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三女將中,最默默無聞,最不引人注目的便是這位顧大嫂同誌。相比之扈三娘之武藝高強,孫二娘之風騷潑辣,顧大嫂確實星光黯淡的多,看起來幾乎就是一顆角落裏的塵埃,無人欣賞,無人喝彩。


    然而,在梁山好漢裏,顧大嫂實際上扮演了一個相當重要的角色,一個維係登州派家族團體的紐帶,正是她的身份,直接導致了宋江在梁山上的領導人地位!


    顧大嫂江湖人稱“母大蟲”,這是個標準的貶義詞外號,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會,女子要恪守“三從四德”等單方麵不平等條約,看一些宣揚“克己忍讓、遵守婦道”的教科書,譬如《孝女經》、<烈女傳》等等。


    顧大嫂估計也是小時候被父母打罵多了,童年落下的心理陰影,導致她具有強烈的叛逆情緒,小說中介紹她“敲莊客腿、打老公頭”,而且次數估計不止一次兩次。


    由此可見,一旦心情不好,張口就罵,劈手就打,顧大嫂完全就是個當之無愧的野蠻女友!扈三娘有野蠻的資本,但是沒有表現出來;孫二娘可能背地裏欺負過張青,但在外人麵前還總算給了張青一絲顏麵,譬如結識武鬆。然而顧大嫂那是不分場合不分時間,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也敢進行一場貌似正確的戰爭!不管對手是誰。


    孫新這個人物,我一直賦予相當多的同情。此人是梁山三丈夫中最具有男子氣概的,對比於王英之大流氓,張青之小市民,孫新身上看不出任何一點委瑣無能的特點,而且身為登州最高防衛長官孫立的親弟弟,那絕對是個小太子黨啊,卻也不曾有任何拋棄虎狼之妻的念頭和舉動。可以說,對於顧大嫂,孫新是完全用真心去愛護和珍惜的。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是三丈夫中挨打最多的人物,時運乖慊,可見一斑。有趣的是,對於這事,孫新絲毫不以為然,“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由他橫,明月照大江”頗有點佛教中“舍身飼虎”的崇高境界!


    顧大嫂在家庭中處於絕對領導人地位。借用解珍的話“我姐夫小尉遲孫新這般本事,也須輸與我姐姐(按:指顧大嫂)”,由此可見,武力在這個家庭中扮演著最重要的角色。


    顧大嫂一族,是梁山上親戚關係最龐大的。梁山上兄弟組合特別多,比如三阮,宋江宋清,張橫張順,童威童猛。但是沒有哪個團體有顧大嫂家族這麽人丁興旺。


    登州派一共有八人:孫立、孫新、顧大嫂、解珍、解寶、樂和、鄒淵、鄒潤。顧大嫂的兩個表弟是解珍解寶,老公是孫新,故而孫立是其大伯哥,而孫立的妻子又是樂和的姐姐,這六人是完全的血緣親戚關係!而鄒淵是鄒潤的叔叔,兩人又是顧大嫂的朋友。


    <strong>顧大嫂與孫新</strong>


    正是這種盤絲錯節的關係,導致了登州派在梁山上成為一個不尷不尬的家族式小企業,論陣容之鼎盛,無出其右。


    登州派是一個相對獨立的團體,不屬於晁派,也很難說屬於宋派,登州派全夥上梁山,源於一隻老虎。


    登州城外荒山成群,山上多豺狼虎豹,時常下山傷人,當地政府無計可施,隻好勒令廣大獵戶展開生產自救。解珍解寶是獵戶中的no.1,埋伏了三天,終於用窩弓藥箭射得一隻老虎。眼見得可以向上級交差,然而老虎負傷跑進了無良地主毛太公家,毛太公為了吞沒戰利品,將解珍解寶二人陷害進了大牢。


    萬幸的是,照看解珍解寶二人的是樂和,樂和救人的動機值得商榷――如果二解不是他的遠房親戚,他恐怕不會這麽熱心去四處呼告。而正是由於這種錯綜複雜的親戚關係,顧大嫂團結了孫新、鄒淵、鄒潤、樂和四人,開始向最大的靠山――孫立下協同作戰書。


    顧大嫂逼迫孫立落草是一幕非常經典的勸降橋段,小說中寫道:


    顧大嫂道:“伯伯在上。今日事急,隻得直言拜稟:這解珍、解寶被登雲山下毛太公與同王孔目設計陷害,早晚要謀他兩個性命。我如今和這兩個好漢商量已定,要去城中劫牢,救出他兩個兄弟,都投梁山泊入夥去。恐怕明日事發,先負累伯伯;因此我隻推患病,請伯伯姆姆到此,說個長便。若是伯伯不肯去時,我們自去山梁山泊去。如今天下有甚分曉!走了的到沒事,見在的到官司!常言道:“近火先焦。”伯伯便替我們官司、坐牢,那時沒人送飯來救你。伯伯尊意如何?”孫立道:“我是登州的軍官,怎地敢做這等事?”顧大嫂道:“既是伯伯不肯,我今日便和伯伯並個你死我活!”顧大嫂身邊便挈出兩把刀來。鄒淵、鄒閏各拔出短刀在手。孫立叫道:“嬸子且住!休要急行。待我從長計較,慢慢地商量。”樂大娘子驚得晌做聲不得。顧大嫂又道:“既是伯伯不肯去時,即便先送姆姆前行!我們自去下手!”孫立道:“雖要如此行時,也待我歸家去收拾包裏行李,看個虛實,方可行事。”顧大嫂道:“伯伯,你的樂阿舅透風與我們了!一就去劫牢,一就去取行李不遲。”孫立歎了一口氣,說道:“你眾人既是如此行了,我怎地推得?終不成日後倒要替你們官司?罷!罷!罷做一處商議了行!”


    由此可見,顧大嫂充分利用了親情、武力和誘騙的手段,又拉又壓,捧中有打,利用“嚇唬”“動武”“斷路”三條極具殺傷力的理由,將孫立徹底俘虜了過來!


    由此而來,登州派再利用鄒淵、鄒潤和楊林、鄧飛、石勇的鐵杆朋友關係,順利上了梁山。楊、鄧、石都是宋江與路結識的好漢,但是交情非常泛泛,恐怕比不上二鄒的關係親密。登州派如果要發展壯大,完全可以達到十一人!而十一人的小團體,實力恐怕就值得宋老大好好思考一下了!


    此時此刻,宋江正和祝家莊展開如火如荼的鬥爭,祝家莊利用天時地利人和,兩戰下來,絲毫不落下風,甚至俘虜了秦明等實力派大將。宋老大愁眉不展,叫苦連天。


    祝家莊一戰是宋江上梁山後第一戰,此戰關係重大,因此宋老大不惜將自己所有嫡係部隊,譬如秦明花榮李逵戴宗等全數帶上,然而祝家莊依舊堅硬的象一塊鐵板,宋老大牙好胃口再好,也吃嘛嘛不香。


    中國有句古話“家賊難防”,祝家莊的失敗,也正好應驗了這句話。祝家莊有個強力外援,喚作鐵棒欒廷玉,手段高超,比之五虎將也不遑多讓。而孫立和他是同門師兄弟,依靠這種關係,孫立率領登州派八人順利打進敵人內部,最終裏應外合,滅了祝家莊。


    正是孫立的反間,導致了梁山大軍勝利班師。從功勞上來講,孫立是破敵首功!然而宋江在戰後卻講了一句相當令人尋味的話“可惜(殺)了欒廷玉那個好漢!”!


    宋江為什麽要對這個曾經令他咬牙切齒的對手故作惋惜?不僅沒有大快人心之舉,反而作抬望眼仰天長歎狀?欒廷玉是誰殺死的?還是亂軍中喪命的?小說中未曾交代。央視<水滸傳>說他是被孫立背後冷箭襲擊而死的,事實大約也是如此,欒廷玉做夢也想不到同門師弟會背後下黑手。宋老大怕不怕?當然害怕,今天你孫立會出賣師兄,明天會不會出賣我?


    所以我們看見,能夠和呼延灼交戰不分上下的孫立,作為登州派的老大,僅僅隻是地煞級別!而同樣有叛徒經曆的白勝、鬱保四,情形更落魄,是倒數幾位!


    殺人放火、打家劫舍,對於無法無天的梁山人士,是殊不足畏的,然而做人千萬不能做二五仔,不能當叛徒,不管在廟堂之高,還是處江湖之遠,不管你的目的和動機,隻要有一次經曆,都會給領導留下深刻的印象,而這一次不光彩的行為,卻會影響你的一生。


    白勝、鬱保四出賣的是自己的老大,因此他們的排名隻能和小偷時遷、段景住比肩。孫立好點,隻是出賣了自己的師兄,加上自身的硬件設施,所以排名不上不下。孫立的故事告訴我們:1,不論在哪裏混,首先要遵守這裏的行為準則,如果觸犯了約定俗成的規則,就要遭受相應的處罰。2,自身的資本可以改變處罰的力度,然而不能徹底改變所有命運。


    很多人奇怪,為什麽解珍解寶能夠進入天罡星團體,而登州派老大還要在他們之下?其實原因不外有三:一,作為對登州派的補償,不能讓十一人的團體全部排除高層領導之外。二,二解是顧大嫂的親戚,而顧大嫂又是二孫的家屬。正是顧大嫂在中間的架橋作用,孫立才能咽下這口氣――顧大嫂是他的革命引路人。三,也是最最重要的一點!天罡星群體要麽和宋老大交情無比鐵杆,要麽有不凡的經曆,二解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殺死老虎。雖然說這老虎是自己踩地雷上了,和武鬆的空手打虎,李逵的樸刀殺虎有天壤之別,但是不管怎麽樣,功勞已經記下了,對於外界來說,梁山上殺死老虎的有四人。二解的故事告訴我們:不管采用何種方式何種手段,過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


    解珍解寶是梁山上的一張外交名片,孫立雖然令海盜望風而逃,但是他沒有打虎經曆,所以哪怕他比二解厲害十倍,他也隻能位居其下。這就是現實生活中常見的不平等現象。


    征方臘回來,孫家人員運氣不錯,孫立孫新顧大嫂盡數安全返回,樂和作為一個頗有前途的演藝分子,一直在王都尉家留守。可以說,梁山好漢中運氣最好的家庭,也就是他們家了。對於朝廷的封賞,孫家是不在乎的,孫立帶領弟弟、弟妹依舊回登州當他的最高防衛長官,而顧大嫂,對於朝廷給的“縣令”一職,也絲毫不以為意,舍棄誥命跟隨丈夫大伯回登州。


    顧大嫂知道自己的特長,一個整天喝酒賭博的女人,恐怕難以做好七品縣令的工作,即便勉為其難,恐怕將來也會如同“李逵壽張喬坐衙”一樣,造成無數冤假錯案。顧大嫂看透徹了,一場農民起義最終是被自己人打敗,外敵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往往是自己,一如祝家莊的覆滅。


    很多年以後,中國足球用來掩飾的遮羞布,最常見的一句話便是:“我們是被自己打敗的!”,不知道顧大嫂泉下有知,會作何感想。


    顧大嫂的出現,直接改變了宋江的命運:如果登州城外不出現老虎,如果老虎不傷人,如果二解打不著老虎,如果毛太公是正直地主,如果顧大嫂在登州派中沒有橋梁的作用,如果欒廷玉和孫立沒有同門之誼……這麽多假設中,隻要有一條滿足,他宋江就不會有今日的輝煌,而祝家莊的命運將徹底改變,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西諺有雲:“亞馬遜森林中的一隻蝴蝶扇起翅膀,大西洋將爆發大規模的海嘯”,冥冥之中,兩件看似不相關的事情,最終往往能夠奇跡般牽涉在一起。用唯心主義的話來說,是“命中注定”,而換作馬克思唯物主義論來闡述就是“機遇改變一生”!


    顧大嫂是個相當外露的女子,愛恨情仇,盡數表述。《天龍八部》中智光大師說:“能夠做到挨打不還手,那才是天下最厲害的武功”,孫新數十年如一日遭受家庭暴力,並且由於妻子的低微身份直接導致自己在梁山上由昔日小太子黨變成今日店小二,自己的排名也直線下降(梁山兄弟組合往往排名緊靠一起,唯獨例外的便是孫立孫新)。但是孫新不在乎,隻要能和這個野蠻女友在一起,區區名利榮辱,又何足道哉?


    而孫新的“機遇”也不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征方臘成功後,全家團圓,自己又從店小二恢複太子黨的身份。難道真應了“好人好報”一說?


    顧大嫂應該感謝上蒼給了她一個優秀的老公,不管自己是“顧大嫂”還是“顧大娘”,始終陪伴在身邊的,還是自己的小尉遲。


    顧大嫂從酒店老板娘到強盜頭子,再到政府軍官,最後又回到酒店老板娘的位置,完成了人生一個圓形的軌跡。孫新問:“這個圓,不是兜圈子重回起點?”


    顧大嫂笑了,笑得很開心:“當然不是,至少豐富了我的閱曆,而且不管是什麽圓,我始終是圓心,而你,也逃不脫被我覆蓋的範圍,正如孫猴子和如來佛。對了,他好象也姓孫?”


    莫道河東獅子吼,家中自有賢嬌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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