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府封閉,她又深居簡出,或者的消息極少,墨宸,好似憑空消失了一般。


    倘若他在帝都的話,隻怕是早已聽聞她和宋瑾之間的傳言。


    蘇阮搖搖頭,當下,最要緊的是想清楚二房到底是想做什麽……


    和宋瑾的婚事已經到了這份上,能做的她都做過了,反倒不那麽著急,母親留下的遺產,才是當下最要緊的事情。她的眼中漸漸露出冰冷的神色,既然知道二房一定會對她的地契出手,她便不能再坐以待斃!那麽這次,讓她變被動為主動,讓二房也嚐嚐她承受過的痛苦滋味!


    ……


    大清早,府內就開始清掃門廳,擯除汙穢,迎接貴客。


    平郡王府的眾人如期而至,二十幾位客人皆衣著華麗,腳步沉穩的走進府中。


    四個腳夫緊隨其後,她們用橫杠扛著一隻巨大的金絲楠木箱櫃,頗為吃力的走著。


    箱子上係著紅色的綢緞,一看就是婚嫁所用的物品。


    “王爺、王妃、離世子!歡迎!”


    蘇良與二太太、蘇修等幾個兒子早已候在門前,他們亦衣著莊重正式,精神抖擻。


    蘇家幾人在衣裝和配飾的華美程度上更勝平郡王府一籌,不過平郡王和離世子的衣服邊邊角角皆有蛟龍圖案,這在當朝是皇族才能用的紋繡。


    光這圖案,就能拉開他們與平常人家之間的距離。


    “蘇老爺、蘇太太。”平郡王慣來嚴肅自製,隻淡淡的客套道。


    二太太立在夫君旁側,言笑晏晏:“諸位大人物登場,當真令我蘇府蓬蓽生輝。”


    她今日一襲莊重的暗紫色錦緞華袍,頭發盤成了端莊大氣的飛鳳髻,橫插三枚通透奪目、價值連城的凝玉發簪,連流蘇墜子都是最為昂貴的月光寶石,全身上下的行頭價值難顧。


    平郡王妃一改當日在蘇府暴怒的麵帽,端莊的笑著道:“蘇太太過謙,誰人不知蘇府的奢華程度在帝都首屈一指,連我郡王府也隻能仰視。方才連離兒還在嘖嘖驚歎,沿著蘇府的門牆一路走來,腳下踩的是大理石,牆壁上貼著的瓷磚是上好的琉璃玉,門口的兩樽獅子是真金白銀打造……蘇家的家財隻怕用富可敵國才能形容。”


    宋離站在與父親持平的位置,爽朗笑道:“母妃,您這般說,孩兒倒不好意思了,方才的確是勢失禮。”


    平郡王妃一笑,眼中滿滿都是對兒子的疼愛:“好好好,不說你。你不是有替阿瑾送禮來?”


    “哦,對!”宋離一拍腦袋,“蘇世伯,我們今日帶來一分小小的薄禮,請世伯笑納。”


    腳夫將金絲楠木箱櫃抬上前,蘇修道了謝,令仆從將禮物帶下去安放。


    蘇良客套道:“王爺何須如此客氣,今日不過是我們兩家平常的聚一聚,還帶禮物,倒顯得生疏了。”


    宋離頗有深意的笑道:“蘇世伯,這禮物您可拒絕不得。阿瑾聽聞阿阮姑娘身體不好,千辛萬苦尋了些補身的藥材讓我一定帶來,這是他個人的心意。真正的好東西,還在後頭呢――”


    眾人會意,不約而同的哈哈一笑。


    蘇良也樂嗬嗬道:“那就多謝瑾公子了。諸位,我們入內慢慢談吧,裏麵請!”


    眾人往府中走去,蘇良與王爺並肩走在最前,平王爺第二次開口說話:“太府卿未到?”


    蘇良道:“家兄路途稍遠,恐怕要稍後才會到來。”


    宋離緊隨父親的腳步,道:“太府卿近來因為他兒子墨宸的功勳屢屢升官,頗受皇上器重,登上丞相之位指日可待。”


    他意味深長的拉長了音調,雙眸中暗潮湧動。


    蘇良經商的原則就是不牽扯朝政,對此並不了解:“哦?是嗎?大哥倒未與我提過。”


    宋離的聲音沉了幾分:“介時,隻怕我郡王府還要仰仗蘇家――”


    蘇良心裏咯噔一跳,宋離此言,是要以蘇府為媒,拉攏和大哥之間的關係?


    他祥裝聽不懂:“咱們兩家結親,自是互相幫忙。與我兄長的事宜,稍後你們可以詳談。”


    宋離笑了一聲,也不再揪著他不放了。


    眾人一同從前廳繞過,穿過刻著浮雕的長長回廊,又繞過幾個亭台樓榭,最終在宴客的悠然居停步。


    悠然居是蘇府內最為奢華的一座建築物,模擬宮殿進行的設計,方方正正,四角上揚的頂蓋,長角飛啄,殿內寬敞明亮,用十六跟巨大的柱子支撐起來,金碧輝煌,磅礴無比。


    桌上已擺好了美酒與水果、點心,旁側歌姬伶人載歌載舞,一派喜氣洋洋。


    宋家人見蘇家人為招待他們如此用心,紛紛露出滿意的表情,又誇讚了幾句。


    “老爺,大老爺來了,是否要去迎接?”


    “嗯。”蘇良對平郡王拱手,“諸位先行就坐,我暫離片刻,有任何需要喚他們即可,請不必拘謹,當做自己家就好。”


    平郡王道:“你且去吧。”


    蘇良一走,宋離就迫不及待的湊到父親身邊:“父親,離兒所言不虛吧。蘇府大氣磅礴,極盡奢華,財力不容小覷,將來指不定能派上大用場。又有太府卿這門近親,可以將我府與太府卿一派的關係更拉近一步,允這門親事對我們家來說百利而無一害。”


    平郡王道:“說的條條是道,說到底還不是因為瑾兒求你幫忙?”


    宋離嗬嗬一笑,一副被父親看穿的樣子:“既對咱們家有利,又能成人之美,如何不好?”


    平郡王喝道:“你啊你,就是太寵著你弟弟了。你這般對他千依百順,日後成了郡王,怎麽壓得住他?”


    宋離笑道:“父王你曆來忙碌,我在阿離麵前亦父亦兄。他的事,我怎能坐視不理?”


    ……能讓宋瑾迎娶這商戶之女,日後也就少了一個大大的威脅。他上回之所以會對宋瑾下手,就是因為獲知他有可能會迎娶暮郡主的消息。這麽多年宋瑾都在涉足政壇,如今已經是具有和他比肩的政治勢力,若再添一位有權的妻子,那才是真的壓不住了。所以,當宋離找到他,央求他去向父王和母妃美言迎娶蘇阮之時,他一口就答應下來,這段時日便不斷的遊說父母,終於讓他們同意了這門親事。


    父子倆談話談的熱絡,平郡王妃端起茶抿了一口,頗為不屑的輕哼一聲。


    她對蘇府沒有任何好感,此次同意這門婚事,完全是因為兩個兒子一同軟磨硬泡,她雖然勉勉強強答應,內裏卻下了決心,以後蘇家不管哪個女人進門,她一定不會讓蘇家人有好日子過!


    宋家人正說著話,蘇溫、蘇良兩兄弟一起走了進來:“王爺,王妃,好久不見!”


    “嗬,太府卿大人,的確有些時日不見了。”平郡王開了金口,“來得這樣遲,罰酒三杯。”


    蘇溫頗為豪爽:“罰,是該罰,我還替我內人罰三杯,自罰六杯,拿酒來!”


    喝了酒,蘇溫在平郡王旁側坐下,左右看了幾眼:“瑾公子怎的沒來?”


    “今日他外婆壽辰,我們一家人去不了,就讓他做個代表,拿著賀禮去賀喜了。”平郡王妃解釋道,“而且這婚姻之事,父母出麵就好,孩子們還是將會麵之事留到婚後。”


    她當然不會說是因為外麵關於宋瑾的傳言難以入耳,完全將他描繪成了一個舔跪蘇阮的牛皮糖,所以無論如何,她也不允他在婚前再踏足蘇府一步,免得丟平郡王府的臉麵。


    平郡王也關切道:“我們的大功臣怎麽也沒來?”


    “什麽功臣,我兒子就那麽一點蠻力,僥幸拿了些功勳而已,沒什麽大本事。”蘇溫搖頭。


    宋離道:“太府卿謙虛。”


    蘇溫似乎不願多談墨宸:“他大半月前離京,連招呼都沒跟我打一聲,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家,我也懶得管。不要提他,來,我們喝酒。”


    ……


    有陽光照耀的地方,必然會有陰影的存在。


    當蘇府熱熱鬧鬧的舉辦著這場盛大的筵席之時,另有一個角落,十分淒涼。


    洗衣房在蘇府的西北角落,它位置偏僻至極,遠離蘇府的主區域,除非是負責送衣服過去的婢女,平日裏根本不會有人踏足,連通往那一路的小道上都布滿了雜亂的草,仿佛它根本不屬於蘇府。


    在洗衣房裏工作的洗衣女是蘇府最卑賤的下等仆人。


    她們多是身份卑賤的世奴,吃穿用度最差,工作又最累。一年到頭見不到葷腥,蔬菜也是府上其他閣樓撿剩下來的殘葉;用冰冷的河水清洗數量龐大衣物,還有後續的一係列衣服護養工作。


    倘若不慎弄壞了主子的一件衣裳,換來的就是無法估計的懲罰,這種事,時有發生。


    對於一直在這裏幹活的婢女而言,漸漸成了習慣也能忍受,但是,對於受到處罰而被貶斥到這裏的人來說,這裏無異於無間地獄。


    “你們看,又有人送飯給她吃!嘖嘖,好幾樣菜,有魚有肉……”


    “真嬌貴,咱們吃得下的東西,她吃不下,不知道的還當她是哪個主子出身呢!好笑!”


    “吃是吃的好,活就不會幹!一個婢女連洗衣服都不會,真不曉得二太太以前怎麽寵著她的!”


    嘰嘰喳喳的討論都集中在縮在廚房角落,狼吞虎咽的吃著獨食的錦娘身上。


    她好似聽不見旁人高聲的討論,一雙眼睛直直的盯著眼前的食物,因為過於專注,眼睛都快成鬥雞眼,一雙筷子起起落落飛快的扒飯,直到嘴裏再也塞不下才一口咽下去,不知道餓了多少天。


    一碗飯吃到底,一張小紙片安靜的躺在碗底。


    這時廚房裏的其他人早已都吃了飯離開,隻剩錦娘一人。


    她顫巍巍的伸出手,拿起了紙片,展開,上書四個娟秀的小字:“小竹林見。”


    洗衣房的旁側有一道清清的水渠,沿著水渠走上一段路程,是一片繁茂的小竹林。


    因為沒有人打理,竹林裏的竹子長的亂七八糟,用來隱匿身影再適合不過。


    吃飽飯的錦娘躡手躡足的來到竹林,惶然四顧。


    “錦娘,好久不見。”


    溫婉輕盈的聲音,像是山泉那般甘冽靈動,卻令錦娘陡然打了個寒戰。


    她的雙目不可置信的瞪大,回身看向遠遠走來的少女,嘴角微微挪動著,吐不出一個字。


    蘇阮滿意的將她詫異的表情收入眼底,腳步徐徐走到她的身畔,衝她露出一個微笑。


    這個微笑再度令錦娘打了個激靈,明顯的抽口冷氣。


    不出所料,幾十日洗衣房的生活已經將養尊處優的錦娘折磨至幾近崩潰。


    蘇阮努力讓臉上的笑容看起來和善溫柔,問道:“中午的飯食,可還合口味?”


    錦娘的嘴巴大大的張開,胸口劇烈的起伏著,眼睛一動一動的看著蘇阮,似乎傻了。


    蘇阮禁不住噗嗤一笑:“你還是把嘴巴合起來吧,這樣子看起來太蠢。”


    這一聲開玩笑的奚落令錦娘回過了神,顫抖的伸出手指,搖搖晃晃指著蘇阮:“這段時間給我送飯的人是你……居然是你……是你害得我淪落到洗衣房,現在又給我送飯,到底安的什麽心!”


    不可能,不可能,居然是蘇阮!管她的人居然是蘇阮!


    蘇阮從容自若的微微笑:“的確是我。我隻不過把食盒放在柴房門口,你不問一句話拿去吃,吃了幾十日,到頭來還問我安的什麽心?”


    獲知錦娘被打入洗衣房的消息時,她就開始令綰綰每隔三日給錦娘送一次夥食。


    落魄時幫她一把,也許能獲得她的感激;如若不能,至少能得到拿到她的把柄。


    蘇阮當時是這樣想的,如今,這顆棋子也該派上用場了。


    錦娘被蘇阮問的啞口無言。


    她被打入洗衣房,頭三日根本吃不下夥食,硬生生的餓了三天,餓的前胸貼著後背。


    所以那天看到豐盛的食物,她未經任何思考就把食盒拿進了柴房,吃的幹幹淨淨。


    自那以後,每隔三日都會有食盒擺放在柴房門口,成了她維持生命的唯一辦法。


    她一直以為這是二太太對她的照顧,未料想……居然是蘇阮!


    錦娘說不過蘇阮,轉而怒道:“嗬,你想收買我?就憑這幾頓飯?不可能!我告訴你,我是二太太的人,我是二太太最看重的人!我幼時與她一同長大,我是她的陪嫁,我跟了她四十幾年!我們之間的感情深厚絕不是你這種冷血的人能明白的,我不會背叛二太太,絕不會!”


    越是這般信誓旦旦說著誓言的人,越是倒戈的快。喊出這番話,更多的說服自己吧。


    蘇阮的嘴角露出稍許的不屑,又迅速轉換回從容的姿態:“我何曾讓你背叛二太太?……你如此急急忙忙的表忠心,好似恨不得馬上就要背叛她……”


    錦娘的臉色一白,兀自咬緊了牙關,好似被點穿了心事,眼神急劇變幻。


    怎麽可能不怨恨?被罰入這種地方,二太太連屁都沒放一個。她將那個食盒視作二太太對她的關懷照顧,現在卻得知那不是二太太的心意。


    蘇阮看著她神色痛苦的掙紮,走的離她近了些,靠近她的耳畔,輕聲:“二太太將你忘了,蕭娘頂替了你的位置,你不知道嗎?”


    蕭娘是一直在二太太身邊伺候的婢女,以往都是錦娘壓著她,如今錦娘走了,她就頂了上來。


    因為利益衝突,錦娘和蕭娘的關係勢同水火。


    聞此消息,錦娘的臉色明顯白了幾分,半晌才道:“太太身邊需要人照看,所以才會……你休要挑撥!”


    蘇阮道:“那她為何不曾來看你?”


    錦娘斷然道:“二太太定是有脫不開身的理由!”


    “嗬……”蘇阮微微一笑,“也許吧,隻是不知道,她這脫不開身的時間,會有多長?”


    美麗的笑容,含著毒藥一般的甜美,令錦娘一瞬之間目眩神迷。


    “多長……我都願意等!”錦娘信誓旦旦。


    “你跟著二姨娘,過的是錦衣玉食的生活,恐怕根本不明白洗衣房的可怕之處。”蘇阮嗤笑,“你沒有發現嗎?洗衣房幹活的婢女都是十幾歲的小姑娘?”


    錦娘回想了一遍,的確如此:“所以――”


    “在洗衣房工作的婢女,四肢都會長期沾染冷水。她們大多過了三十歲之後就會出現身體關節僵硬,尤其以手指、手腕、膝蓋關節為多,這種病叫做風濕。一旦染上這種病,不出三年,關節僵硬老化,就無法再活動。如果是胯部的關節風濕,就會致下半身癱瘓。如果是手指和腕部的關節風濕,就無法再使用雙手。發病的婢女會被逐出蘇府,後果如何,你可以自行想象。”


    蘇阮的眼眸微微垂下,看著錦娘紅腫的手指。


    錦娘明顯瑟縮了一下。


    蘇阮輕笑著安慰道:“別緊張,你隻是長了凍瘡而已。”


    錦娘非但沒有平緩,反而將手藏到了身後。


    蘇阮看著她的動作可笑,她分明已經被肉體折磨到了崩潰的邊緣,隻消稍稍給些誘惑就能反叛,偏偏還裝出貞潔烈女的樣子。蘇阮微微眯起眼睛,雙眸深邃幽暗:“更可悲的是,你的職責隻是從各閣樓的婢女中接過衣物、清洗幹淨、晾幹,再交還給婢女,沒有任何和主子們碰麵的機會。無法和主子見麵,就意味著你再能幹、再有能力,也不可能得到賞識。或者,你就永遠這般癡癡的等著,等到二姨娘哪日忽然記起了你,嗬,但願到時候,你還四肢俱在。”


    錦娘聽到末段已隻剩了微弱的喘息,眼前一陣陣發黑,所幸得蘇阮一把伸手過來攙扶住,才沒有摔倒下去,苦笑著喃喃:“阮姑娘……你與奴婢說這些何意?奴婢恐怕已經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了吧?而且,你我之間的仇怨也不少,你難道還會不計前嫌?……”


    “你我並無仇怨,你隻是替人辦事,而我――”蘇阮揚起唇角,“我馬上就要嫁入郡王府,對於蘇府的恩恩怨怨,根本不會放在心上。我過的是貴族的生活,區區蘇府,入不得我的眼。”


    她知道錦娘這人攀炎附勢,自己要嫁入郡王府之事能讓錦娘更信任她。


    錦娘一僵:“怎會?”


    二太太一心要將蘇雪嫁入平郡王府,為此籌備許多年,怎會輕易把機會讓給蘇阮?


    難道七姑娘在府上的地位,已經能與五姑娘比肩了?!


    蘇阮自信昭昭:“不信也罷,你身居洗衣房,對外頭的情況一無所知,我不怪你,到時候你出去問就是。我現在在這裏,是想要你幫我一個忙。達成之後,我也可以幫你。或者,你還是繼續留在這裏,等著二太太心血來潮的施舍?我醜話說在前頭,如若你拒絕我,今後的送飯可就沒有了。”


    說到後半段,全然是開玩笑的語氣,卻把錦娘嚇的臉色一白。


    人落魄到這個份上,一碗飯,就足以成為鉗製她的把柄。


    “而且……”蘇阮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我在每日的飯食中添加了一味藥材,稍微有些毒性……”


    錦娘大驚,冷汗涔涔的滾落。


    蘇阮笑道:“別怕。它的潛伏期很長,一個月。我不會故意毒害你,隻是圖個心安罷了。”


    錦娘埋下了頭,毒?她沒有任何感覺,可是蘇阮的語氣,不像玩笑……


    “時候不早了,我還有別的事要去辦,不能耽擱太久。錦娘你如何決斷?”蘇阮跟她廢話也說的夠多了,打算最後激她一把,“要麽現在就跟我走,要麽回去你的洗衣房,我沒有太多耐心。”


    錦娘泯然不語,蘇阮也不等了,轉頭就向外走去。


    方走幾步,聽得背後的腳步跟了上來。


    錦娘的聲音帶著微微的戰栗,卻又有堅硬如鐵的堅決:“你要我怎麽做。”


    ……


    回到夜雪閣已是午膳時間,閣樓裏飄出竹葉的香氣,今天的午膳,是秋娘安排的竹筒飯。


    蘇阮一步步的走近閣樓,聞著這誘人的香氣,浮起恬淡的笑容。


    綰綰跟在蘇阮旁側,狐疑道:“姑娘,何事開懷?”


    蘇阮揚起臉看著矗立在陽光之下的閣樓,淺笑:“綰綰,也許你不能體會,於我而言,聞著米飯的香氣,就好似有種歸家的眷戀感。我在庵堂中長大,連一頓像樣的齋飯也吃不上,吃到嘴裏的,永遠都是她們吃剩的殘羹剩飯,從未有人會為我精心的烹飪餐點。我活了一輩子,所渴望的,無非也就是歸家時,有一碗熱騰騰的飯菜,有一個人會永遠的等著我。”


    綰綰跟了蘇阮也有不短的時間了,還是第一次見她露出這樣的表情、說這樣的話。


    綰綰隱隱感到了一絲不安在蔓延:“姑娘,發生什麽事了嗎?”


    蘇阮回過頭看了她一眼,墨宸將她交給自己,定要好好保護才是。


    遂道:“若今晚是不好的結果,你就回宸哥哥身邊去。”


    綰綰一驚:“阮姑娘,您在說什麽?――”


    秋娘這時從閣樓裏跑了出來:“姑娘,可算回來了!”


    綰綰的話被堵在了嘴裏,隻能咽下去,不安的看著蘇阮。


    “我餓了,秋娘。”蘇阮撒嬌的撅了撅嘴,挽住秋娘的胳膊。


    秋娘親昵的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小饞貓,午飯都做好了,來,我們上樓吃。”


    蘇阮將滿桌子的菜風卷殘雲,吃個精光。


    秋娘欣慰的看著自己烹飪的菜肴被蘇阮清理的一幹二淨,成就感簡直要從胸口溢出來。


    她上前去收拾餐具,一麵道:“東菊回來了,被安置在西廂。”


    蘇阮嗯了一聲,漱口:“都交代下去了吧,其他人。”


    “都依姑娘的安排做好了。”秋娘端起一疊碗筷,“錦娘那邊如何?”


    蘇阮以錦帕擦拭唇角:“我沒有千裏眼,怎會知道。”


    秋娘將碗筷收拾了,又迅速回來,撥開珠簾,攙扶蘇阮到裏屋歇息:“姑娘,恕奴婢直言,奴婢始終覺得錦娘的安排不妥。錦娘跟了二太太幾十年,如此輕易的倒戈不合常理。奴婢就怕她到了二太太那兒,反而告我們一狀,麻煩就大了。”


    蘇阮今日廢了頗多腦力,正感疲憊,往繡榻上一躺,眼睛就眯上了:“我也滿心擔憂,但和你擔心的不是一個事。”


    秋娘道:“姑娘擔心什麽?”


    蘇阮抿了抿唇,半晌沒吐後話。她擔心的,是父親。


    可是這些沒法跟秋娘說。蘇阮道:“錦娘不用擔心,我既然敢下這一步棋,就有十足的把握操縱她。這世上的感情,又不是年頭越長就越深厚,何況這主仆之情,一個高高在上,一個卑微仰望,哪怕是看起來關係再好,也不過是……”


    狗與主人的關係,一條狗再好,當它和主人的利益衝突時,主人還會愛它嗎?


    二太太現在一心討好父親,讓父親厭惡的錦娘怎會再留在身邊呢!


    後半句話蘇阮沒有說出口,她沒有將秋娘看做仆人,更沒有將秋娘看做狗,而是視作親人。


    秋娘道:“所以做婢子的,能攤上好的主子就是大幸。”


    蘇阮低眸看著她:“我母親對你好嗎?”


    秋娘連連點頭:“奴婢出身卑賤,是郡主施舍了一頓飯,救了奴婢一命,對奴婢恩同再造。”


    “她一定是個很溫柔的人吧?”蘇阮忽然起了興致。也許是過於渴望反而懼怕,她很少問起關於嵐瑛郡主的一切,隻在腦袋裏幻想母親的林林總總,在她的設計裏,母妃應當是美麗動人、聰慧機靈、乖巧溫柔、端莊賢淑的大家閨秀……


    “郡主她……脾氣不是太好。性子倔的很,又一意孤行,否則也不會年紀輕輕就……”


    “嗯?”


    秋娘的話語戛然而止,低眉:“沒什麽,姑娘。姑娘早些睡吧,等養精蓄銳才能對付她們啊。”


    蘇阮聽她的語氣似在遮掩,母親的死莫非另有蹊蹺?!


    她狐疑的看著秋娘,秋娘卻不再多話。


    蘇阮皺了皺眉,終是沒開口多問:“你也要好好準備,今晚之事,還得仰仗你們。”


    一整日,蘇府都被歡聲笑語包圍。


    日暮之後,平郡王府的人告辭離去,府上恢複了平靜。


    蘇阮窩居在閨房之中,臨著窗台翻閱書卷,一陣清風徐來,將久未翻動的書頁卷起了幾頁。


    剛才,四太太第一時間傳來了消息:“婚事定下來了,平郡王府明日就會送聘禮上門。”


    收到這個作為補償消息,蘇阮立即確認了心中的想法,二房果然是放棄平郡王府的這門親事,退讓一步以圖牟取她的地契。


    父親應該是承諾了她們,隻要她的婚事定下來,地契就送給蘇雪做嫁妝。


    所以,蘇雪才會不遺餘力的四處造謠,撮合她和宋瑾。


    可笑……


    蘇阮的視線中,驀然闖進了好幾個陌生的身影,有男有女,男人舉著火把,女人提著燈籠,來勢洶洶。


    為首的是一個婢女裝扮的女人,年紀約麽三十出頭,穿著打扮豔麗至極,走路腳步輕快,小腰一扭一扭,很是趾高氣昂。


    “蕭娘……”蘇阮微微喃喃。


    這位,就是頂替錦娘之位的蕭娘,沒想到來傳話的是她,而不是二太太。


    也好,聽說這位蕭娘之前也一直在二太太身邊伺候,年頭很久,不過上頭有錦娘壓著,一直也沒有出頭之日,隻是個一等丫鬟。如今錦娘落勢,她就頂了上來當了嶽春閣的大丫鬟。為了拿住這個位置,她如今到處為二太太處理事情,正在四處樹立威望,這麽來勢洶洶的衝進夜雪閣,怕也來者不善。


    越是如此就越要消消他的銳氣――好戲就要登台。


    蘇阮微微一笑。


    蕭娘帶著婢女、侍衛大搖大擺的闖進夜雪閣。


    庭院裏安安靜靜沒有一個人影。她四顧看了一圈,主樓裏尚有燈火亮著,有人在。


    她立即手叉著腰,衝著亮點的位置大聲囔囔起來:“人呢?人呢?真是見了鬼了,夜雪閣跟個死宅似的,連個人影也見不到!都死翹翹了?還不快給我死出來!”


    身旁的婢女忍不住小聲提醒:“蕭娘,二太太吩咐我們不可和七姑娘衝突……”


    蕭娘一個白眼球甩了過去,婢女悻悻閉上嘴,不敢再多話了。


    蕭娘看著她小心翼翼的表情唾了一口,大聲:“瞧你這德行!你怕什麽?咱們是二太太的人,二太太是蘇府的女主人,你就不能挺起你的腰杆嗎?一個不受寵的嫡女也能讓你害怕成這個樣子,真不知道你是怎麽在二太太身邊做事的!咱們來到這裏,是代表二太太而來,區區蘇阮還能把我們怎麽樣?!”


    ――還有句話她在心裏沒說出來,近來蘇阮惹惱二太太好幾次,蘇阮已經成為二太太的心腹大患,所以,今日一定要好好教訓蘇阮一頓,拿回去向二太太邀功!


    蘇阮和秋娘此刻還在樓上,庭院裏示威的聲音也穿透空氣清晰的傳了過來。


    秋娘惱的罵道:“眼睛長頭頂上了,忘了錦娘的前車之鑒嗎!”


    蘇阮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樓下又道:“我們奉二太太之命前來拿取地契,七姑娘,你要躲到何時?”


    蘇阮道:“果真是為此事,二房已經亟不可待了,倘若我的房產沒有給她,她恐怕會瘋狂。罷了,不用管她,我們一切按安排形事。”


    秋娘點頭:“奴婢去了。”


    蘇阮捧了茶盞慢慢悠悠的喝著,


    蕭娘在樓下罵咧了幾句也沒收到反映,惱羞成怒的她衝到大門前,抬腳就往門上踹去。


    砰!


    砰砰!


    門陡然打開,一腳,踹在蘇阮翠綠色的衣裙上。


    蘇阮過來開門早有準備,保持距離沒被她踢傷,當下卻故意往後一退,唉喲一聲坐在地上。


    這一跌倒,把眾人都嚇了一跳,夜雪閣幾人連忙衝上來攙扶她:“姑娘!還好嗎?”


    蘇阮委屈的點點頭,春桃轉頭罵道:“哪來的不懂規矩的蠢貨,還不和我家姑娘道歉!”


    蕭娘本就有故意示威之意,見對方憤怒就高興,非但不道歉,反而走上前,直接站在蘇阮身前,挑著眉毛:“唉喲,七姑娘,您可真是嬌弱呀,這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撞了你。”


    這種語氣實在是欠扁!春桃二話不說,一馬當先衝上去,對著蕭娘就是狠狠一腳踹上她的小腹。


    直接把沒有防備的蕭娘踹的彎了腰,捂著小腹慘叫一聲。


    踢得漂亮!蘇阮特意留心了春桃踢的位置,正是小腹正中,女人孕育生命的地方,這一下,夠蕭娘受了。


    蕭娘嗷嗷嗷的慘叫,身旁的婢女連忙攙扶她:“蕭娘!”


    蕭娘捂著肚子忍了半晌,劇痛才緩過來,頓時勃然大怒:“反了!還愣著幹嘛,給我抓住她!”


    一擊成功的春桃迅速後退,像隻小兔子似的躲在綰綰身後。


    這,自然也是蘇阮的安排。


    蕭娘有意收拾蘇阮,故意帶了五個牛高馬大的侍衛過來,他們都是和二太太關係密切的人,隨時可以出手。聽見蕭娘一聲號令,侍衛們頓時放下火把向春桃衝來,咚咚咚的腳步聲快速靠近,激起地上塵土飛揚,一時之間,夜雪閣猶如戰場!


    “綰綰救我!”春桃大叫。


    綰綰不動,目光落在蘇阮身上。


    蘇阮亦不動,隻待那侍衛第一下打到春桃身上,打亂她的長發,才微啟紅唇:“動手。”


    綰綰一手揪住靠最近侍衛的肩膀,大力一摔徑直將他摔出門外。


    砰!


    重重的一聲響,沉悶而嘶啞。


    這一下動作太快了,所有的人都未反應過來。綰綰蓮步輕移,抓住第二個侍衛,輕易摔出。


    對方終於回過神來,綰綰以一敵三與他們打鬥,將廳堂毀的一塌糊塗。


    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全部被綰綰收拾掉,摔出閣樓。


    這一係列打的太暢快,簡直令人目不暇接。


    蕭娘卻是看的冷汗直流,女子多不習武,夜雪閣也沒有侍衛,她才敢這般肆無忌憚。


    眼下這個……


    她料到不妙,回身就想撤退。


    一回頭,不知何時起身的蘇阮正在衝她笑。


    蘇阮笑容滿麵的關上門,扣上。


    閣樓成了封閉的恐懼――蕭娘想起了一句話:“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七姑娘,你想做什麽……”蕭娘的汗水淌下,臉色煞白。


    “殺人越貨嘍。”蘇阮眯起眼笑,不過被嚇一嚇就白了臉,難怪被錦娘壓的死死的。


    “七姑娘,若有得罪,奴婢在這裏道歉……”蕭娘認錯倒是迅速。


    蘇阮假裝沒聽見這句話:“二太太叫你們來的?”


    除了蕭娘,同行的還有五個婢女,都被嚇破了膽,蕭娘不怕,她們怕!


    七姑娘和平郡王府的婚事迫在眉睫,老爺近來也對她尤為寵愛,招惹她,不是找死嗎!


    她們跪下,哀求:“七姑娘饒命!奴婢們隻是奉二太太之命前來,並無惡意!”


    唯獨蕭娘一人站著,怒道:“你們……”


    話未說完,就被綰綰一腳踢在膝關節,軟趴趴的跪了下去,雙膝重重叩擊地麵。


    突然被打,她驚慌的抬起臉,對上蘇阮冷冰冰的眸子,又慌忙低下頭,心口狂跳。


    綰綰又是一腳踹在她背上,直接把她踢的匍匐在地,臉蛋和大地親密接觸。


    惴惴不安的侍女們嚇得都哭了起來。


    “綰綰,你太殘暴了……”蘇阮頗為憐香惜玉的搖搖頭,然後一腳踩上蕭娘漂亮的臉蛋。


    蕭娘的腦袋都要被踩扁了,嗚嗚嗚的呻吟。


    其他的婢女皆往後縮了縮,驚恐的看著蘇阮。


    蘇阮在外從未表現過強勢,她永遠是溫馴的,聽話的,哪怕提什麽要求,也是客氣的,禮貌的。因此,她們才敢肆無忌憚的嘲笑她是“災星”,哪怕是蘇府最下等的婢女,也不將她放在眼裏。


    蘇阮稍稍放鬆腳,問道:“你來我夜雪閣,是做什麽?”


    蕭娘磕磕巴巴:“奴婢、奴婢奉二太太之命,前來……取……地契……”


    “取?”蘇阮輕輕一笑,腳更用力幾分,“不能用更動聽的詞匯嗎?”


    她這一腳當真發了狠,直踩的蕭娘的耳朵都流出血來,麵部也完全扭曲,話也連不成句子了:“不、不,奴婢,奴婢……是過來拿……不,是搶地契的!”


    踩在臉上的腳鬆了些,蘇阮的聲音帶了幾分入骨的寒意:“繼續。”


    蕭娘心一橫,痛哭流涕的大聲喊道:“奴婢是受二太太指使過來搶地契的!”


    ------題外話------


    打人太殘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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