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牢記:英勇, 堅強,自我犧牲, 這是我們所處時代的英雄主義,是人類共同的英雄主義。”


    伊甸園, 唐嵐在背書。


    “集體英雄主義、個人英雄主義,它們共同的——”


    哈伯德把一本槍械圖鑒蓋在臉上:“還沒背完?”


    “差不多了。”唐嵐合上書,望著天花板:“哈伯德。”


    “怎麽了?”


    “你想當英雄嗎?”


    哈伯德把圖鑒往下拉了一點, 露出栗棕色的眼睛,他也望著天花板, 三秒鍾後,說:“無所謂。”


    再三秒種,又問:“你呢?”


    唐嵐說:“我不知道。”


    2.


    來自北方基地的援軍抵達高地研究所。


    重武器在飛機上, 由陸上校指揮空中作戰, 其餘輕裝部隊使用大型滑翔翼落地,他們有序四散開來, 清掃已經進攻研究所的怪物。


    哈伯德在研究所右方的大片空地上,往後是陡峭的懸崖, 崖邊豎立著的鮮紅的三角標牌上寫著“易滑坡,禁止靠近”。研究所的主體遮住了他的大部分視線, 重機槍打死一個小型怪物後,這裏就沒有了敵人。


    他來到這裏的原因是方才的混戰中抬頭往天上看了一眼。


    天上正發生一場血腥而混亂的戰鬥, 一隻巨大的怪物死亡落地, 他抬頭時看見空中有一個黑色的人影。


    不, 不是人, 他有著人的軀體,背後卻有一雙漆黑的,折了一半的巨大翼翅,是個異種。


    他看到時,那身影也正往下墜落,因此隻在他的視野中短暫存在了一秒鍾。


    可這短暫的一秒鍾讓他的靈魂一片空白。


    “你去哪?”他同行的隊友衝他喊了一聲,但他沒聽清楚,那聲音仿佛是在很遙遠的地方響起的。


    隨即他發瘋一樣衝向那人墜落的地方。


    ——這地方疏於打理,藤蔓纏繞,及腰的雜草瘋長,表麵上什麽都看不出,背後就是懸崖。


    他目光冷凝,握著重機槍踏進去,撥開藤蔓,在及腰深的草叢裏四下搜尋。


    耳畔似乎傳來幻覺一樣的喘息聲,他猛地轉身,卻隻看到草叢在狂風中的晃動。


    “有人嗎?”他喊道。


    那喘息聲似乎加重了,右後方有響動傳來。


    他朝那裏看去,目光卻猛地停住。


    ——在一千米遠的對麵,研究所建築的左後方。


    那地方是風力發電塔的所在,數個白色的三角風車正在狂風中瘋狂旋轉。


    而就在此時此刻,幾隻雪白色長有棘刺的觸手卷上了發電塔的柱身,並絞上了風車中央的轉軸。那幾截觸手粗壯堅固,發電塔其中兩個的旋轉已經漸漸停下。


    而那怪物的目的顯然不僅限於此,觸手上棘刺與瘤突聳立,哈伯德一生中的大半時間都帶隊在野外度過,身經百戰,他知道那是怪物發力的表現,它即將把發電塔連根拔起。


    混戰的核心是研究所前方空地,未必有人會注意到遠處的發電塔——更何況那東西的顏色和發電塔如此相似。


    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沒有時間了。


    第三個發電塔停止了轉動。


    觸手已經因為使力而微微顫抖。


    這幾個發電塔的重要性哈伯德不是很清楚,但可以想象出來。研究所內通訊設備、科研設施的供電——包括安折剛剛走進去的那片紅色火海所依賴的裝置,全都需要大量的供電。


    他卸下背著的大型手持鈾彈發射筒,向前方瞄準。很少有單兵能靈活使用這種武器,它火力足夠,但重量恐怖,瞄準難度極高,後坐力能讓一個普通人的肩膀粉碎。


    哈伯德對觸手類怪物的要害心知肚明,但研究所建築的存在嚴重阻擋了他的瞄準,要害處沒有露出來。


    ——他向後退。


    所有思索過程和決定都在看到那怪物後的三秒之內完成,他後退,一步,又一步。


    風聲越來越大,短短數秒內,他已經越過了“禁止靠近”的標牌。他往後瞥了一眼,看見無盡的天幕,再往下看,離懸崖的邊緣隻差一步,而自己腳下的土地正在微微晃動,哢嚓一聲,似乎有石子滾落的聲響。


    還差一點,離能擊殺怪物又不會損壞建築和發電塔的那個位置還差一點。


    其實他從沒想過要當個英雄。但他還是繼續後退了一步。


    又是土石鬆脫的聲音。


    瞄準鏡十字準星正對要害。


    手裏這個型號的發射筒,穿透力足夠,火力足夠,射程足夠。


    “砰——”


    巨大的後坐力將他向後轟擊,山崖的邊緣震顫,原本就已鬆脫的石塊像雪崩一樣垮脫坍塌。


    風聲響在耳畔,他身體後仰,向下墜落。


    他的視野裏全是輝煌的黎明,太陽從群山一側躍出,耀目的金光撞進視網膜,就在這轉瞬即逝的片刻後,另一個人影從山崖上方出現,朝他的方向一躍而下。


    幾滴鮮血落在哈伯德臉頰上。


    仿佛在夢中。


    他伸手——


    唐嵐因失血而蒼白的手拽住了他。


    陰影鋪天蓋地,帶血的翼翅唰然展開。山間的風往東方吹,血染透了他胸膛處的衣服,他沒力氣振翅飛起,隻是抓著哈伯德,借風滑墜,像小時候折過的失了準頭的紙飛機。


    哈伯德看著他的眼睛。


    唐嵐的眉眼還像以前那樣俊秀冷冽,麵頰上有兩道劃傷,正滲著血。


    唐嵐也看著哈伯德,他笑起來。


    哈伯德眼裏似乎有許多東西,他能看出來。他想問他為何在此,想問他經曆過什麽,更想責備他為什麽要犧牲自己的性命,跟著墜落懸崖。


    唐嵐隻是一邊笑,一邊把哈伯德的手攥得更緊——哈伯德以同樣的力度回應了他。


    整個世界隻剩呼嘯的風聲,他們墜落向不可知的命運,但沒什麽好怕的。


    “你當了一次英雄,”唐嵐說,“我也來當一次。”


    遠方,群山綿延。


    朝陽噴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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