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賬?哈哈哈哈哈……”平郡王被踩墨宸的腳狠狠踩著,連氣都喘不上,氣焰卻極是囂張,“你與我算賬?可笑!一介小小的將軍,膽敢在此以下犯上,上報到朝廷,我要你誅九族!”


    畢竟是在權力場打滾多年的男人,即便落了下風,也能精準的判斷局麵,以咄咄逼人的姿態壓製對手。


    “外麵那些是皇城司的人?哈,你有權力調動皇城司?恐怕還要你加上私調軍隊之責,同樣可以判處死刑!這兩項罪名加起來,就算太子也保不住你。奉勸你在大隊人馬趕來之前開溜,介時要死的可不僅僅是你,而是整個蘇家為你陪葬!捉女幹?一個大老爺們,做這種事也不嫌幼稚嗎?”


    墨宸低垂著眼簾,深邃幽暗的眸子凝望著情緒激動的平郡王,一言不發。


    他倒要看看,這人還能狂妄到什麽份上。


    平郡王張狂無比:“賤民……把你的腳放開!”


    “賤民?”墨宸非但不拿開腳,反而將手中的長劍落下幾分,尖銳的劍尖頂著平郡王的眼睛。


    平郡王扭動脖子試圖躲開,可是臉又被緊緊踩著,根本無法逃脫,隻看著那寒光閃閃的近在咫尺,像是把腦袋懸在了褲腰上,背後漸漸沁出一層冷汗,話語聲也漸漸的湮滅了下去。


    他轉動著眼珠子瞄向墨宸,這一看,卻是背後升起一股寒氣。


    沉默的男人以冰冷的目光注視著他,幽瞳中寒光碎碎,殺機在眼底乍現,好似一口即將噴薄的火山,隨時截取他的性命。他沒來由的怯了幾分,呼吸變得渾濁不堪,聲音也終於有些微弱的戰栗:“你……你到底想怎樣……”


    “我說過了,是要問你算賬。當然不是管那點雞毛蒜皮的破事……”墨宸的聲音沉穩而輕鬆,“不過,若非這點女幹情,今晚我還找不到你,平王爺。”


    平郡王一詫:“什麽?蘇雪,你出賣我!”


    “王爺,我沒有!”蘇雪剛與蘇阮爭執完,一口氣還未咽下,“墨宸,你竟將沾水潑到我身上!”


    “也不能這麽說。”沉沉的嗓音裏帶著別樣的魅惑,墨宸語帶淺笑,“你每天下朝之後就會消失,我派人追蹤你,追蹤了一個月也沒有找到你的落腳之處,聽聞從平郡王府內有數到通往府外的密道,你通過密道進出,我怎麽也無法跟蹤你……但是今日,是個契機。”


    “契機?”


    “我到蘇府和阿阮見麵,發現蘇雪盛裝打扮,恐怕是要與人私會——嗬,我一時起意,趁著與她單獨相處的時候用沾染香精的木灰摸到她的裙擺,然後循著香精的氣息找到這裏。”墨宸微微笑道。


    蘇雪的臉色一白,回想之前在嶽春閣的廳堂,墨宸突然起身撞到她,那時就落入陷阱,她還渾然不覺!


    平郡王惡狠狠的目光掃向蘇雪,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


    “香精一旦沾染到空氣裏,能保持一天不揮發,即便你更換衣服也無法抹去。而且,那個味道很淡很淡,人類聞不出,隻有我馴養的獵鷹能分辯。”墨宸慢條斯理的說道,“當你帶著這個氣味趕到這裏來的時候,我的獵鷹一直徘徊在你的頭頂上方,當你們倆人纏綿之時,我的人就已經將這裏包圍……”


    蘇雪失了神,她之前確有發現一隻老鷹在頭頂徘徊,但根本沒有想到這一層!


    平郡王恨恨的咬牙:“蠢女人!”


    墨宸道:“平王爺,您向來視女人為玩物,如今因為一個女人落難,感覺如何?”


    平郡王微弱的喘著氣,此時此刻,和蘇雪糾結也無甚意義,當下還是不要把墨宸激怒,靜待救援為佳……他咽了口口水,喉結微弱的滑動了一下:“……墨宸,這次你若放過我,我們有話可以慢慢談……太子給你的好處,我也都能給你……”


    “想拖些時間,等待救援嗎?”墨宸的嘴角浮起一抹弧度,長劍突然往下墜一分。


    劍尖劃過平郡王的臉,平郡王臉上血如泉湧,他瞠目欲裂:“住手、住手!你到底要怎樣!”


    墨宸道:“我在此審判你,罪名其一,刺殺太子——你從江湖組織‘白葉’手中以黃金百兩收買最頂尖的殺手,混入舞姬的隊伍裏行刺太子,殺手近日被擒,簽字畫押指向你。平王爺,你說我以下犯上,不知道你安排行刺太子之事,算不算觸怒君威、挑戰皇權?”


    平郡王張嘴欲狡辯,卻被墨宸再度發力踩住了喉嚨,隻能發出模糊的聲音。


    墨宸道:“太子與三皇子勢同水火,太子被刺身亡,朝堂所有的矛盾都會湧向三皇子,到時候你平郡王可趁機崛起——可惜你的刺殺行動被我毀了,於是你走了第二步棋。你從我向天子請命之事料定我鍾情阿阮,蓄意從中作梗,動用你的人脈令皇城司殺阿阮,那時皇城司還在三皇子手中,而我又是太子親信,你此舉以圖再度挑起三皇子和太子之間的矛盾,卻由此將塵世之外的聖君也給牽扯了進來。近段時日帝都血雨腥風,皆是因你而起,這是你的第二宗罪!”


    蘇阮想起當日之事,恨得牙癢癢,不僅僅自己身陷囹圄、險些身死的痛楚,更是將辯機拉進這條不歸路的怨恨!她忍不住狠狠往平郡王的小腹踹了一腳。


    平郡王嗚咽一聲,蜷起身子。


    墨宸道:“罪名其三,自你的通女幹之罪。此事與我無甚關聯,不過……你如此行徑,傳揚出去,你的名聲也就毀了,你的兒子走出去會被人戳著脊梁骨指點……”


    平郡王的臉上流著血,小腹也被蘇阮一腳踹的劇痛,更別說如今幾樣罪名一起壓下來,全然把他也哄的六神無主。他連話也哆嗦不清,目光中露出些許絕望,弑君之罪,一旦東窗事發,帝都會血流成河!墨宸剛剛說到的“白葉”的確就是他找來的江湖人士,若對方已經招供,加上如今皇族對幾大王府愈發忌憚的狀態,難保平郡王府不會成為被開刀的第一個王府,殺雞儆猴以儆效尤……


    墨宸看著他臉上逐漸潰敗的表情,忽然鬆開了腳,單手將他從地上拎起:“這三件事傳揚出去,不管是皇上還是聖君都不會讓你活命,你也會遺臭萬年。平王爺,不知你如何作想?”


    平郡王微弱的喘著氣,聲音發抖:“你……能幫我,是嗎?”


    墨宸輕聲道:“是啊,我能替你隱瞞下所有的事,但,你必然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瞞下皇上……瞞下聖君……你能做到?”平郡王不可置信的望著他,“若你能保的我王府,我亦會聽你……”


    墨宸鬆開手,平郡王重重摔到地上。


    “父王!”


    一聲輕喝,宋瑾一腳飛開大門,闖了進來。


    他的聲音慌亂,臉上掛是涔涔的汗水,大口喘著粗氣,顯然是急匆匆趕來。


    平郡王狼狽的摔在地上,胡亂套上的衣襟全部散開,臉上還淌著血和泥,氣若遊絲。


    宋瑾急忙向父親跑去,卻被緊隨其後闖來的年輕女子拉住了手腕:“等等,阿瑾!”


    那女子一張圓潤剔透的鵝蛋臉,五官大氣,麵容姣好,一襲淡青色水煙及地長裙,身上的首飾不算多,但件件璀璨動人。她拉住激動的宋瑾,警惕的掃視了一圈房間裏的眾人:“我們這麽輕輕鬆就闖了進來,好像不太對勁?墨將軍,是你寫信告知我們這個消息,又故意放我們進來的吧?你有何圖謀?”


    她的聲音清脆而強硬,全然是她這等年紀不應有的穩重,機警的目光緊緊盯住墨宸。


    墨宸已收起了之前麵對平郡王時的強勢,溫文爾雅的對著女子道:“暮郡主不必多慮,我隻是前來還瑾公子一個人情,順便了卻一點麻煩,並無惡意。”


    並無惡意?蘇阮的餘光瞥著摔在地上爬不起的平郡王,抽了抽嘴角。


    這兩人在交談,宋瑾的目光迅速在房間裏掃了一圈,最後落在蘇阮的背影上,突然眼皮一跳,迅速掙開著暮郡主的手:“阿阮……”


    暮郡主蹙眉。


    蘇阮背對宋瑾立著,根本看不見他的任何動作。


    她平視著前方,淡淡道:“瑾公子,你來的正合適,這局麵需要你收拾。”


    宋瑾聽得她的語氣冷淡至極,像是在跟一個陌生人交談,心一亂:“阿阮,我——”


    蘇阮側過臉,這才與宋瑾直麵。數月不見,也許是因為即將大婚的緣故,他好似沉穩不少,衣著更為低調奢華,更有氣勢……蘇阮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兩人的眼神在虛無的空氣裏交匯,宋瑾讀懂了她的意思,眼前,不當是糾結私情的時候。


    他定了定心神,順著蘇阮的目光往床榻上望去——


    還光著身子的蘇雪抱著一團紅色的衾被縮在大床的一角,白花花的脖頸、手臂都袒露在外,蒼白的駭人。


    若是別的女人發生這種事,與公公私通,被人捉奸在床,還被未來的夫婿親眼目睹,隻怕會嚇到崩潰。


    而蘇雪,除了最開始麵對蘇阮稍許的失控之外,已經完全冷靜,她瞪著那雙渾濁的眼睛死死的盯著宋瑾,好像要將他生吞活剝——當宋瑾的目光與她的目光對接上之時,感覺就像是數道利刃向他撲麵而來,他心中一顫,不由邁開腳步,緩緩的、一步步走向蘇雪。


    空氣似乎凝固了,安靜的可怕,沒有任何人的聲響發出,唯有不知何人厚重的呼吸,在耳邊重重的徘徊。


    “嗬……嗬……嗬……”


    囂張的平王爺在目睹自己兒子到場之後,默默的閉上了嘴。


    他的臉上沒有絲毫羞愧之色,隻不過因為有外人在場,略顯尷尬而已。


    蘇阮此刻也沒工夫去管平郡王了,她緊張兮兮的看著宋瑾的背影——


    不知道宋瑾會做出怎樣的反應,雖然他和蘇雪還未成婚,但是雙方既已定親,算得上是合法的夫妻,隻是還未進門而已!蘇雪這樣的行徑,若是宋瑾追究起來,可以將她捆起來拉倒護城河外去浸豬籠……


    上一世,他懷疑她不潔,冷落了她三年之久。


    這麽好麵子的男子,對這種事的忍耐程度完全可以想象!一掌將蘇雪打死,絕對有可能。


    隨著宋瑾一步步逼近,冷靜的蘇雪終於開始露出崩潰的神情,她不住的往後瑟縮,淚水失控的從眼眶裏大顆大顆的滾落,紅潤的唇也不住的發著抖。


    她為什麽要跟年老色衰的平郡王?當然是為自己能爬的更高,長得更遠,為自己將來能在平王府立足,更為能與宋瑾比肩而立!可是毀了,全部都毀了,宋瑾目睹這樣的狀況,這輩子、這一生都絕對不可能再原諒她!


    ……蘇雪到這時才覺得,絕望的想要放聲大哭!


    她極力的想要控製自己不在蘇阮麵前落敗,可是發抖的身軀已經袒露了她此刻的崩潰。


    短短的幾步路,宋瑾好似走了很久。走到床邊,低眸望著哭成了淚人的蘇雪。


    他見她哭的如此傷心,禁不住伸手托起她的臉:“你……”


    竟伸手來拭她的淚!


    如此溫柔的動作,簡直把房間裏每個人的下巴都要震掉!


    蘇阮以為自己眼花了,該死的宋瑾,對待她果然是格外苛刻,怎麽蘇雪放這麽大的事,他也能淡定?


    “瑾公子……”蘇雪也全然沒料想到宋瑾會如此待她,更是淚如泉湧,感動不已,“對不起,我以後……”


    “是誰?”


    宋瑾吐出了後兩個字。


    房間裏突然鴉雀無聲,比起之前的死寂,更多出一絲怪異的氣氛。


    蘇阮無語的撇開臉:“這家夥故意的吧?”


    墨宸忍不住笑了一聲。


    蘇雪愕然的望著宋瑾:“你……不認識我嗎?”


    宋瑾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蘇雪一輪,皺著眉頭想了半晌,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蘇雪的表情,簡直可以用豐富多彩來形容了。感動變成失望,失望變成絕望,絕望化作崩潰……


    蘇阮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你見過她,上回在蘇府,她落水,你救了她。”


    “哦……”宋瑾回念了一遍,突然意識到這是什麽意思,臉色變了變,“蘇雪?!你和我父親……”


    蘇阮扶額,宋瑾竟也有如此呆萌的時候?


    “你們父子間的事情慢慢談……”墨宸一句話插了進來,他踱步到平郡王麵前,彎腰湊到他耳邊,低聲,“近段時間,我還會再找你。”


    有了兒子撐腰,平郡王硬氣了幾分,咬牙:“你就不怕我把你……”


    “試試看。”墨宸輕輕一笑,直起腰,“阿阮,走了。”


    蘇阮也覺得這場景太滑稽,點點頭,便要跟墨宸一起走。


    宋瑾一聽她要走,當即顧不上蘇雪了,連忙後退幾步抓住她的手腕:“阿阮!”


    蘇阮看了看被他抓住的位置,宋瑾的手鬆開:“我有話與你說。”


    蘇阮看著自己的腳尖,悶聲道:“暮郡主看著呢,你說便是。”


    這麽一鬧,聰明之極的暮郡主已經完全弄明白了是怎麽回事,她選擇了置身事外,背過身去沒有看他們這邊。


    聽到蘇阮提起她,才返身來,一眼望見宋瑾深情脈脈的看著蘇阮,冷笑一聲,徑直就向外走去。


    “還不去追。”蘇阮道,“今晚費了好大心思才討的美人歡心,就這麽不管了?”


    宋瑾欲言又止,低聲:“先不用管她。阿阮……”


    他猶猶豫豫的說不出話。


    “阿宸。”


    蘇阮輕聲。


    墨宸什麽也不問,隻身走出房間。


    蘇阮道:“這裏隻有你未來妻子和你父王了,說吧。”


    宋瑾一把拉住蘇阮的手,連拖帶拽的把她拉到屋中角落,避開平郡王和蘇雪的視線,道:“能否請求你,此事不要聲張。”


    “嗯。”蘇阮的背脊抵靠在牆麵上,垂著眼簾。


    如今蘇雪也算是受到最大的懲罰了,既然宋瑾不願意聲張,她肯定不會漏聲。


    也許,這是他保護自己顏麵的方式?又或者,他當真不在意?但是可以肯定,他以後不會碰蘇雪了。


    宋瑾慣來信任蘇阮,聽她答應下來,也就放心了。臉上的神情緩和幾分,看著她的目光也溫柔許多,“阿阮,好久沒見你了……”


    上回見麵,還是她目盲的時候。蘇阮想起那個大雨傾盆的夜晚,沒來由的有點喘不過氣。


    宋瑾看著動人的麵容近在咫尺,忍不住抬手來摸她的臉,蘇阮臉一撇,躲開。


    宋瑾的手停在半空中,笑笑:“果然還是瞎了的時候比較乖……”


    他的手繼續探過來,撫了她的發。


    她的青絲纏繞在他的手上,是那樣讓人眷戀的溫度……


    “今天是乞巧節啊。”他低眸凝望著她,“你和墨宸一起過的嗎?”


    “沒事我就走了。”蘇阮轉過身去。


    “你又背著我偷人……”


    “什麽叫又?什麽叫偷人?”蘇阮惱火的瞪他一眼。


    “總算又看到你發火的樣子了。”宋瑾無聲的笑了笑,每次見麵,不逗逗她,他就不開心。


    蘇阮氣鼓鼓道:“有病!煙花很美,好生珍惜吧。新郎官!”


    說完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墨宸在門外等著,看見她的神色略有些陰霾,什麽也不問,隻牽起她的手,慢慢的走。


    “謝謝你,阿宸。”蘇阮輕聲。


    “謝什麽?”他疑惑。


    “你的理解……”蘇阮揚起臉,露出明朗的笑容,“還有包容……還有……今晚為我做的一切……”


    “我們之間,需要說這些嗎?”墨宸停了腳步,手指輕輕刮過她的鼻尖,嚴肅道,“不過,這是最後一次,看在他剛受了打擊的份上。日後不允你再與他單獨說話。”


    ……


    一眨眼又是一月。


    宋瑾的婚期如約而至。


    日前極為難得的下了一場雨,大雨衝涮後的天空碧藍通透,不染纖塵。這場雨,也為炎熱的夏季帶來了一絲涼意,所以,婚宴當日的天氣還算不錯,陽光明媚,溫度適中,濕潤度剛好。


    “恭喜恭喜、恭喜王爺,又了卻一樁大事啊……”


    “恭喜瑾公子同時迎娶兩位妻子……”


    “瑾公子這才是真的享齊人之福啊!”


    “看看哪個漂亮啊!聽說那蘇家女兒以前被譽為第一美人兒,應該很漂亮吧?”


    日頭才剛剛升起,平郡王府的大門就被圍堵的水泄不通。


    府門前的兩樽鍍金的獅子被洗刷的幹幹淨淨,威武的在門前張開血盆大口,門派上掛了個大大的喜字。大門口賓客如流,人來人往,送禮的、拜帖的、蹭飯的……


    因為今天有許多大人物登場,所有府上的守衛非常嚴格,沒有收到請柬的人無法進入。


    剛開門迎客這麽一會兒,就已經迎接了三五波客人。


    三輛藍頂寶蓋的馬車並駕齊驅,卷起地上的塵土飛揚,在平郡王府前勒足停下。


    侍從撩開車簾,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錦衣華服的蘇良率先下車,抬頭看了看天頂上火辣辣的太陽。


    蘇阮緊隨其後,也跟了下來。


    她穿著淡粉色華衣,外披白色紗衣,露出線條優美的頸項和清晰可見的鎖骨,裙幅褶褶如雪月光華流動輕瀉於地,三千青絲用發帶束起,頭插蝴蝶釵,一縷青絲垂在胸前,薄施粉黛。


    在她纖細的足下,長大了很多的小貓寸步不離的守著,它一身的皮毛油光發亮,還不算太長的四肢已經依稀有了敏捷的模樣,臉上的幾根胡須頗為威武。


    蘇阮俯下身吃力的將它抱起,籲了口氣:“好家夥,再過幾個月就抱不動你了!”


    其後是蘇眉、蘇德、蘇淩,還有幾位太太,除了大肚子的歐陽氏,蘇家人全部到齊。


    “親家!”滿臉喜色的平郡王與王妃迎了過來,這兩人今天都是隆重的盛裝,尤其是平郡王妃,滿頭的珠翠在烈陽下璀璨奪目,初初一窺……蘇阮預計吧,至少得有五斤重,也不知道她難不難受。看過平郡王妃,再看平郡王,蘇阮不可抑製的想起那日他和蘇雪的事情,立馬轉開了臉。


    平郡王卻好似不曾有任何不好的記憶,他笑容滿麵的招呼著蘇家人。


    “王爺、王妃。”蘇良亦客氣道,“帶了些賀禮,請笑納。”


    蘇阮跟在父親身後,望著父親與平郡王、平王妃寒暄,心裏有些說不出滋味。


    宋瑾要娶平妻的消息一傳出來,父親覺得女兒受了委屈,就直接找上了平郡王府,和平郡王當麵談判也不知道談了多少次,雙方鬧了很久,鬧的非常不愉快。


    不過,爭吵吵鬧很久之後,事情終於還是定了下來。之後,父親妥協了,開始與平郡王府回歸和睦。


    父親告訴她,這是天子賜婚,而他和宋家的關係鬧的越僵硬,對蘇雪未來也就越不好,看在女兒的份上,他也不能再和平郡王府對著幹了。


    蘇阮聽著也不知當說什麽,隻能安慰他幾句。


    這門婚事,當真是讓父親操碎了心啊。但願,今日能平平順順的過去。


    雙方寒暄了一陣,平郡王道:“親家先裏麵去吧,來人,將蘇家人引進去——”


    按風俗,婚姻之事,男方高調,女方低調,一切都為了男方的顏麵。


    所以,今兒蘇家人前來,也就是蘇良會喝上一輩酒,其他的,都和普通賓客沒什麽區別。


    府裏也是張燈結彩、煥然一新,大紅的喜字幾乎貼遍府中的每個角落。


    蘇家人被家仆引著來到王府的一處偏居小憩。


    這間居室很寬敞,正座之下是左右兩派位置,裏麵還未有其他賓客。


    蘇家人在右手邊的一條位置坐下。


    還是第一次來到王府的蘇雪根本坐不住,她到處亂走,四處打量平郡王府的布景,目光中有些失望:“這王府,好像還沒有咱們家氣派哩。”


    蘇阮緊挨著父親坐著,懷中抱著小貓,漫不經心道:“這怎麽能比。王爺權力再高,也是食君之祿,理當不富庶。這王府是老祖宗留下來的,非到必要的時候也不會翻修。”


    蘇眉道:“這樣啊。”


    “不過,這裏的東西都很有曆史淵源,看見牆上懸掛的那副長河落日圖嗎?那是清河大帝親自作畫,價值已不能用金錢衡量。還用我們現在用的這一套茶具,也是數十年前從南疆的官窯裏流出來的珍品,現在那個官窯已經毀了,這世上都再也尋不到一樣的東西了。”


    四太太驚異道:“阿阮,你怎麽懂的這麽多?如數家珍啊!”


    蘇阮純粹是一時無聊才會洋洋灑灑的說了這麽多,淡淡道:“隻是喜歡古玩而已。”


    “阿阮喜歡古玩?”蘇良道,“若以後碰上喜歡的就直接拿下,到為父這兒來付錢便是。”


    “多謝父親。”


    “誒,蘇家果然是財大氣粗啊,想買什麽就能買什麽,反正用銀票也能砸死人——”


    冷不丁,一個輕佻的男聲傳了過來。


    這語氣中濃濃的譏諷之意不言而喻,正在閑談的蘇家人不約而同的停止了談話,齊齊往聲音的來處望去。


    遠遠有七八個人被侍婢領著向廳堂走來,一群人裏有男有女,有長有幼,都是錦衣華服,氣度不凡。走在最前麵的四個人應當是他們中的主子,為首的中年男人身高八丈,相貌英俊,一雙眼睛炯炯有神;跟在他身後的一個少年朗亦是同樣的膚白貌美,眼角天然的微微上揚,毫無疑問是他的兒子。另有兩個女子分別立在他們二人身邊,想必就是他們的夫人了。


    蘇雪世麵見得少,道:“是哪家的人啊?好像沒見過。”


    四太太道:“我也沒見過……誒,你看那少年郎的眼睛,是不是和阿阮很像啊?”


    蘇阮打從他們一出現就將目光鎖定在為首的中年男子身上,聞聲抿了抿唇,偷偷抬臉看了父親一眼。


    蘇良並未看他們,他垂著眼簾,對對方的奚落隻當做沒聽見。


    一席人在蘇家人的正對麵坐下歇腳,一家人占據了一大片區域。


    仆從道:“請肅親王在此休息。”


    蘇德道:“肅親王府?聽聞肅親王府在帝都幾大王府中最低調,但其實也頗有權勢。前麵的就是肅親王和王妃,後麵的是世子和世子妃……對啊,他們今天也是嫁女兒,我一時忘了。”


    蘇淩道:“對方好像不太友善啊,一直在偷瞄我們,而且他們是後來的,應該上來打個招呼吧。”


    蘇良道:“休得饒舌!”


    幾人連忙住嘴,他們的談話聲很小,不知怎的又將父親的怒火給點燃了。


    “父親。”


    蘇阮用最快的速度沏了一杯茶,送到蘇良手中。


    蘇良看了她一眼,端起茶水飲了一口,怒火平息。


    這時對麵的人也全部安頓下來了。坐下之後便開始閑聊,那肅王妃往蘇家人身上掃了一圈,道:“那邊那個,就是蘇家嫡女蘇阮嗎?嗬,還真是繼承了母親的美貌啊,出落的這樣絕色。”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恰能讓蘇家人聽的一清二楚。


    未料他們會當麵這樣討論自己,蘇家人一時都不知道該作何回應,麵麵相覷。


    世子問道:“她娘是誰啊?”


    肅王妃的眼中浮起一絲譏諷:“咱們帝都的第一美人兒嵐瑛郡主嘛。為了一個男人,不惜與家族切斷關係,甘願委身下嫁商戶人家……嗬嗬……勇氣可嘉啊!”


    蘇眉不安的看了一眼父親:“肅王妃似乎對嫡母頗為微詞啊。”


    看見父親的神色依舊平淡,也沒有要發怒的跡象,蘇眉偷偷鬆了口氣。


    換做平時,管他是誰,但凡做郡主半句不好的,父親都要勃然大怒,這會居然任憑別人在眼前放肆的挑釁,實在是不太正常。


    世子妃徐銀鳳似乎料定對方不會怎樣,討論的愈發熱烈:“可不是,連我也聽過當初的事情哩!”


    肅親王祁世子道:“什麽事啊?我怎麽沒聽過?你們說說清楚!”


    徐銀鳳大笑道:“這你都不知道啊!嵐瑛郡主為了嫁給商戶人家的小子,不惜和自己的父母斷絕關係,一頭熱的下嫁給了蘇家。但是她嫁過去之後幾年也沒生孩子,蘇家那男人就一個勁的納小妾,嗬嗬,估計她也過得不好,年紀輕輕就死啦!”


    蘇良的指尖微微顫動,他在忍,非常努力的忍耐。


    祁世子道:“怎麽會這樣呢?”


    “落的這樣的下場,也算是為當初的事情付出代價啦!一個女兒家,連爹娘都不要……”


    “啪!”


    一聲脆響,陡然打斷了他們放肆的討論。


    廳堂裏突然之間鴉雀無聲,所有的目光都向著拍案而起的蘇阮身上掃來。


    蘇良略顯震驚的望著蘇阮。


    蘇阮的臉上未見怒容,聲音卻極是威嚴,目光盯著對麵的幾個女人,毫不客氣道:“對麵那幾位,能否請你們停止對家母的議論?”


    “你說誰?”徐銀鳳左看,右看,好像不敢相信蘇阮在說她。


    “說的就是你。”蘇阮明明白白的告訴她。


    徐銀鳳驚的戰了起來:“怎麽跟我說話的?!知道我是誰嗎?!”


    儼然又是個把自己當“貴族”,把其他人當“賤民”的皇親貴族,天生骨子裏的優越感。


    蘇阮慣來不吃這一套,她娥眉淡掃,從容不迫道:“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的身份與我何幹?但我可以告訴你,你若再對家母惡語相向,我就撕爛你的嘴,說到做到。”


    小貓在她的裙邊轉圈,“嗷嗚”的叫了一聲,也惡狠狠的瞪著徐銀鳳。


    “你、你算什麽東西?!你什麽身份,我什麽身份,竟連尊稱也不用!”徐銀鳳大怒。


    “想要我尊敬你,請先收回對家母的侮辱。”蘇阮道。


    “你——”


    “住嘴!”


    肅親王突然開口打斷兩個女人的爭執。


    肅親王年近五十,臉上已有老態,但是威嚴莊重,有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肅親王是個冷冷淡淡、低調至極的人,肅親王府在沒有實權的情況下能在帝都孑然獨立,靠的就是肅親王的經營。


    蘇阮不卑不亢的微微一福,道:“肅王爺,民女冒犯了。但是家母早已故去十五載,我隻願她在泥土之下寂然長眠,你們肅親王府的人對逝者胡言亂語,我實在無法保持沉默。我相信肅親王也不是蠻不講理的人吧?若被談論的人是您的母親,您又該作何感想?”


    天窗外的一抹陽光落在蘇阮篤定的麵容上,將她的五官都照耀的熠熠發光。肅親王靜默的望著蘇阮,目光一一打量過她的眼睛,鼻子、嘴唇……他望了很久,穿透她望著已故去的妹妹。


    蘇阮沒有和肅親王打過交道,她知道,因為母親背叛了肅親王府,所以肅親王府永遠不會認她。


    聽說,肅親王府的人從來都不會提起母親,在祖父在的時候,府上是不能提起母親的。


    而今祖父已經故去,想必規矩也鬆散了不少,他們才敢肆無忌憚的談論母親。


    肅親王緊緊的望著蘇阮,嘴唇微動,吐出兩個字:“道歉。”


    徐銀鳳道:“聽到沒有,道歉!”


    肅親王道:“我讓你道歉。”


    “道……”世子妃突然意識到公公的意思,愕然,“父王,我為什麽要向這個平民道歉……”


    肅親王妃也搶話道:“唉喲,王爺,這都是小事,還道歉?我們也隻是一時閑聊說起,又沒有什麽過激的言論,就是陳述了一些事實!誰不知道當初嵐瑛郡主從肅親王府叛出,跟了蘇良這事兒啊,她的下場也無人不知……”


    肅親王冷冷的瞥了一眼妻子。


    肅親王妃心裏咯噔一跳,王爺慣來是當沒嵐瑛郡主這個妹妹了,怎麽今天專性了?


    難道是因為對麵那個跟她母親八分相像的蘇家嫡女?


    “王爺,我不說了。”肅親王妃拉了媳婦一把,“還不道歉。”


    徐銀鳳意識到氣氛有些不對,憤憤不平的站起身,咕嚕:“對不起。”


    “不必如此。”蘇阮客氣道,坐下。


    徐銀鳳也坐下,卻惡狠狠的瞪了蘇阮一眼。


    “放馬過來便是。”蘇阮明顯感覺到對方把自己記恨上了,隻在心中冷冷道。


    這一番矛盾算是結束了,蘇良悄然伸了手來,將蘇阮的手握在掌心。


    蘇阮揚起臉,對著父親笑了一笑。


    父親和母親過去的事情,她也無法判斷誰對誰錯,但是誰要在她麵前詆毀她的母親,侮辱她的父親,絕對不行!


    “父親,他們好過分。”蘇眉道。


    “不必理會。”父親的神色已經恢複如常,隻是,仍舊避開與肅親王府的人對視。


    宋家的侍女們端著新鮮的果盤和點心、酒水,給每個客座都擺上。


    氣氛稍微和緩了些,雙方各自談笑風生,都當對方不存在。


    沒有人再提起嵐瑛郡主。


    這個廳堂專門留給兩個女方家族用,沒有其他家族的人過來,過了會,宋離來了,與眾人行禮之後,將雙方的長輩都請了下去。


    少了長輩,廳堂裏的氣氛好似一下子炸開了鍋,突然就吵鬧起來。


    徐銀鳳一直不悅的盯著蘇阮,似乎很想衝上來揍蘇阮一拳。


    可是她每次稍許往這邊露出一些敵意時,小貓就會汗毛倒立,對她發出威脅的恐嚇聲,又將她逼下去。


    “沒白養你。”蘇阮看著小貓笑意盈盈。


    “銀鳳!”一聲親昵的呼喚,一陣腳步聲傳了過來。


    婉瑩公主在一群侍女的陪同下眾星捧月般向這般走來,她今日盛裝出席,一襲淺黃色流光錦緞長裙,頭上是一層一層疊在一起的金步搖,走起路來琳琅作響,熠熠生輝。


    徐銀鳳好似一下子來了同盟軍,連忙快步迎上去,抓住公主的手,嘀嘀咕咕在她耳邊說話。


    也不知她說了什麽,婉瑩公主立馬向蘇阮的方向看來:“她?”


    “婉瑩公主不會來撒潑吧。”蘇眉噤若寒蟬,“婉瑩公主是出了名的壞脾氣,聽說她以前和一個朝臣衝突,竟在朝堂上把臣子給打了一頓,難怪宸哥哥對她避之不及。”


    蘇阮淡然的飲茶,今天是平郡王府的婚宴,任何人都不敢動手動腳。


    不過,看這兩個女人噓噓摸摸說話的模樣,她們是在謀劃要怎麽整她嗎?


    婉瑩公主又叫來婢女,說了幾句話,婢女就跑了出去,過了會,蘭郡主也出現在廳堂門口。


    “蘭兒!”婉瑩公主起身,“快過來!”


    “哦……”蘭郡主瞥了一眼蘇阮。


    三個女人縮在一起,噓噓摸摸的不知道談論什麽。


    “我怎麽有種不好的預感……”蘇眉縮了縮。


    蘇阮不緊不慢道:“三個女人一台戲,這可齊了。”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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