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小丫鬟就送了水壺過來,後麵跟著個十五、六歲的小廝端著茶具,一進來就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說自己跑了茅廁,不知道來了客人。


    璧容見他在地上一個勁地磕頭,心下不忍,囑咐了他日後注意就叫他起來了。從小丫鬟手裏取了水壺,燙了杯子,簡單地泡了兩杯茶,向秦書懷問道:“這裏可有個叫西北坡的樹林子?”


    秦書懷點了點頭。


    “這林子離這裏有多遠?”


    “出了東大街徑直走就是了,坐車的話也就一刻鍾的功夫,若是走路大概得花大半個時辰了。”


    “這林子裏可是有許多蚊蟲?”


    秦書懷越發覺得糊塗,不解地道:“這麽熱的天有蚊蟲那是自然的。”


    璧容得到了證實,心下了然,便問了身邊站著的小丫鬟:“多大了,叫什麽名字?”


    小丫鬟怯怯地道:“奴婢叫玉桃,今年十一歲。”


    璧容不由得歎息一聲,不過十一歲的孩子就要給人家當奴才,而且看她做事情的熟練模樣,恐怕已經進來兩三年了。


    璧容拉過她的手,柔聲說:“你別害怕,我呢就是想問你幾句話,你隻要如實說就是了,有全媽媽在薑媽媽不敢把你怎麽樣的。”


    一提到薑媽媽玉桃明顯一個哆嗦,抬頭見璧容目光溫和,不像府裏的那些媽媽們的凶狠,心裏一鬆不由得點了點頭。


    “小少爺可是去過西北坡的林子?”


    玉桃猶豫著點了下頭。


    “小少爺如今隻有六歲,不可能自己跑這麽遠,所以是有人帶他去的,對嗎?”


    玉桃又點了下頭。


    “你去了嗎?”


    玉桃這下不敢點頭了,連忙擺著手道:“不是我不是我,是薑媽媽帶少爺去的。”


    “不可能吧,薑媽媽明知道那邊有這麽多的蚊蟲,怎麽可能還要帶少爺去呢?你準是在騙我呢。”璧容佯裝生氣地看向她。


    小丫鬟一聽果然急了,生怕最後把罪責扯到自己身上,一五一十地交代著:“薑媽媽經常帶少爺去劉奶奶家打葉子牌,少爺坐不住,就經常白哥兒、武哥兒一起去外麵玩,最近聽人說林子裏有兔子,這才讓人趕車去的那邊。”


    璧容聽得糊塗,便問:“劉奶奶是什麽人?白哥兒武哥兒又是誰?”


    “劉奶奶家的兒子和李奶奶家的兒子都是在東大街咱們家布莊的人,白哥兒是劉奶奶的孫子,武哥兒是李奶奶的孫子。”


    從明麵上看,薑媽媽借著照顧豪哥兒偷懶已是事實,無論如何她也是逃不了幹係的,隻是……這裏麵還有沒有別的事呢,如果單純隻是關係要好,請來府裏豈不是更好,依著薑媽媽的本事,有吃有喝的招待著,恐怕也沒人敢說什麽,何必要跑到別人家裏去呢?


    玉桃見璧容不說話,心裏緊張的要命,趕緊說道:“姑娘明鑒,是少爺非要去的,我攔也攔不住,姑娘可千萬別告訴二爺。”


    璧容見她紅著兩隻眼泫然欲泣,心裏也軟了下去,便安慰她:“放心吧,我不會告訴二爺的,不過回去以後薑媽媽若是問你,你隻說我向你打聽少爺的病症,但是你什麽都沒說,記住了嗎?”


    玉桃乖巧地喏了一聲下去了。


    “怎麽了?還有什麽問題嗎?”秦書懷不知璧容此刻在皺著眉頭在琢磨什麽,按著剛才那個小丫鬟的話串起來大概就是薑媽媽的疏忽導致逸之的小侄子感染了瘧病,事情儼然已經水落石出了。


    “我也說不上來,就是覺得事情可能沒這麽簡單,你能不能幫我看看那個劉家的和李家的在鋪子裏都做些什麽。”


    秦書懷見她一臉認真,雖然一腦子漿糊,但還是點頭答應了。


    當天夜裏強喂了徐大夫開的藥,熱度倒是退了下來,秦書懷得了信索性直接拿銀子把他從喬家直接搶了過來,璧容本還擔心會引起兩家的不和,但聽秦書懷說那喬家老爺是他姑父,這才放了心。


    徐大夫又給開了幾帖清熱保津治瘧病的方子,連喝了兩日果然見了效。期間收到沈君佑來的信,全媽媽讓璧容回信告訴他一切都好,不必掛心。


    小孩子天生就是個待不住的主兒,熱度一退了,豪哥兒就開始吵著要下床,起初喝藥就是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灌下去的,如今人清醒了,自是不肯好好喝了。


    “豪哥兒,你知道你為什麽生病嗎?”璧容坐在床邊問他。


    豪哥兒摸著腦袋想了半天,嘟著嘴問道:“生病還有原因嗎?人人都會生病的呀。”


    “當然有原因了,每個人呢身邊都有兩個神仙,左邊的叫淘氣神,右邊的呢叫乖巧神,淘氣神每天拿筆記著你做了多少淘氣事,等到湊夠了數就會發脾氣叫你生病,但是你如果變得乖巧了呢,乖巧神就會幫你把病趕走,你看你這兩天乖乖地躺在床上,是不是頭就不痛了?”


    豪哥兒一臉懵懂地思索了一會兒,稚氣地問道:“那我要是一直乖乖的,是不是就不會生病了呢。”


    璧容拍拍胸脯,向他保證道:“當然了,淘氣神可沒有乖巧神厲害。”


    豪哥兒一聽咧開嘴笑了:“好吧,那我聽你的不出去玩了。”


    旁邊站著的玉桃聽了立刻眉開眼笑地跑去端藥,可豪哥兒一看見那碗黑漆漆的藥,立刻哇哇地哭了起來:“我都這麽乖巧了,怎麽還要喝藥啊。”


    玉桃生怕薑媽媽在外麵聽見進來打她,求救似得看向璧容。


    “豪哥兒,剛才乖巧神跟我說了,你若是乖乖地把藥喝了呢,晚上他就變出小娃娃來跟你玩。”


    豪哥兒一聽果然不哭了,忙問道:“真的嗎?你可不要騙我。”


    “我保證,你一覺醒來,被子裏一定多出兩個小娃娃來。”璧容衝他眨了眨眼。


    “好。”豪哥兒擺出一副英勇赴死地模樣張大了嘴,讓小丫鬟一口給他灌了下去,喝完了還不忘苦著一張小臉念叨著:“乖巧神仙,豪哥兒很聽你的話的,你要趕快把淘氣神趕跑啊!”


    玉桃看他一副認真的模樣,使勁地憋著沒敢笑出來,正端著藥碗出去,薑媽媽板著臉走了進來,差點撞在一塊,氣得她厲聲斥責:“眼珠子長到後腦勺去了,往人身上撞!叫你給少爺喂個藥都得別人幫忙,幹什麽能行!”


    玉桃聽了立即委屈地紅了眼睛。


    薑媽媽看她那副模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瞥了一眼璧容,話裏有話道:“怎麽著,你這是哭給誰看呢,我還說不得你了!哪天把你賣到窮鄉僻壤去哭死你!看看有沒有人能給你做主!”


    璧容不願意看她繼續借著數落小丫鬟諷刺自己,索性自己也不需要去討好她,便道:“薑媽媽,全媽媽好像有事找您,這裏我跟著伺候就是了,您去歇著吧。”


    薑媽媽冷眼哼了一聲,轉身出去了。


    “薑媽媽,您也是府裏的老人了,這起起落落的事啊見過的比我多,我勸您哪往後最好還是客氣點。說句大不敬的話,這改朝換代都是常有的事,何況這府裏的主子呢。”陳孝儒家的站在門口不動聲色地說了這麽一句,也不等薑媽媽是何反應,嘴裏自言自語著:“不知不覺的,這夏天已經到了。”臉帶笑意地出了院子。


    ――――――――――


    這日,璧容正在廚房裏捏著白兔糖糕,想起那日自己編的那個淘氣神的故事哄的豪哥兒老老實實在床上躺了好幾天,心裏不由得想笑,仿佛自己也成了個孩子。不過說起來,璧容倒是要好好感謝鄭天旺,得虧他臨來時塞給自己那一套木雕的小猴,當晚趁著豪哥兒睡著時塞進了他被窩裏,第二天早上他一醒來,就興奮地嚷嚷著乖巧神真的給他送了娃娃來。


    想到此,璧容心裏倒有了另一番盤算。鄭天旺是個心靈手巧的人,如果一輩子跟著鄭天洪靠種地為生,倒是有點屈才了,何況他本來也不願意種地。但是總跟著鎮裏的工隊做幫工也不是長久的事兒,撇了穩當與否不提,一不小心丟了命那可就是多少銀子也換不回來的。


    倒不如去好好學學木匠活,將來自己也能開個鋪子,賣些木雕、家具,璧容越想越覺得自己的主意不錯,盤算著這事回頭還得讓沈君佑幫幫忙才行。


    正琢磨著,玉桃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麵色煞白,比起見了薑媽媽時還要懼怕三分。


    “怎麽了,怎麽怕成這副模樣?”璧容忙洗了手上的麵粉,過去扶她。


    “官,官爺來抓人了,已經到門口了!”玉桃一想起門口那幫穿著官服的人,忍不住渾身戰栗,突然又想起什麽,急切地拉著璧容道:“姑娘你快逃吧,玉桃不會跟別人說的。


    璧容聽得糊塗,便問道:“我逃什麽?官兵難不成還是來抓我的……”剛說完,突然想到了什麽,見玉桃一個勁地點頭道:“他們說姑娘是從陽曲逃出來的守節寡婦,要,要抓你回去浸豬籠……”


    頓時,璧容隻覺得自己腦子裏轟的一聲,仿佛炸開了一半,兩腳軟得要命,撲通一聲跌坐在地上,耳朵裏全是嗡嗡的聲音。身邊的玉桃一臉擔憂地正對自己說著什麽,可隻看見她嘴唇翕動著,卻什麽也聽不清楚,腦子裏反反複複地隻有一句話: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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