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人慢慢的在鍾翠樓裏磨嘰,過了半晌,圍觀的人群漸漸散去。


    綰綰催促道:“姑娘,我們也回去嗎?”


    蘇阮仍舊盯著內裏,直到那女子的腳步上了樓,不見蹤跡,她才收回目光:“先去一趟藥房,我要抓幾幅藥材。”


    ……


    蘇府華清居。


    “父親歇下了嗎?”


    蘇阮立在月光之下,一身素衣,長發部分娓娓的挽起,插著漂亮樸素的銀簪,更多的直直的垂落在肩頭,襯得她溫柔嫻靜,美不可言。


    守在門口的小廝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道:“七姑娘好!老爺晚上麵見客人,剛才送客人走,這會應該還沒睡,不過,五姑娘之前做了宵夜送進去給老爺……”


    就算是最下等的奴仆也曉得她們姐妹的不和之事,探尋著道:“七姑娘要進去嗎?”


    蘇雪?蘇阮淡淡勾起唇角,徑直往裏走:“剛好我肚子餓了。”


    春桃追上蘇阮的腳步,道:“阮姑娘,你這段時間不在府上,恐怕還不知道五姑娘的事情。老爺絲毫沒有因為二太太的事情遷怒於她,聽說她學了下三濫的按摩之術,每天晚上都會過來陪著老爺,親昵著呢。”


    蘇阮冷冷道:“她母親被關在天牢之中,蘇淩又是個草包,在這蘇府之內,唯有父親是她的倚靠,她還不拚命舔跪獻殷勤?經曆這些事,隻怕她心裏對父親痛恨到了極點,還要陽奉陰違的討好,也真不容易。不過,也終於是時候讓她嚐嚐我過去承受過的感覺了。”


    寬敞舒適的居室漂浮著淡雅的清香,梅蘭竹菊各自安放在不同的位置,四個角落的立地燭台通通點亮,搖曳的燭光把房間照亮,如同白晝。


    麵帶倦容的蘇良側著身,半倚在鋪著虎皮的躺椅上。


    他寬大的手掌中捧一本厚厚的賬本,專注認真的來回翻看,啪啪撥弄算盤。


    鬢角的幾許白發垂落在賬簿上,被微風吹著,慢慢浮動。


    蘇雪帶來的宵夜――銀耳雪蓮羹就放在他的手邊,早就徹底冷掉了。


    妝容精美的蘇雪拿個繡墩兒墊著,跪坐在父親的腿邊,雙手一點一點替父親按壓著腿關節,她按的頗為賣力,臉上的汗水都密密的沁了出來,雙手也漸漸脫力,卻仍舊絲毫不敢怠慢。


    “父親。”


    蘇阮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蘇雪的心口一跳,雙手的動作不由停了。


    就知道她不會輕易放過自己……蘇雪暗自咬了咬牙關,如今這場博弈已經完全轉換了地位,蘇阮在上,她在下,蘇阮是進攻方,而她,是防守方。


    蘇良抬起臉,久未動過的他扭了扭脖子,道:“進來吧。”


    蘇阮推門,房間裏鴉雀無聲,父親滿臉的疲倦,蘇雪一臉的心計,這宛如一個戰場,哪有尋常父女那般共享天倫的溫馨模樣。


    蘇阮打定主意今晚要好好惡心蘇雪一把,她走到父親身邊行禮:“父親,五姐。沒有打攪你們吧?”


    蘇良錘了幾下後頸,道:“為父在看新談的一家商戶的賬簿,不算打攪。”


    “父親脖子酸嗎?”蘇阮立即替父親按脖子,她精通穴道,使力使的到點子上,蘇良被她按壓了幾下,發出舒服的哼哼聲,酸痛的感覺消失不少,“你這丫頭技術不錯啊,哪學的這一套,還真不痛了。”


    蘇阮又替他揉肩膀:“看著書上學的,又沒什麽難的。”


    “誇你幾句就得意!”蘇良見到她臉上驕傲的表情,難得的露出一個溺愛的笑臉,“你身子未愈,怎麽不在閣樓裏呆著,亂跑到這裏做什麽?”


    蘇阮道:“女兒今天特地上街抓了一副藥,給父親用的。春桃,來。”


    “給我的?”蘇良一頭霧水。


    春桃的手中拎著一個精美的竹製食盒。


    她將食盒放在在桌上打開,從端出一個裝著奇怪黑糊糊的藥碗。


    蘇阮從她手中接過藥碗,又拿起一柄銀勺攪拌。


    春桃抱了個高凳過來,蘇阮在父親身畔坐下,藥碗往父親鼻下湊了湊:“父親,猜猜是什麽藥?”


    蘇良低眸,仔細看了看,又聞了聞:“無氣味……芝麻糊?”


    雖然看起來黏黏糊糊,這東西其實並不粘稠。蘇阮道:“哪點像芝麻糊?”


    “那是什麽?”蘇良被她挑起了好奇心,坐起身子,賬簿合上。


    蘇阮調皮道:“再猜猜。”


    “嗬……”蘇良張開雙臂,直接將她抱坐在膝上,溫柔道,“猜不到。”


    蘇阮不滿的撅起了嘴。蘇良立馬哄道:“好,我再猜猜,是用的,還是吃的?”


    “用的。”


    “不會是美白的宮廷秘方吧……”蘇良突然哈哈大笑,“你娘以前最愛搗鼓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又是美白又是嫩膚,一天到晚忙個不停……”


    “八九不離十。”蘇阮也不逗他了,聲音放輕幾分,“是給父親染發的藥。”


    “哦?”蘇良微微眯起眼,審讀著她,“覺得為父老了?”


    “哪有,隻是看到您的白發,女兒怪心疼的……”蘇阮輕柔而撫過父親鬢角的白發,到這時,她的聲音裏才當真顯露出一個女兒的關切來,“這是我從古醫書上翻出來的藥方,又讓藥房的大夫們參考了,絕對不會對身體有損害。我每三日替您塗一次,塗個三四次顏色也就固定在發上了,數年之內不會再掉。”


    蘇良沒料到她會有這樣的心思,微微一愣,旋即眼中溢出一些笑意:“你有心了。”


    “我來吧。”


    蘇阮把碗遞給春桃,自己拿著小勺子一點點把配比好的藥糊塗上父親的發端,一根一根細膩的塗抹,那藥能勻稱的塗滿他的每一根白發。


    蘇良沒敢亂動,怕糊到臉上。餘光看見蘇阮認真的表情,心頭一暖:“思來想去還是女兒好,體貼入微。”


    蘇阮漫不經心道:“是啊,五姐多好,每天都過來陪父親吧?”


    蘇良道:“雪兒最近的確是受累了。她啊,比她那個哥哥有能耐多了。”


    蘇雪從蘇阮進房間開始,臉上的表情就保持僵硬的狀態,麵對父親的誇讚,她才扯了扯嘴角,臉上掛起冷漠的笑容:“哥哥在外打拚,女兒隻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雙方各有所長,父親不必這麽說。”


    “嗯……”蘇良看了她一眼,“你曆來端莊得體,要秉持才是。”


    蘇雪忽然跪下道:“父親未因姨娘之事遷怒女兒,女兒滿心感激,定不辜負父親的期望。”


    蘇良皺了皺眉,沒接話。他早前發過話,任何人不得再提沈琳玉!


    蘇阮眼看著房間裏剛被暖起來的氣氛又冷了下去,唇邊浮起淡淡的笑容。


    父親的白發算不上多,蘇阮很快塗抹完畢,將勺子遞給春桃,手臂纏住父親的胳膊,撒嬌:“父親,五姐是大方得體,付出不計回報,可阿阮想要――辛辛苦苦的拿了藥過來,又不辭辛苦的給您塗藥,總要拿點什麽回去吧……”


    蘇良掛她鼻尖,嗔道:“鬼丫頭,替父親做點事還要討巧!你想要什麽?”


    蘇阮倚著父親的肩頭,嘟囔:“那就看父親賞什麽了。比如――畫!”


    蘇良眼中更是笑意盈盈:“我還當你想要討要女兒家的首飾。看上哪幅畫了?”


    蘇阮認真想了想:“下一副。”


    “成,今兒晚上就給你畫一幅。”蘇良大大方方的應允下來,將賬簿收起,“畫人,還是畫景?”


    父女倆越說越熱絡,儼然把蘇雪撇到了一邊。


    因為母親的事故,蘇雪這些日子把所有的希望的傾注在了父親身上,費盡心機百般討好,卻被蘇阮的一碗染發劑給擊的粉碎,她的眼中似乎要噴出火來,雙眸泛著陰冷的寒光,終於起身:“父親,女兒先告退。”


    “嗯。”蘇良敷衍了一句,繼續和蘇阮道,“我還沒有畫過你,阿阮,今晚就畫你……”


    蘇雪獨自走向門外,臨到門前回頭看一眼蘇阮,牙關咬的哢嚓作響。


    ……


    “七姑娘,這是我草擬的蘇雪的嫁妝冊,請你過目。”


    二太太出事之後,府上掌事就按蘇良的吩咐,以蘇阮為主,三太太、四太太為輔。


    蘇阮很少直接處理事情,都是讓兩位太太去辦,再回稟過來。


    今兒一大早四太太就殷勤的坐著轎子晃蕩了過來,要和蘇阮商量蘇雪的嫁妝。


    “這冊子是我和三太太一同草擬的,你看看哪兒需要添加或者減少,我這兩日就會著手去準備,現在婚姻逼近了,這些事咱們都得趕緊。”


    現在的時間是六月,蘇雪的婚期定在八月,隻有區區兩個月的時間。


    此前這些事宜是二太太打理,二太太進大牢了,這事兒也就擱置了下來。那一頁好不容易翻過去了,府上漸漸運轉如常,第一件事就是把蘇雪的婚事給提了上來。畢竟是天子賜婚,絕沒有反悔的機會,一定要重視。


    蘇阮坐在主位上,散漫的用手托著下巴,膝上小貓兒蜷縮著。


    她的長指一頁頁翻過嫁妝冊。


    家具有黃花梨雕花千工床、頂豎櫃、條案二對、大琴桌二對、小琴桌二對、連三抽屜桌二對、八仙桌二對、硬木月牙桌二對……


    裝飾有紫檀畫玻璃五屏風、紅雕漆長屜匣、朱地黑漆起地浮雕龍鳳戲珠紋木酒埕、珍珠地花瓶、青花八寶扁瓶、鬥彩花卉盤、琺琅彩壽山福海碗……


    ……


    蘇阮一一閱過,漫不經心道:“時間太緊了,想打造這麽多東西不可能。”


    四太太壓低聲音,附在蘇阮耳邊道:“這些是咱們家算很一般的配置,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蘇阮祥裝沒聽見她的耳語,反手合了冊子:“隻能委屈五姐,用舊東西了。”


    “啊?”四太太吃驚,就算是她想故意苛待蘇雪,也不敢用舊物!


    “家具方麵,現在想去找木匠,挑選好木材做來不及,就從家中挑一些精美的、打造完成的家具,重新粉飾一番做新的用。綾羅綢緞能省就省吧,今年產的蠶絲也少,供貨都供不上了,選些普通的布料就行了,首飾也不用太昂貴,免得平郡王府的人以為我們是故意顯擺……”


    蘇阮明目張膽的縮減著蘇雪的嫁妝,直至將其縮到自己上一世的範疇,就那麽幾件爛家具、幾塊破布陪嫁。


    四太太聽的一愣一愣,就算是刁鑽慣了的她,也被蘇阮大膽的舉動嚇到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還當是耳朵出了毛病:“七姑娘,這樣,不大好吧?此事若傳揚到老爺耳裏――當然,我們幾個是不會傳話的,就怕蘇雪一狀告到老爺麵前――”


    “按我說的辦便是。”蘇阮將冊子遞交給她,目光篤定而冷漠,“父親那邊問起,責任我會一力承擔。”


    “哪的話……好……我這就去辦……”


    四太太心想著蘇阮最近格外得老爺喜歡,自己又何必犯衝,當即應承下來,賊溜溜的跑了。


    蘇阮端起茗茶飲了一口,手指在小貓的背上輕輕撫弄玩耍。


    “姑娘……”一直站在一邊的秋娘按捺不住,“您此舉恐怕不妙啊。”


    “嗬。”蘇阮淡淡的揚起唇角,“不必擔憂。”


    上一世已經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她氣急敗壞的去找父親,而父親的反應是――


    “哦……”


    時隔一世,蘇阮才相信,父親是真的不明白一份嫁妝對女子的意義。


    他當初迎娶嵐瑛郡主之時,郡主也就帶了本地契,光溜溜的來了。


    對於她、蘇雪、蘇眉的嫁妝,哪個好,哪個壞,他壓根無所謂。若蘇雪去找他,隻會被安上無端生事的罪名。


    而且,蘇阮想借此來試一試蘇雪的底線。近段時日,蘇雪乖順的像一隻貓,非但不主動挑釁她,反而對她的挑釁處處容忍,避之不及。若不是她記得那天蘇雪冰冷如霜的眼神,恐怕要真以為蘇雪改邪歸正了呢!


    蘇阮道:“蘇雪現在在府上嗎?”


    “不在,早上出門前來告知過了,說去廟裏上香,要明日才回。”


    現在蘇府的任何人出府都需要向夜雪閣先通報。


    “她最近很頻繁的出門啊。”蘇阮的眸中閃過一抹光芒,“我記得,她從前可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


    秋娘道:“姑娘想到了什麽?”


    “你去將蘇雪的貼身婢女叫來――如果她在府上的話。”


    蘇雪的侍婢漣雲被帶了過來。漣雲與蘇雪一般大小,是蘇雪從小到大的玩伴。蘇阮對漣雲有印象,以往每次去嶽春閣的時候,都免不得要被這小丫頭奚落一番,遂露出了迷離的笑容。


    漣雲嚇得噗通跪在地上,渾身瑟瑟:“姑娘息怒……”


    “知道我怒,就還有救。”蘇阮的腳尖踮起她的下巴,迫使她逼望著自己的麵容,“我問你的任何事情,據實回答,若有任何隱瞞,我保證讓你生不如死。”


    蘇阮懲治過那麽多次下人,關於她殘暴、凶狠的名頭早就在下人們之間傳了個遍,下人們也都對她心有餘悸。


    尤其是嶽春閣的人,自從二太太被抓,好幾個婢女被逐出,一夜之間從頂端跌落到泥土裏,還整日擔驚受怕的爬蘇阮去找茬。


    這不,蘇阮還沒開始問話,漣雲已經懼怕的伏在地上,渾身發抖,隻差提淚漣漣的求饒了。


    漣雲哆哆嗦嗦:“奴婢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好……”蘇阮的臉色嚴肅,“漣雲,你應當知道,在我們蘇府,主子犯事,婢子也要一起受罰。你家主子最近如此不安分,你可有考慮過你的生死?”


    “七姑娘……”漣雲的額上沁出汗來。


    “她在做的事,我已經有確切的證據了,隻差幾個人證。”蘇阮一本正經的訛詐她,“你若願意成為我的人證,你還有活命的機會。”


    漣雲嚇得趴在地上:“七姑娘明鑒!五姑娘這段時日是時常偷偷溜出府,但是、但是奴婢從未跟著出去,因為五姑娘不讓任何人跟著她,她在外麵做些什麽事,奴婢一無所知!”


    蘇阮道:“哦?你不是她最親近的婢女嗎?她出門,連你都不帶?”


    漣雲道:“是啊,奴婢提出要同行,姑娘不願意,七姑娘明鑒!”


    蘇阮嗬嗬笑了一聲:“所以我從你這裏得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了?漣雲,看來我想幫你也沒辦法了。”


    “不是的!”漣雲猛然抬起臉,“五姑娘她,最近出手格外的闊綽,身上的首飾、衣料都是奴婢沒見過的,問她,她說是二太太以前的私藏,可是二太太的東西都收繳了啊,哪來的私藏!七姑娘您順著這條線查下去,也許會有……”


    “嗯……”蘇阮若有所思,上回見到蘇雪,她的確是衣著豔麗,珠翠滿身,如今一想,是有些蹊蹺。


    “這個玉鐲,是五姑娘隨手賞給奴婢的物件,七姑娘可過目。”漣雲急於表忠,把腕上的手鐲也脫了下來,呈給蘇阮查看。


    蘇阮接過玉鐲,拿在手裏顛了顛,又舉起來對著陽光轉了一圈,看著玉鐲內的水色流轉:“像是鍾翠樓的貨,這批手鐲我也有一隻……鍾翠樓……”她的聲音忽然滯了一刻,放下手鐲,“你家主子可有一雙繡鞋,紫青色紋繡勾邊,鑲嵌著鵝蛋大小的南海珍珠?”


    漣雲愣了一下,“沒有吧……”


    “仔細想想。”


    漣雲絞盡腦汁細想一番:“啊,好像是有那麽一雙,在五姑娘的櫥櫃裏見過,但是沒見她拿出來穿過。哦,就試穿過一次,那次七姑娘您也在場,就是在上修堂裏麵拿老太太遺產的那天。對對,奴婢確定是有這麽回事!”


    “是她……”蘇阮拿著杯子的手不自禁放下了,靠在椅背上,擺手示意漣雲退下。


    “蘇雪和平郡王府的男人,是宋瑾嗎?”蘇阮低眉深鎖,“如若是宋瑾,犯不著躲躲藏藏,他和蘇雪都已經訂婚了,別說一起出門逛街,就算睡一個鋪也不需要這麽偷雞摸狗的樣子。除了宋瑾,還有誰?能在平郡王府出動那麽多侍衛的人,也隻有宋家幾個公子。難道蘇雪和宋家的哪個公子勾搭上了?”


    她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平郡王府雖然子嗣眾多,但是真正有地位的也就宋瑾和宋離在,其他的公子們哪個比得上宋瑾?蘇雪放的好端端的宋瑾不要,跟哪個男人勾搭能獲得更大的好處?……宋離嗎?”


    若此事當真,足以令她身敗名裂……


    蘇阮的眼中泛起一抹冷意:“綰綰,你去嶽春閣守著,不論何時,蘇雪回來,馬上把她帶來。”


    ……


    “姑娘,綰綰把五姑娘帶來了。”秋娘伏下身子,拍拍蘇阮的臉,“姑娘!醒醒!”


    蘇阮迷迷糊糊翻個身,原本睡在她懷裏的小貓失去了庇佑,哧溜爬到她的頸上,搖頭擺尾:“嗷嗚~”


    它尾巴上的毛在蘇阮臉上掃來掃去,蘇阮癢的沒辦法了,隻能睜開眼睛,讓春桃把它抱下去喂奶。


    房間裏還是黑漆漆一片,隻有秋娘手中的燈燭點著微弱的光芒,窗外也是黑咕隆咚。


    “現在什麽時辰?”蘇阮問道。


    “快天亮了。”秋娘道。


    “快天亮?她居然這個時辰回家?”蘇阮坐起,腦子瞬時就清醒過來,她越來越肯定蘇雪在做不堪的事情了!


    秋娘拿狐皮小坎肩給蘇阮披上,關切道:“姑娘別著涼。”又叮嚀道,“如今五姑娘也算是一無所有,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姑娘你與她衝突記得要把握分寸,別被她給拖下水。”


    “雖然她母親失勢,但是父親對她的疼愛可一分沒少。”


    蘇阮的眼中浮起一抹微光,那夜父親為她畫像,兩人閑談之時,父親還流露出了對蘇雪的憐惜,說蘇雪可憐,要好好補償蘇雪之類的話。


    而且,蘇雪能在蘇家立足,靠的也不完全是二太太。二太太沒了,她的手腕可還在。


    蘇阮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走,去會會她。”


    主廳。


    廳堂裏的燈燭亮著,蘇雪被綰綰反被著雙手,滿臉憤恨。


    蘇阮從樓上走下來,目光從她的頭上掃到腳下。


    她一身錦衣華服,鵝黃色的流蘇裙擺,未來得及脫去的珠翠華貴異常,腳下的珍珠繡鞋耀目美麗。


    蘇阮勾了勾唇角,果然是她。


    蘇雪看到她,咬牙大聲道:“蘇阮,你把我強行拽到這裏來是什麽意思?你蘇家已經可以一手遮天了嗎?!”


    “五姐,稍安勿躁。”蘇阮坐下,接過沏茶,“放開她。”


    綰綰鬆開手,蘇雪踉蹌了一下才站穩。


    蘇阮輕扶著茶盞,慢條斯理的問道:“五姐這個時辰回來,應該交代下緣由吧?”


    蘇雪從容道:“我昨日走之前已經通報過,我去庵堂裏上香,路途遙遠,所以現在才到家,有什麽問題?”


    “你好似忘了夜間帝都的城門會落鎖這件事?”蘇阮挑起眼簾,“你壓根就沒出城――”


    蘇雪一時語塞,又馬上接話道:“我在城門關閉前就回到了帝都,因為趕路過於疲乏,就在客棧裏休息了會,耽擱了一些時間。”她心中暗道局麵過於被動,一切都被蘇阮把持著,恐怕不妙!話鋒一轉,聲音陡然大了幾分,咄咄逼人,“蘇阮,就算你現在有持家的權力,好似我也沒有義務跟你交代的一清二楚吧?你把我強行帶來夜雪閣問話,也未免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蘇阮重複了一遍,笑,“我覺得,怎麽對待你,都不算過分。”


    蘇雪尖聲道:“是啊,如今你得勢了,隨心所欲,想怎樣都可以。但不要忘了,站得越高,跌得越重,遲早有一日你會為你今日的言行付出代價,蘇阮,你不過是個聲名狼藉的商戶女兒,你以為你還能混的怎麽樣?”


    “你還真是伶牙俐齒啊,站得越高、摔得越重,我會記住的。”蘇阮揚起下巴,“但不知與人私通的女人,會摔成什麽樣?”


    蘇雪的臉色稍許一沉,道:“七妹,你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


    “是嗎?那我就說明白點。”蘇阮不動聲色的吹拂著手中的茗茶,“今日我閑來無事,與我的婢女一同去鍾翠樓甄選首飾。熟料鍾翠樓關門大吉,嗬,一問,才知道是因為平郡王府的大老爺們大駕光臨。排場大,把鍾翠樓都包了,不允外人入內,引的街上的所有人都駐足觀看,風光無限啊。”


    蘇雪的麵上沒有掀起丁點漣漪,她冷漠的站立著,好似蘇阮所言當真與她無關。


    蘇阮微微撩起眼皮,溫聲道:“也不該我眼尖,硬是從外麵看到了裏麵的一男一女,卿卿我我,珠聯璧合,羨煞旁人啊。”


    蘇雪的嘴唇終於有了微弱的戰栗,蘇阮把話說的這麽明白了,就算是向來冷靜的她也要坐不住了。


    蘇阮察覺了她細微的反應,便更近一步,以圖逼潰她的心理防線:“五姐,你大婚在即,嫁的也不差,在這種時候做這種丟人現眼的事,也不怕毀了一世的名聲、丟了我蘇家的顏麵?宋家公子豐神俊朗,一表人才,在我朝年輕一輩中出類拔萃,難道還比不上你身邊的公子?”


    “公子?”蘇雪的眼睛瞪圓了幾分,突然臉色一變,囂張的指著蘇阮厲聲道,“蘇阮,哈哈,我還以為你拿捏到了什麽?若你有證據證明我做了敗壞道德的事情,大可以直接呈上來,我們雙方當麵對質!”


    場麵驟轉急下!


    蘇阮立即意識到自己可能說漏了什麽話,抿了抿唇,沒再和蘇雪強辯。


    蘇雪不依不饒的幾乎要跳起來,大聲的指責蘇阮:“好你個蘇阮,空口白話的敗壞我的名聲,你是在踐踏我的尊嚴,踐踏我父親的尊嚴,踐踏我蘇家的尊嚴!此事我們到父親麵前去說個明白!看看父親要如何決斷!”


    說著她就要撲上來拉扯蘇阮,綰綰連忙將她給拽住了,她還要掙紮,綰綰甩手就是兩個耳光上臉。


    蘇雪被打的暈頭轉向,臉頰也腫了起來,反而叫的更大聲:“蘇阮!走,跟我去見父親!”


    “鬧夠了沒有。”蘇阮站起身,目露寒光,狠狠的盯著她,“你要說證據,我的確沒有,我隻是眼見為憑。此事你要拿到父親麵前去說也可以,那咱們到時候就一同向平郡王府去問個清楚明白,不知道平郡王府的人聽到這件事會作何感想?”


    蘇雪的臉色滯了一下,她還沒這個膽子把事情鬧的平郡王府去,旋即冷笑起來:“我顧忌自己的名聲,當然不會跟你去平郡王府對峙,算你狠,蘇阮,此事咱們倆算杠上了,我會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說罷,就憤怒的轉身而去。綰綰對蘇阮使眼色,蘇阮搖了搖頭,讓她去了。


    “姑娘回去歇著嗎?”秋娘道。


    蘇阮搖頭,手指輕輕叩擊著扶手,低眸沉思。


    公子?


    是這兩個字漏了嗎?也就是說,和蘇雪勾搭的男人,並不是一位公子?是長輩嗎?


    蘇阮一步步的推敲著此事。


    她在平郡王府呆過多年,對王府裏麵的情況了如指掌,平郡王府的長輩不少,但是真正能說得上話的,唯有平郡王爺一人。


    平郡王有權有勢,免不了風流成性,女人如流。


    蘇阮在當他的兒媳婦時,就聽過多件關於他的風流韻事,這位平郡王爺,是個熱愛到處播種的男人。而對美人兒,他也是分外疼惜,但凡他寵愛的女人,絕對是揮金如土。


    而平王妃也慣來是隨他去,從不過問。


    平郡王妃……


    蘇阮忽然想起那日在平王府,平郡王妃罵她:“姐妹兩個都是見到有權有勢的男人就往上貼。”


    當時未曾細想,如今回想起來,平郡王妃這句話的所指,是不是也蘊含了另一層意思?


    蘇阮的心裏咯噔一跳,難道蘇雪和平郡王?太惡心了吧?平郡王可和父親一樣大!


    蘇阮端起茶盞抿了口,把心裏的不適感給咽下去。


    “姑娘,這事兒五姑娘恐怕不會善罷甘休啊。”秋娘還記著剛剛發生的事情,目露擔憂。


    “她還能想得起什麽風浪?無非就是那一套一哭二鬧三上吊唄。”蘇阮微露不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還怕她?回房歇著去了。”


    ……


    “不好啦,五姑娘投湖自盡了!”


    “天哪,她還寫了一封血書控訴七姑娘汙蔑她的名節!”


    “快去叫老爺……”


    大清早,嶽春閣雞飛狗跳。


    蘇雪帶著三四個婢女在湖邊散步,突然之間就往湖裏跳了下去,把婢女們嚇的魂都快沒了。


    所幸她的侍女中有水性極好的,毫不費力的把她給救了上來,送她回房間,緊急派大夫趕來救治。


    侍女們旋即又在她的房間裏發現了一封血書。


    蘇府炸開了鍋――


    “七姑娘都要把五姑娘逼死了,這可怎麽得了,嘖嘖――”


    聞訊而來的蘇良腳步匆匆的闖進房內,大力撥開圍觀的幾人,衝到女兒的榻邊,焦急:“雪兒怎樣?”


    蘇雪換了幹淨的衣裳躺在榻上,尚且在昏迷之中。


    她安靜的躺著,眼簾緊閉,小臉煞白,額上敷著毛巾,虛弱的像是要死了。


    “蘇老爺莫急,性命無憂。”大夫拉住他。


    “性命無憂?”蘇良反問了一句。


    “是啊,救得快,隻是嗆了點水,無甚大礙。”大夫道。


    蘇良舒了口氣。


    大夫道:“蘇姑娘需要靜養,還請諸位都退出去吧。”


    一眾人等退出蘇雪的閨房,蘇良恨意難平,大發雷霆:“怎麽回事?!好端端的主子怎麽會投湖?你們居然也沒拉住她!給我交代清楚,否則就全部給我滾出去!”


    “老爺息怒!”侍女們跪了一片,“奴婢們與五姑娘在湖邊散步,誰也沒料想她會突然跳下去啊!還好奴婢懂水性……此事……此事是因為五姑娘和七姑娘之間的矛盾,五姑娘一時想不開,才……與奴婢們無關啊……”


    “和阮兒?”蘇良略蹙眉,“什麽情況?”


    “這裏、這裏有五姑娘留下來的血書……”侍女們嗚咽起來,“二太太不在之後,五姑娘就受了好多委屈……”


    蘇良的臉色徹底陰霾了下來,他不悅的拿過那張血書,低眸細看。


    閱過之後,沉著臉道:“把阮兒叫來嶽春閣。”


    ……


    “五姑娘,慢點走,大夫說您的身體還虛弱。”侍女小心翼翼攙扶著蘇雪。


    蘇雪的臉色煞白如紙,嘴唇也蒼白無色,眼中卻顯露出銳利的精光,像是一把殺氣騰騰的刀。


    “蘇阮也在嗎。”


    “是啊,老爺把七姑娘叫進去訓話訓了一個時辰……聽說發好大脾氣……”


    蘇雪的唇角勾起冷冷的弧度,哪怕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她也要狠狠的回擊蘇阮!


    竟敢訛詐她,當她是傻子嗎?!


    賤人……


    ……


    侍女推開門,蘇雪走了進去。


    居室裏,蘇良正襟危坐在正位上,蘇阮埋著頭跪在他麵前,沒有他人。


    蘇雪委身:“父親。”


    蘇良略頷首:“過來坐。”


    蘇雪挨著父親坐下。蘇良便握著她的手,柔聲問道:“身體感覺如何?”


    蘇雪低眸看著跪在眼前的蘇阮,柔弱道:“心口還有些疼。”


    蘇良道:“還知道疼,日後還敢不敢這麽衝動?”


    蘇雪眼睛一紅,淚水簌簌的往下掉,哽咽道:“父親,並不是女兒故意要挑起和七妹之間的事端,其他的任何事情女兒都能忍受,唯有七妹這次做的事情,實在是太過分了!關係到女兒的名節,若傳揚出去,女兒還拿什麽臉麵嫁去平郡王府?七妹明知道我即將出嫁,還拿這種事情大做文章,其心險惡,實在……”


    “對不起,五姐。”蘇阮輕聲打斷她,“是我草率。”


    蘇雪依舊以帕拭淚,心中卻有些異樣。


    這氣氛,不像是父親在對蘇阮發怒,而像是父女達成了協議,隻為能平息她的怒火和眼淚而已。


    “對不起。”蘇阮誠懇道,“求五姐原諒。”


    蘇雪:“……”


    蘇良道:“雪兒,你一向識大體,七妹都如此與你道歉了,但願你還能顧戀姐妹之情,諒解了她吧。”


    蘇雪道:“既然七妹已經知錯了,此事我也不會揪著不放,希望日後不要再有這種風言風語。”


    蘇良道:“不會的。你且回去休息吧。”


    蘇雪沒想到父親這麽快就下逐客令,起身:“是,父親。”


    蘇雪走到門外,合上門,瞥了瞥左右無人,便將耳朵貼在門板上,聆聽內裏的談話。


    “為父的意思,你明白吧,阮兒。”蘇良的聲音很嚴肅,“這件事不論誰對誰錯,是真是假,我都不想追究。你五姐即將出嫁,若在這個時候橫生枝節,對我們家有莫大的不好影響!”


    蘇阮沉默。


    蘇良的聲音不間斷的傳出來:“如今我將蘇家的掌家之權交到你手裏,便是希望你在有些事情上能暫且摒棄‘蘇阮’的身份,而站在‘蘇家女主人’的身份上來處理事情,雪兒的這種事情鬧出去,對雪兒、對蘇家有任何好處嗎?”


    蘇雪冷冷的眨了一眨眼睛,原來父親避諱的,是蘇家的名聲,他是真的信了蘇阮的話!


    他根本就不配當她的父親!


    蘇阮一言不發的跪在父親麵前,低低埋著頭。


    蘇良看見她臉上的委屈,上前一步攙她起身,拉在身邊坐下,大手撫著她的發絲:“還生氣?”


    “不生氣,父親如此信任我,相信了我的話,阿阮很感激……”蘇阮喃喃道。她沒想到發生這種事,父親會相信她的話。


    抬眸看著父親,微微一歎,“是女兒處理的不妥當。”


    是啊,因為她和宋瑾的事情,外麵的風言風語已經非常難聽了,她養在深閨還不大受影響,可是父親在外麵,免不了要受別人的指指點點。事情鬧的那麽難看,父親未曾苛責她半句,可是心裏肯定不好受。


    若是蘇雪的事情又傳揚出去,父親、蘇家在帝都都抬不起頭來。


    而且蘇雪的婚事畢竟是天子賜婚,倘若因為蘇雪的名節之事而鬧崩,太子怪罪下來也不好收場……


    可是……若蘇雪已是不潔之身,對宋瑾而言該是多大的羞辱,任何男人都會發瘋的吧。


    而對象是自己親身父親的話,簡直是惡心透頂,想想就反胃……


    她在想什麽啊,為什麽要管宋瑾的事情,明明早就下定決心,不再和他有任何牽扯的。


    “你慣來聰明伶俐,一定知道該怎麽辦。”蘇良雙眸切切的望著她,道。


    蘇阮垂了眼簾,默然不語,心思沉沉如海,此事,還真是左右為難啊。


    ……


    “七姑娘,打扮的這麽漂亮,今天要去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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