,就笑著先發製人。


    夏堇心裏還正琢磨著大奶奶何時說的這話,就見那孟姨娘有些怔愣,反應過來以後才有些歉意地回道:“奴婢自知身份低微,不敢來打攪二奶奶。”


    以前不敢來,這會倒敢來了?如此,不是有求於人,就是不懷好意了。


    璧容覺得有些可笑,心裏卻已然敲響了警鍾。


    “聽說奶奶前陣子害喜的厲害,胎象也有些不穩,奴婢不才,從前在太太屋裏時負責煎煮藥湯,隻想著日後也許用得著,便跟著記了些方子,沒成想大奶奶懷大小姐時倒真派上了用場。”孟姨娘眼睛沉了沉,遞上手裏的食盒,“六少爺能跟了二爺二奶奶,是他前世修來的福報,奴婢自知沒什麽本事,隻能給二奶奶做些補品,盼著奶奶平平安安,肚子裏的小少爺平平安安,也算替六少爺盡了一份心意,隻望二奶奶莫要嫌棄。”


    難為孟姨娘說的這番話麵麵俱到。先擺出大夫人和大奶奶對她的信任,來堵自己的嘴,又借著替豪哥兒盡孝心的名義來給自己送補藥,她若是拒絕了這碗藥,便等於不承認豪哥兒這個二房長子的身份,那就是變相的反對當年太夫人的決定。


    璧容心裏不由得冷笑一聲,起初對她的那點同情消失的幹幹淨淨。


    “怎麽好意思叫你做這樣的事。”璧容麵上仍舊帶著笑,叫夏堇去接了過來,打開蓋子一瞧,甜白瓷的碗裏黑漆漆的一碗湯水,深的看不見底。


    夏堇端出來擺在炕桌上,並未拿出調羹來。


    璧容慢條斯理跟孟姨娘扯著豪哥兒的事情,時而忍俊不禁,時而頗感無奈。


    孟姨娘一根線繃得緊緊的,哪會有興致仔細聽璧容的話,隻得僵硬地扯個笑回應著,半響才撿了空子插話道:“湯藥得趁熱喝,不然就失了功效了。”說著,拿過食盒裏的調羹遞給璧容。


    似是覺得自己這舉動有些冒失,生怕惹的璧容懷疑,又添了句話想要掩蓋:“二奶奶隻要不嫌棄,奴婢每日都願意過來陪您說話。”


    璧容麵色依舊地接過湯匙,盛了一勺緩緩地湊到嘴邊,孟姨娘睜大了眼睛一刻也不敢眨,臉上說不出是期待更多,還是怯懼更多,緊攥著羅衫的袖子,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裏。


    滿屋子的丫鬟們見璧容要往嘴裏送,急的大驚失色。夏堇向來膽子大,她才不管會不會得罪人,況且還是個沒權沒勢的失寵姨娘,正要伸手攔下,卻見璧容又把調羹被放回了碗裏。


    “咱們聊得時候長了些,藥放的有些涼了,還是叫廚房拿去熱熱,免得浪費了你一番心思。”


    不等孟姨娘反應,璧容便叫夏堇端起藥拿了出去。


    孟姨娘顯然沒想到璧容會如此,有些措手不及的驚慌,身子才站起來便見旁邊的全媽媽一臉懷疑地注視著她,狠狠地咽了口口水,強自鎮定地又坐了回去。


    那邊沈雲娘等了許久,也不見人來回報,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嘀咕著那孟姨娘會不會把事情辦砸了,把心一橫,決定過去看看。


    沈雲娘進來的時候,璧容正笑著和孟姨娘說著話,見到沈雲娘很是驚訝,忙站起來道:“今個兒是什麽日子,大姑小姐肯賞光到我這裏來。”


    沈雲娘眼睛在桌上掃了一圈,隻見到那裝藥的食盒,卻沒見到藥碗,心裏有些未知的忐忑。


    “難得回趟娘家,聽說你最近身子好了些,這才敢過來看看你,沒想到你這裏有別人在。”


    孟姨娘早就打了退堂鼓,如今見了沈雲娘過來,忙急著道:“既然大姑小姐來了,奴婢就先去回去了,二奶奶何時想找人說話,隻管叫人去傳我便是。”


    沈雲娘不知道情況,哪能讓她就這麽走了,忙道:“怎麽我一來,你就要走了,莫不是方才在講我的壞話不成。”說著,沈雲娘麵露凶色地看了孟姨娘一眼。


    隻一瞬間的功夫就變作了滿臉笑意,拉著孟姨娘坐了下來,裝作不經意地往桌上看了一眼,指著那食盒問道:“你們方才吃什麽好東西了,也拿出來給我嚐嚐。”


    “倒真是好東西呢。”璧容眉頭挑了挑,笑著道:“孟姨娘方才給我送了碗安胎的補藥,我才吃了東西,肚子裏撐得很,正巧你也有著身子,索性我就借花獻佛,讓你喝了吧。”


    “孟姨娘孝敬你的,我哪好意思。”沈雲娘連忙拒絕,“藥可得趁熱喝,誒,怎麽不見東西?”


    璧容道:“放的有些涼了,丫鬟拿去廚房裏熱了。”


    沈雲娘害怕她掉包,忙站起來道:“這可不是小事,我去廚房替你盯著點,免得下人粗手粗腳,放了不該放的東西進去。”


    這話說得純粹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不該放的東西隻怕早就放好了吧!璧容見她那副裝都裝不像的表情,不由得暗自發笑,這遇事先自露馬腳的性格可是和大夫人如出一轍,果真是骨血相連的母女。


    不一會兒,便見沈雲娘端著那碗藥親自送了進來。


    “二弟妹快趁熱喝了,我親自盯著她們熱的。”沈雲娘笑著道。


    璧容看著那雙朝自己緩緩湊過來的手,抬眼向夏堇使了個顏色。


    夏堇會意立即擋在前麵,“奶奶一向喝不得燙嘴的,還是放在邊上晾涼再喝吧。”伸手就要接過沈雲娘手裏的藥。


    沈雲娘卻像是早就洞悉了這一切,身形伶俐地抬手越了過去,速度之快全然不像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孕婦,直直地端到璧容跟前,“這可不是旁的東西,一定得喝燙嘴的才行,先是孟姨娘熬了藥,我又親自去盯了她們給你熱,費了多少工夫,一定得看著你喝下去才行。”


    璧容突地對沈雲娘這般胡攪蠻纏的行徑有些厭惡起來。


    虧她還是沈家這樣大門大戶的嫡女,旁人已經識透了你的詭計,為著給你留個麵子才沒有當麵拆穿,但凡是個有點腦子的也該知道撒手,而不是這般給臉不要臉。


    這時,肚子卻好似有了些輕微的動靜,璧容驚訝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從診出喜脈以來,這還是第一次如此切身地感受到肚子裏確實孕育了一個小家夥,心裏不由得變得柔和起來。


    璧容好似能感覺到肚子的孩子在笑,他很是興奮地在向自己傳達他的心情。可是,為什麽突然這麽開心呢?難道是洞悉出了自己的心思,也在跟著湊熱鬧?


    這麽想著,璧容輕鬆一笑,從沈雲娘接過來,感覺到沈雲娘鬆了力,便裝作太燙沒有接住的模樣鬆了手。隻聽得啪的一聲,碗被摔了個粉碎,黑褐色的液體飛濺到幾人的裙子上,斑斑點點地甚是乍眼。


    碰巧有飛濺的藥汁濺到了她的腳上,璧容呀的一聲,慣性地伸手去摸,卻不小心被鞋上的一塊碎瓷片紮破了手,殷紅色的血珠從開裂的創口裏洶湧地冒出來。


    旁邊站著的丫鬟們見了忙嚷嚷著找藥箱,夏堇抽出璧容腰間的帕子趕緊先替璧容摁住了傷口。


    “你,你……”沈雲娘顯然是沒料到璧容會玩這一手,嘴角徹底耷拉了下來,臉色氣的鐵青,怒指著璧容道:“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大姑小姐怎麽比孟姨娘還要急。”丫鬟們正拿了繃帶在給她上藥包紮,璧容佯作不經意地抬頭問了一句,眼神卻是意味深長地直視著她。


    沈雲娘一驚,不由得心虛了起來,閃躲著眼神尷尬地笑了笑,一打眼瞧見對麵高腳幾上放著那盆夾竹桃,忙扯開話題道:“你屋裏這盆花可真是漂亮,又是二弟打外頭買來的吧。”


    說罷,就朝那花走了過去。


    此刻,璧容才真的對沈雲娘警惕了起來,在她臉上看了半響,隻看得沈雲娘心裏發毛。


    璧容摸不清她這話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便試探地道:“前些日子四弟妹送來的,好像是叫夾竹桃來著。”特意在夾竹桃三個字上加重了聲音,卻見沈雲娘隻是點了點頭,並沒有其他的反應。


    想起傅三娘說的,這花隻是吞食有毒,觸碰卻是沒有大礙的,便存了個心思,道:“你們來的巧,我頭會兒才叫丫鬟剪了兩支想要戴在髻上,如此少不得要先便宜了你們去。”


    說著便叫夏堇拿了方才剪下來的花。


    兩朵都是純正的紅色,開的極豔,孟姨娘離著近,夏堇便先端著木托盤去了孟姨娘跟前。


    才走過去,便見孟姨娘滿臉驚懼地往後退,連連擺手:“奴婢不敢當,奴婢不敢當……”


    孟姨娘此刻嚇得毛發直立,她那日給大夫人送了湯藥出來,經過花園子,剛好碰見給墨竹院送花的那幾人,那丫鬟說的“有毒”兩個字至今還刻在腦子裏。


    夏堇見她這副閃躲的模樣,又想到她方才不懷好意地送藥,不禁起了戲弄她的心思來。


    “姨娘躲什麽,這麽好看的花,我們奶奶平日裏都不舍得戴呢,姨娘可得謝謝我們奶奶才成。”說著,夏堇故意用帕子捏起那支花,直直地往她頭上插去。


    孟姨娘驚得叫了一聲,死死地抓住夏堇的手,看見旁邊的沈雲娘,忙道:“給大姑小姐,這花應該給大姑小姐才是。”


    許是應了那句老話,自己做賊,邊便看誰都像賊了。


    沈雲娘原本是極喜歡的,可方才見孟姨娘反應如此劇烈,不由得心生疑竇,自是也不敢接,伸出手連連推辭。


    隻是夏堇卻不後退,一個勁地往孟姨娘身上湊,直接把花塞進了孟姨娘手裏。


    孟姨娘顯然有些措手不及,看著自己的花愣了半天,突然尖叫了一聲,直往沈雲娘跟前湊,恨不得立刻把手裏這個毒東西給了別人。


    沈雲娘見她朝自己撲過來,嚇了一跳,忙不迭地往後退,豈料被身後的高腳茶幾阻了一下,腳上沒站住,撲通一聲摔在了地上。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讓屋裏的眾人都反應不及,隻聽得沈雲娘一聲痛苦的呻吟,眾人低頭一瞧,那條牙白色的裙子上乍然滲出一片刺眼的紅。


    璧容愣愣地看著自己手上那厚厚一圈的繃帶,又看了眼地上那灘更甚醒目的紅色,突然想起了那日惠淨師太說的話來,心裏不由得五味雜陳。


    作者有話要說:沈雲娘和大夫人做事的風格是一樣一樣的,自私、心腸歹毒、怨天尤人、而最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蠢。沈月娘其實是個比較精明的,懂得識時務,她在能在謝家當家這些年也是和這一點大有關係的。


    所以,對於沈月娘來說,丈夫已經不再是她最重要的,奪了她手裏的權利才是對她最大的打擊,而且這一切還源自於她母親造成的。而對於沈雲娘,沒有兒子,也不是很得丈夫的寵,不過是仗著沈家的勢力讓婆家對她不敢怎麽樣,可她肚子裏的這個孩子一旦沒了,陳家的態度就不好說了。


    羅嗦了一通,到此,沈家這兩姐妹算是告一段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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