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陪著太夫人在瑞雪廳用了早飯,郎氏喜歡熱鬧,所以那些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在這裏全然無用武之地。


    早飯撤下去以後緊跟著就上了一桌子茶點,郎氏先是問了問沈雲娘的身子,她如今是高齡產子,許多事情都要格外小心。說了一會話,郎氏坐的筆直的背漸漸有了些僵硬。


    看著沈雲娘姐妹道:“知道你們姐姐妹妹許久不見,在我這老婆子麵前早就坐不住了,行了,你們個人找地方說話去吧。”


    沈月娘佯作無奈搖搖頭,笑著對眾人道:“祖母說話可是越來越不饒人了,明明自己累了要趕咱們出去,還要尋個咱們的不是。得,咱們還是見好趕緊走吧,不然華媽媽可要你拿拿掃帚趕人了。”


    本是極討人笑的話,可屋裏少了往日這般接話的大奶奶和四奶奶,剩下一屋子貌合神離的人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氣氛驀地僵硬起來。


    太夫人左右各自看了看,麵色依舊,獨一雙眼睛微微眯在了一起。


    “太奶奶,宏兒坐得住,讓我留下來陪您吧。”


    一個身穿靛藍色衣服的小圓球從奶媽身上出溜了下來。


    沈月娘的嘴角頓時僵住,側對著的半邊臉上看不出一絲表情。


    姚氏忙拉過宏哥兒,“太奶奶身子乏了要回去休息一會兒,你去了豈不是吵了太奶奶休息。”


    宏哥兒撇著小嘴從姚氏懷裏掙脫出來,邁著兩條小短腿飛快地排到太夫人麵前,拽著她的褲腿連聲道:“太奶奶,宏兒老實的很,不會吵到太奶奶的是不是。”


    郎氏眯著眼睛,笑著把宏哥兒摟在了懷裏,點頭道:“好,太奶奶把她們都趕走,就留我們宏哥一個陪我說話。”


    璧容笑著站起身來,“早知道方才就應該聽三姐的話,這會兒也就不會真被老太太趕了,老太太這會兒含飴弄孫嗎,孫媳可沒有臉再打擾了,這就先回去了。”


    三奶奶也跟著站起來向郎氏告了辭,又囑咐了宏哥兒聽話不許胡鬧雲雲。


    到了門口,璧容又回過頭來跟華媽媽道:“雖說這天暖和了,可湖邊上到底還有點風,媽媽記著待會兒給老太太多穿上一件,切莫受了風。”


    華媽媽笑著道:“二奶奶放心,奴婢會提醒老太太的。”


    ――――――――


    從壽和院一出來,沈雲娘就板著一張臉,任沈月娘在旁邊說什麽也愛答不理,徑自坐轎子去了大夫人的院子,緊趕慢趕,好歹是在圓門門口攔住了她。


    沈月娘攙著她進了旁邊的一間偏廳,剛一落座,就聽見沈月娘有些委屈地歎了口氣。


    “姐姐,那是生我養我的親娘,如今受的這般欺負我豈能不心疼,可我婆婆和祖母的關係你是知道的,我著實是有苦難言啊。我也不瞞你,這事情我知道的比你還早幾天,可我婆婆明裏暗裏就拿話跟我說嫁出去的女兒就是潑出去的水,把我們家從前那位姑奶奶的事都搬出來,你說我哪裏還敢說什麽。”


    沈雲娘眉頭深深地蹙在了一起,想當年謝家有位出了名的二姑奶奶,因為私怨挑撥自己的弟弟休了原配妻子,她那弟媳也不是肯忍氣吞聲的,跑到官府去告了一狀,二姑奶奶夫家一怒之下便把她給休回了家。


    那謝夫人能把這事搬到麵上說出來,顯然已經是在給月娘警告了。


    “這事怎麽連你婆婆都知道了。”


    “你說呢,我們家雖然是我當家,可就連門房的小廝都是我婆婆選的人,嗬嗬,我不過是撿了個風光的名頭,外人少不得還要說我婆婆寬厚大度。”沈月娘不由得冷笑了兩聲。


    沈雲娘心裏那點怨氣立刻咽了回去,不禁疑惑道:“說起來,祖母這些年一向什麽都不理,怎麽突然間就雷厲風行了呢。”


    她們兩個懂事以來家裏就是大夫人掌家,郎氏在她們心中的記憶一向是個極為寬厚的人,自小郎氏屋子裏的東西便由著她們拿,從來都是一副散財童子的模樣。


    “這世上能讓祖母這般的隻有一個人。”沈月娘賣了個關子,“我聽說今年年初大姑丈家的文姨娘生了兒子,雖說養在了姑母名下,可裏麵那些圈圈繞繞的事情,別人怎麽會知道。”


    “哦?你可是知道些什麽,快別在這賣關子了。”


    沈月娘拍拍她的手道:“聽我們爺說那文姨娘是大姑丈的一個姨家表妹,娘家是忻州的高門大戶不說,關鍵是那甘家老夫人對這個外甥女極為疼愛。”


    沈雲娘頓時恍然大悟,咯咯地笑了起來:“這正房養白眼狼的事例可是比比皆是呢!”話音一轉,滿是不屑:“想借著人家的肚子給自己尋個依靠,天底下哪有這麽好的事!”


    自己這個姐姐的性子和母親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沈月娘麵色如常地道:“所以說咱們要想幫母親,切不可硬碰硬,我聽你早上那話,你可是知道大嫂好巴巴稱病是怎麽一回事?”


    沈雲娘冷哼了一聲,臉上盡是不屑,“我不過是給大哥寄了封信,把她如何勾結莊氏那賤人算計母親的那些陰險行徑一五一十地告訴給了大哥知道,也叫大哥好生看看這個女人的真麵目。”


    “什麽?你告訴了大哥?你……”沈月娘蹭的一下站起來,對她這般愚昧無知的行為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沈雲娘見她這般模樣,有些不悅,“怎麽,她做了這樣的事情,咱們還得替她瞞著不成!”


    “這家裏除了王氏,還有誰能幫得了母親,姚氏?她除了拿兒子去哄老太太還會什麽!賀氏?那最是個牆頭草,滿腦子裏除了錢我就沒見過別的!隻有王氏,為著大哥她必須得和母親站在一起,你想想,若是大哥為此厭了她,她隻怕頭一個要恨的就是母親!”


    聽得沈月娘這麽說,沈雲娘心裏已是亂成了一團,臉上盡是懊悔之色:“我,我沒想這麽多,袁媽媽那天這麽說,我想著母親肯定是知道的,就答應了……”


    “這幫惡仆,整日就知道在旁邊攛掇母親,生怕家裏不出事端!”


    “那現在該如何是好?”


    沈月娘皺著眉沉思了片刻,示意她稍安勿躁,“咱們得想法子讓大嫂明白,莊氏不過是在利用她……還有上回那個惠靜師太,我琢磨著她準是和莊氏一夥的,這樣咱們先去給母親請安,讓母親派人去監視著莊氏的一舉一動……”


    ――――――


    吃了午飯,過了日頭最毒的那會功夫,沈月娘便跟郎氏提議去湖邊賞蓮花,眾人聽了,連連說好。沈雲娘挺著五個月的肚子都興致勃勃地附和著,璧容自然也不好說不去。


    眾人在湖邊轉了一會兒,郎氏便說去菡萏水榭裏坐坐。


    菡萏水榭是建在湖中心的一個八角黑漆涼亭,亭蓋飛簷鬥拱,雕梁畫棟,簷口掛落花飾,十六隻翹角上下錯落,頗為別致。亭楣上寫著兩個鎏金的大字“菡萏”,八個亭柱上用篆隸行草寫著一首詠蓮詩。人坐在亭子裏,遠遠望去竹木叢萃、碧波蕩漾。


    早有一眾丫鬟婆子備好了茶點候在了亭子裏。


    茶葉是新置的明前龍井,桌上另擺著二十種樣式各異的點心,有白瓷碟子裝著的菊花餅、蘋果蜜餞,福字青花小碟裝著的福祿壽喜四字餅,彩瓷碟子裝著的棗泥麻餅、椒鹽鹹酥銀錠餅、柳葉糖……


    當然,必不可少的自然還要數端午的粽子。


    “這越州產的繚綾當真是好東西,瞧瞧這身衣裳,我倒不知是該去賞那湖裏的那朵好,還是賞眼前這朵好了。”沈月娘拿著帕子掩嘴笑道。


    沈月娘話音一落,眾人皆低下頭去瞧璧容的裙子。


    璧容午間換了一件淺碧色潞綢對襟褙子,十二幅繚綾湘裙,從衣擺的下半端連著下麵的裙子繡著粉白相間的兩朵蓮花,隨著裙擺的輕輕晃動,越發顯得似真似幻。


    亭子裏的眾人以沈月娘稱最,皆是滿身大紅大紫的豔麗至極,璧容這身素麗在這片花團錦簇中反倒如同那池子裏懵醒怒放的睡蓮,風姿綽約,寧靜深遠。


    “全家裏也隻有二弟肯這麽大手筆,金子銀子地往身上貼。”沈雲娘酸澀地譏諷了一句。


    沈月娘掩嘴嗬嗬笑了一聲,“你這話說的可不對,二弟這是心疼二弟妹。”


    如果說方才沈月娘的話,璧容還隻是暗自腹疑,可如今聽得她們二人這一個紅臉一個白臉,璧容卻明白的透徹了。


    有好東西不先孝敬祖母、婆婆,自己還能穿得如此心安理得,十足的不孝啊!如郎氏這般老謀深算的人,豈能聽不出這話裏的意思來。


    不怕人算計,就怕被人算計了,自己還在一旁跟著賣笑。


    看著沈月娘此刻的笑容,璧容隻覺得心中厭煩至極,不經意地向華媽媽看了一眼。


    華媽媽見了立刻笑著道:“老太太,這會兒風有些大了,不如早些過去宴廳吧。”


    郎氏點點頭,恍若對剛才的事完全沒聽懂一般,對華媽媽吩咐道:“叫人備好了茶湯,我們過去那邊喝。”


    華媽媽忙應聲下去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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