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 他們看到了一架飛機的殘骸。飛機的形狀和陸渢那架一模一樣。安折估算了一下方向,這架飛機應該是先於陸渢墜毀的那一個, 他目睹了它的跌落。


    在三四架飛機相繼墜毀後, 他再沒見過基地的飛機在天空中出現過, 大概基地也察覺了這種古怪的變化, 不再派遣殲擊機出去。


    但是這架飛機的情況比陸渢的好一些,沒有爆炸, 除了外形的損壞外,其它東西都保存完好。


    陸渢走過去, 拆下了這架飛機的黑盒子,猶豫了一下, 他爬進了裂開的機艙門——機艙門的邊緣有齧咬的痕跡。


    怪物已經把駕駛員的身體吃掉了, 沾血的衣服已經幹了, 被剔盡血肉的骨頭散碎地落在駕駛艙裏, 顱骨滾落在操作台下方, 隻剩一半, 邊緣有鋒利的齒痕。


    安折跟著他也爬進來了,有一個瞬間陸渢想讓他離開, 以免被這猙獰的場景嚇到,但隨即他就看到了安折平靜的目光,意識到他並不會因為人類的屍骸而懼怕。


    操作台的下麵是一本倒扣的飛行手冊,飛行手冊是駕駛員的工具書,裏麵記錄了基礎操作步驟,儀器用法與用途, 以及種種意外情況的解決手段。


    陸渢伸手將飛行手冊拿到麵前,一種未知的變化在手冊上發生了,黑色的字跡深深、深深滲入紙張裏,那顏色向外洇透,細小的黑色觸手伸展開來,使得整張紙麵上的印刷字體都以奇異的方式扭曲變形,像某種邪惡的符號。


    安折也看著紙麵,他艱難辨認字形,這一頁說的是發動機可能出現的種種故障。


    於是他知道,這架飛機墜毀是因為發動機出現了故障,而直到飛機墜毀的那一刻他都還在看手冊,尋找可能的解決方案。


    然後——在那一瞬間,飛機墜毀,手冊掉地,人們死亡。


    被陸渢從飛機的舷梯上抱下來,放到地麵上後,安折聽見陸渢道:“我在的那一架飛機也是因為發動機故障墜毀。”


    安折蹙眉。


    陸渢繼續道:“不過其它零件也出現了問題。”


    陸渢:“因為製造的時候有問題嗎?”


    “pj殲擊機編隊已經多次執行飛行任務,起飛前也進行過檢修。”陸渢道。


    他們往前麵走,西貝和爺爺在前麵等著。


    安折想不明白飛機出現故障的原因,他道:“那為什麽?”


    “不知道。”上校很少有說這三個字的時候。


    像是想起什麽,他淡淡道:“pl1109著陸的時候也出現發動機故障,不過還是安全降落了。”


    pl1109是基地最高級的戰機,聽陸渢的意思,所有飛機現在都有出事的風險。不久前他離開人類基地時回望主城,還看見了pl1109徐徐下落的身影,原來在那個時候,陸渢就已經在生死邊緣走過一趟了。


    “那……”安折小聲道:“那你以後不坐飛機了?”


    陸渢沒說什麽,隻揉了揉他的頭發。


    和西貝回合後,他們簡單說了一下那裏的狀況,繼續往前走。


    視線之內,全是荒原。


    西貝環視四周:“怪物真的變少了,以前還挺多的。”


    安折知道這話代表什麽。大的、小的,許多生物都死了,成為了混合類怪物的一部分。因為怪物的總數變少,這地方顯得安全了許多。但個體的怪物更加危險。


    但是這一切變化都在十幾天之內完成,弱小的怪物被一掃而光,這個過程還是太快了。安折回想起了那個不顧一切貪婪食用基因的怪物,它的動作未免顯得太過急躁。


    他的記憶中其實有類似的場景——想起了深淵的秋末。


    冬天,深淵會變得濕冷,一場雪過後,地麵、樹木上,到處是冰霜。很多怪物都不再出來活動,他們會找溫暖的山洞藏起來——為了能活著度過一整個冬天,它們會瘋狂地彼此廝殺,拚命食用更多的血肉儲備過冬的營養,或者把敵人的屍體拖進山洞中作為存糧。冬天到來前的那一個月,是深淵最危險最血流成河的時候。


    現在同樣的殺戮也發生在外麵了。


    這段路不長,一-->>路下來,他們足夠小心謹慎,選擇隱蔽的路線行走,或許也有運氣的緣故,並沒有碰到恐怖的混合類怪物。


    八點出發,上午九點半,一座被風沙掩埋一半的城市出現在他們麵前。


    它很大,走近了,一眼望不到盡頭。此起彼伏連綿不絕的建築間依稀能看見道路的遺跡。與北方基地規整、橫平豎直的建築不同,它散亂,沒有規律。高廈和矮小的樓房站在一起,圓形的建築和長方形錯落而立,道路曲折,城市中央矗立著一個暗紅色的高塔,立交橋倒塌了一半,上麵掛著密密麻麻的枯藤,橫亙在前方的路中央。什麽顏色的建築都有,但正因為過多的色彩,它們在安折的視野裏反而統一起來,漸漸模糊成霧蒙蒙的灰。


    安折望向遠方一望無際的,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想象不到世界上還有這種錯綜複雜的城市,如果他是這裏的居民,那迷路一定是常態。


    烏雲遮住了太陽,天陰了,四周有隱隱綽綽的霧氣。


    “你們跟我來。”西貝說:“我們礦洞經常來這裏找物資,在城裏有個據點。其實就住在城裏也行,就是怕有怪物。爺爺也不知道為什麽,非說隻有洞裏才最安全。以前有三個叔叔覺得洞裏的生活太難過了,來城裏住,後來就沒消息了。”


    跟著西貝穿過林立的建築後,他們來到了一個密集居住區,灰色的大型居住樓挨挨擠擠,遠處是個廣場,廣場中央隱約能看見一個白色球形。寂靜的城市裏,除了穿樓而過的風聲,就隻有他們的腳步聲。


    陸渢負責警戒四周,因為背著爺爺,西貝一直低著頭,道:“過了那個廣場就到了,很快。”


    就在這時,爺爺的喉嚨裏忽然“咯”了一聲。


    他聲帶振動,不斷地發出一個固定的音節,他喉嚨裏有痰,聲音不清楚,隻能勉強聽見:“保……”


    “保,保……”


    西貝:“什麽?”


    陸渢的腳步忽然停下了。


    安折看向他,卻見他死死望著前方的廣場。


    下一刻,他口中吐出一個短促的音節:“跑!”


    來不及多做思考,安折被猛地拽住手臂,下意識跟著陸渢轉身往最近的一棟建築裏麵跑去。西貝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也背著爺爺快速跟上。


    住房樓是安折所熟悉的建築結構,一進樓道口,迎麵而來的就是一具灰白色的,穿著衣服的骷髏,它斜靠在牆角,仿佛已經與灰白色的牆融為一體。但顧不得細看了,他身體本來就乏力,上樓的動作慢了一步,陸渢直接把他打橫抱起來,快速爬上樓梯。樓梯間很寬敞,一層有三個住戶,大概到八樓的時候,有一扇門是敞開的,陸渢帶安折徑直衝了進去,西貝隨即跟上,他一進來,陸渢就關上了門。房間裏麵的一應家具都落滿了灰,客廳沙發上倒著一具骷髏。


    這是個三室兩廳的房間,南北通透,客廳凸出來一塊,向樓體外延伸,是個巨大的落地玻璃窗。


    陸渢將安折放下,他呼吸有些重,是剛才跑得急了,安折還沒見過他這種樣子。


    但是下一刻——


    他看見西貝望著落地窗外,臉色蒼白,目光渙散。


    他向前望去。


    白色的。


    一個白色,球形的,有半層樓高的怪物,正用一種奇異的步伐——近乎於懸浮的,幽靈一樣的腳步往這邊緩緩蠕動而來——就是一開始遠處廣場上那個被安折認作是白色裝飾物的東西,它是個巨大的怪物。


    它徑直朝這邊過來,還有兩條街道遠的時候,安折看清了它的樣子。一團無法形容的物體,下麵生長著章魚或蝸牛一樣蠕動的足,前半部分負責走路,後半部分長長拖拽在背後。它的身體——近乎圓形的身體,覆蓋著一層介於蒼白和灰白之間的半透明的膜。膜的下麵,它的身體裏麵有數不清的黑色或肉色的難以描述形狀的東西,或者說器官,密密麻麻的觸須或肢體,或是其它東西,不停蠕動著。


    它越是靠近這個小區,身上的細節越能讓人看清,那是完全超出人類理解範圍的混合的形態,它的眼睛在哪裏,找不到。而西貝的目光直勾勾看著它,仿佛下一刻就會因為驚恐而死亡。


    它更近了。


    房間裏的人屏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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