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時候看《紅樓夢》時,心裏已經有越劇《紅樓夢》的教育,認定了林黛玉是好人,薛寶釵是壞人,王熙鳳更是“頭上長瘡,腳底流膿”壞透了,沒辦法,哪個時候,還不懂那麽多,就認為不是好的,就是壞的。於是讀到第五回“遊幻境指迷十二釵,飲仙醪曲演紅樓夢”時,發現林黛玉跟薛寶釵竟然是用的同一首判詞,如下:


    可歎停機德,堪憐詠絮才。玉帶林中掛,金簪雪裏埋。


    更可恨頭一句竟然就是寫薛寶釵的。停機德:是一種古代女子很好的德行吧,傳說是東漢的樂羊子遠出求學,沒有學完,中途歸來,他的妻子一看他回來了,立即停下織布機(嗯,就是原始的那種有一個梭子來回扔來扔去做緯線的織布機),用刀子割斷了所有的經線,就是你中斷學業,就像我割斷經線一樣的可惜,勸老公回去繼續求學。(見《後漢書.列女傳》)不過盡管是停機德這麽好的德行,還隻是落了個可歎,後來靜下心來想想,先寫薛寶釵這一句,可以預示薛寶釵最終是賈寶玉的正妻。


    第二句才寫林黛玉。詠絮才啊,十分高大上的。話說東晉有個女詩人謝道韞(生卒年不詳),字令薑,是宰相謝安的侄女,安西將軍謝奕的女兒,書法家王羲之的兒子王凝之的妻子,想想吧,這麽厲害的一個女子,當然有好的家庭教育是沒得說的,《世說新語》裏有她的一個故事說,有一天,天下大雪,謝安和子侄們討論可用何物比喻飛雪。謝安的侄子謝朗說道“撒鹽空中差可擬”,謝道韞在一邊聽到就說:“未若柳絮因風起”,更有即視感,更具美感。後來“詠絮才”就成為後來人稱讚有文才的女性的詞語,《三字經》裏還有“蔡文姬,能辨琴。謝道韞,能詠吟。”知名度至少有三四層樓那麽高。林妹妹的才華可比謝道韞,但也隻落了個“堪憐”,由此,可以預見林妹妹最後是淚盡而逝的結局。


    但曹大師後兩句又翻過來寫了,先寫玉帶林中掛,前三字是“林黛玉”的反讀,中掛兩字暗示賈寶玉一生都在心中牽掛林黛玉,而金簪雖然不錯,卻隻落了個雪裏埋的結局,薛寶釵是不錯,可是賈寶玉不愛(我想,他可能是喜歡的,但,就是不愛,愛咋咋地)。


    說實話,年少時,真心替林黛玉抱了好多年的不平,直到後來學文學理論,那個老師在講台上講,我就在下麵暗自憋氣,特麽氣死我了,原來這是曹大師是故意這樣的寫的,他心裏可能也不愛薛寶釵,但是為了整體故事的需要,他需要把薛寶釵這個人物放在更重要的位置上,比如,放在第一位女主角的位置上,要把她寫得豐滿,真實,有溫度,可親近,但卻又讓製度害得隻是有“停機德”的賢淑,而沒有可愛之處的這麽一個女子。雖然氣惱,但這才是大師之筆。盡管心裏一直把林妹妹當作最獨一無二的女主人公,但曹大師把林妹妹寫成了一個可愛之極,卻不容於現實製度的弱女子。此時,心裏開始認可,媽蛋,現實生活就是現實生活,僅有愛情是不能結婚的。


    再讀多遍之後,慢慢理解了曹大師的苦心,故意把薛寶釵放在這個位置,一方麵是強調現實,一方麵也是為了使林黛玉和賈寶玉的愛情反襯得更加清楚,清轍,明白。摔碎一件美好的玉器才更悲慘,悲涼。那麽好的一個薛寶釵在那裏放著,可是賈寶玉就是“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賈寶玉的錐心之痛,在傳統意義的完美女人的薛寶釵的反襯之下,更加蝕骨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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