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上輩子認識的人見上麵,才真切的感覺真的重新活過來了。


    明慧叮囑一番後離開,蘇阮躺在榻上,眼睜睜看著天花板,想著上一世的記憶。


    她出身於長安蘇家,大伯是從三品大官,父親在外經商,做的都是糧食、鹽一類的大生意,家中可謂既有權、又富貴,是頗受人忌憚和敬重的家族。生母是景王府的嵐瑛郡主,也是父親明媒正娶的妻,而她,是唯一的嫡女。可惜,這樣出生的她卻並沒有一段錦繡人生。嵐瑛郡主早逝,她被送往念慈庵撫養,幼時在念慈庵受盡打罵,少時在蘇府受主母、姨娘、姐妹欺負,更被親生父親視作恥辱,出嫁後不能受孕,也不得夫君看重。


    然而,她並未就此認命。


    用盡手段將庶子出身的夫君扶持上郡王之位,成功坐上郡王妃之位,收攏大批親信,一時風光無限……


    然後,聯手幾家王府給蘇家安上謀逆之名……


    她實現夙願,毀了蘇家,也毀了自己――蘇家被誅九族,而她受到牽連,被夫君拋棄,病死獄中。


    她對著空虛慢慢伸出手,低聲喃喃:“蘇良,你的討債女兒回來了……”


    在蘇家被族滅那一日,仇和恨都已經了結,老天讓她重回到十三歲,有何用意?睜開眼的一刹那,她甚至想再睡過去。好在,休息這幾日她慢慢想清楚了,上輩子不論是婚前受欺,還是婚後複仇,她都不曾快樂過,如今重活這一世,她倒想看看,有著一世記憶的她,能不能謀一段幸福人生?


    念慈庵遠離城鎮,延綿不盡的山脈大氣磅礴,青山綠水,嫋嫋如仙境。山中藥草豐富,飛鳥走禽也多。蘇阮每日起早打套太極拳,喝碗野山參湯,然後背著竹簍上山挖藥草,獵野兔子和乳鴿,牟足勁給自己補身子。


    轉眼到了大年初一,趕早,明慧就咚咚咚的敲響了門:“阮姑娘,你起了嗎,別貪睡……”


    明慧心裏急啊。蘇阮的性格,在整個念慈庵都聲名遠揚,一個字――倔!


    從小到大都和靜安師太對著幹,師太交代的事情,她都要拖拖拉拉,師太讓她往東,她就偏要往西,為此沒少挨打。


    所以明慧特地趁天沒亮就上山,就怕她貪懶故意不起身。


    話沒落音,不太牢靠的木板門就打開了,蘇阮清麗的臉出現在眼前:“慧姐姐!”


    明慧恍了一下才明白她是在叫自己,羞的臉都紅了。蘇阮性子偏冷,平日都是她熱臉貼著冷屁股,突然這麽親昵,還真不習慣。她又見蘇阮全身上下衣裳整整齊齊,更是覺得太陽打西邊出來:“阮姑娘,你……”


    蘇阮知道她在想什麽,微微一笑。


    多活一世,她不可能還像上輩子那麽倔強衝動,吃了多少虧,都是因為這脾氣!


    這一世,她要用這雙能看透未來的眼睛,好好的活著,為自己活著。


    她折回房間,從竹筐裏拿出兩個雪梨,到院子裏洗淨了,遞給明慧:“我昨天在山上摘的雪梨,你嚐嚐。”


    明慧木訥的接過雪梨:“阮姑娘,十兩銀子……”


    蘇阮啃了口梨,吧唧著嘴:“別急,我自有辦法,我們先下山。”


    念慈庵地處偏僻,香火不旺,所以大年初一,就是庵堂財源廣進的時候。


    這一日,輩分高的尼姑在庵堂待客,輩分低的小尼姑去前門迎客。


    山門處有巨大的門楣,一眾小尼姑在山門兩側並排迎風立著,蘇阮立於其中。


    她將烏黑的長發盤起,戴了一頂道帽遮發,幹淨利落,神清氣爽。她姣好的臉蛋隻有巴掌大小,素白幹淨,肌膚若羊脂玉一般細膩溫潤,在冬日陽光的扶照下透著晶瑩剔透的美麗,更別說一雙水靈潤透的黑瞳,清澈靈秀,如萬千星辰墜入眼底,璀璨動人。尼姑常盤坐念經,大多腰臀肥壯,蘇阮的身形卻是纖瘦婀娜,腰身如蛇,穿著寬大的海青袍,被風一吹更顯纖瘦,若拂岸楊柳,往人堆裏一站,如出水芙蓉一般亭亭玉立,嬌俏至極。


    在門前守著的多是與蘇阮年紀相仿的小尼姑,互相難免攀比。這會香客還未到來,尼姑們互相偷瞄,目光漸漸都匯聚到蘇阮身上,流露出各色各樣的眼神,或厭惡,或嫉妒,或討厭……


    小尼姑終於按捺不住了,交頭接耳起來:“瞧她站著那樣兒,趾高氣揚的,以為自己還是什麽大小姐呢?不就漂亮點嗎?了不起?”


    “再漂亮還不是跟我們一起呆在庵堂裏?說起來也奇怪,蘇大小姐怎麽舍得跟我們一起在寒風中迎客?”


    “恐怕是又挨了打,打服帖了吧?”


    “我才不想讓她跟我們一塊,你不知道嗎,她是掃帚星,被家人趕出家門的!”


    “聽說她生下來就克死了她娘!”


    “……”


    尼姑們嘀嘀咕咕,蘇阮隻當沒聽見。


    都不過是她生命裏的過客,浮遊之言,何足掛心?


    她今天的目標是掙到足夠的銀子,還錢給靜安師太,讓自己接下來的日子舒坦。


    想到這裏,她又將背脊站直了些。


    遠遠一個衣冠華貴的婦人協同幾個少女遠遠走來,其他人還沒注意,蘇阮一馬當先迎了出去。


    “周夫人。”蘇阮走到婦人生前,雙手合十,微微一揖,“請隨弟子來。”


    在蘇家作女兒的時候,她出入上層名流的聚會,認識不少人。眼前這一家人,是帝都最大的商戶周家主母及其女兒。周夫人信佛,出手大方,喜歡抄寫經文,蘇阮對她的喜好了如指掌。


    尼姑們隻能惱怒的撇嘴,臉上的嫉恨像火一樣燒著。


    這麽一會饒舌的功夫,最大的金主就被蘇阮給搶走了,她們一個個都要把腸子悔青了啊!


    蘇阮依照慣例將周家人引入大殿上香,之後是十幾個小庵堂,一一拜過。


    走了幾座山頭,姑娘們都到庵堂的客房休息,周夫人還是孜孜不倦的爬其他的山,要將整個庵堂二十一個庵堂全部拜過。


    蘇阮身子骨虛,走久了,臉上沁出一層密密的汗珠,咬牙不吭聲。


    待庵堂全部拜過,回到客房休息,周夫人遣退他人,拿出一塊祥雲玉佩送給蘇阮作為答禮。


    蘇阮低頭回絕道:“弟子受不得。”


    周夫人含笑道:“平日庵裏的師父們都是陪我上一座山頭,你今日不辭辛苦的陪同左右,我都看在眼裏。我知道念慈庵的香火不旺,你們的日子都清苦。你是個實心眼的小師父,這是應得的。”


    蘇阮仍不肯收。她並不是矜持――周家在帝都舉足輕重,周夫人也相當有地位,憑借這機會她們能結下一段緣,若是收了這玉佩,就把這事俗了。周夫人耐心的勸說,蘇阮婉拒幾次後,才道:“若是夫人執意如此,弟子可為夫人謄寫經文,換取一些報酬。”


    周夫人訝然:“你會寫金文?銀子我可以給你,但是謄寫經文不是小事,我不能隨便答應。”


    大富人家謄寫經文都是用金文字體,這種字體年代久遠,和現代的字差得遠,就連念慈庵也沒幾個尼姑會寫這種字體,寫的漂亮的更是少之又少。蘇阮道:“弟子可以寫幾個字讓夫人看看。”


    研墨,起筆,蘇阮定定神,落筆。隻寫了兩個字,周夫人驚呼起來:“小師父,你竟寫的這麽一副好字!”


    蘇阮謙遜的微微一笑,金文,她苦練多時,一手字拿出去,能和國手比肩。


    周夫人很感興趣:“練金文需得費時費力,還得用心,你年紀小小,實屬難得。不知小師父對觀音經有何見解?”


    蘇阮欠身,溫聲:“夫人若想談經論道,不如入禪房詳談。”


    周夫人和蘇阮談到天黑才離去,預付了五十兩訂金,約定讓蘇阮替她謄寫觀音經,寫好之後再付兩百兩。


    待蘇阮把周家人送出庵堂時,天色已晚,念慈庵閉門謝客。


    眾尼在膳堂用膳,靜安師太也腳步徐徐,來到膳堂。


    蘇阮這才想起一整日都不見靜安師太的身影,有些蹊蹺。


    住持雲蓮道:“靜安,今天你去了哪裏?”


    靜安師太在住持身邊坐下:“師姐,我今日去了靈泉寺……”


    靈泉寺?


    蘇阮的心口沒來由一緊,眉梢蹙起,靜安師太和雲蓮住持的談話也沒心思聽了。


    她在念慈庵,曾發生過一件永遠也不會忘懷的羞恥之事。


    有一日夜裏,她在睡夢中感覺到有人在身上亂動,睜開眼睛看見一個肥頭大耳的光頭和尚在扒她的衣服。她大驚失色,拚死反抗,把吃奶的力氣都使了出來,甚至拿出同歸於盡的氣勢……淫賊被她的瘋狂給嚇住了,奪門而逃。不過,在他們打鬥的時間,她被和尚的指甲在大腿內側劃了一道長長的疤痕。後來她大婚,宋瑾看見她大腿內的這條疤痕,當即就變了臉色……


    靈泉寺與念慈庵的地理位置非常近,她一度懷疑是靈泉寺的和尚所為,卻苦於沒有證據。


    蘇阮的心撲通撲通跳了起來,她隱約有預感,要解開上一世的謎團了,也許,還是扳倒靜安師太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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