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衝被抓治罪的理由是“手執利刃,故入節堂”。白虎節堂是太尉府議事的重要場合,不允許帶刀進入。而故意帶刀闖入隻有一個理由,“見今手裏拿著利刃,如何不是來殺下官?”。高俅斷定林衝是來刺殺自己的。於是林衝的罪名就大了,不但是擅闖節堂,而且是意圖刺殺太尉。高俅吩咐把武鬆綁送開封府,“勘理明白處決”,要處死林衝。


    林衝為什麽會帶刀進入白虎節堂呢?


    當林衝買到了寶刀之後,書中有許多林衝的細節描寫和心理描寫,很生動。


    林衝把這口刀翻來覆去看了一回,喝采道:“端的好把刀!高太尉府中有一口寶刀,胡亂不肯教人看。我幾番借看,也不肯將出來。今日我也買了這口好刀,慢慢和他比試。”林衝當晚不落手看了一晚,夜間掛在壁上,未等天明又去看刀。


    林衝買到了刀,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高俅高太尉也有一把寶刀,可是之前自己幾次要求借看,高俅都不允許,現在自己也有刀了,以後一定要和高太尉比試比試。


    精細的讀者自然會想到,林衝手中的這把寶刀那就是高俅那把寶刀,不然怎麽會有那樣巧事,前一天剛剛一千貫非常便宜的買了一把刀,第二天,就有人來通知說太尉聽說買了寶刀,要林衝帶上刀,前去比看。林衝一聽,想“又是甚麽多口的報知了”,興衝衝就前往了。


    到白虎節堂前,書中還寫了許多的來人的許多破綻,比如林衝也問起兩位來叫自己的人,說:“我在府中認不得你。”可人家說我是新來的,林衝也就放心不問了。來到太尉府正廳前,林衝按照慣例在那裏等候,可是兩人說太尉在後堂等候。林衝也沒多想就跟著進去了,東轉西轉林衝也不大認識,到了一個地方,兩個人叫林衝等著,先自走了。


    然後林衝看著周圍忽然看到“白虎節堂”,四個字的匾額,才猛然一驚。可是為時已晚,高俅帶人衝了出來。


    為什麽兩人三次顯露破綻,可是林衝都不多想?林衝可不是那種粗枝大葉的人,那為什麽林衝一下子就中招了呢?


    何況林衝被邀請入高俅府是在什麽情況下?是在自己的妻子兩度被高俅義子調戲,差點被侮辱的情況下。


    我們看到林衝一方麵氣衝衝的拿著解腕尖刀尋找陸虞侯,要殺人泄憤,可另一方麵林衝過了三五天,和魯智深喝酒解悶,竟然就漸漸的把妻子受辱的事情給忘記了。並且是一聽到太尉的召喚就去了。


    林衝的麻木和健忘竟然到這種地步。


    確實,在林衝想要殺陸虞侯的時候,林衝娘子勸說林衝,自己沒有被侮辱,千萬不要衝動。中國的老百姓不喜歡惹事,總是渴望過上勉強安穩的日子。可是,委屈忍耐也有個限度!當年魯迅為什麽棄醫從文?不就是看不慣麵對同胞被屠殺卻一臉欣賞,毫無痛苦的國人嗎?林衝選擇繼續原來的生活可以理解,但是忘卻的速度也過快了吧!麻木的程度也太深了吧!


    那林衝為什麽如此麻木,如此健忘呢?


    我們看看林衝為什麽會買刀,並且買刀之後就何等沉迷,就可以猜出一二了。


    那一日,兩個同行到閱武坊巷口,見一條大漢,頭戴一頂抓角兒頭巾,穿一領舊戰袍,手裏拿著一口寶刀,插著個草標兒,立在街上,口裏自言自語說道:“不遇識者,屈沈了我這口寶刀!”林衝也不理會,隻顧和智深說著話走。那漢又跟在背後道:“好口寶刀!可惜不遇識者!”林衝隻顧和智深走著,說得入港。那漢又在背後說道:“偌大一個東京,沒一個識得軍器的!”


    高俅做事很是精細,能坐穩殿帥府太尉的位子可不是僅僅靠著拍馬屁。高俅尋找的這位托兒打扮得體,說話也頗有講究。那人身材高大,頭巾、舊戰袍,都顯示出那人是位落魄武將,後文也曾自述刀是祖上所傳,可惜現在家道中落,隻能出來買刀。


    賣刀人一看林衝走來,連續三次叫賣,前兩次都強調一點,自己的刀是寶刀,可歎沒有巨眼英雄識得寶刀,林衝聽在心頭,但是繼續走著。可是賣刀人第三次叫賣,林衝走不動了。那人說“偌大一個東京,沒一個識得軍器的!”林衝雖然愛刀,可是家境並不富裕。但是偌大東京都沒有人識別得刀劍,就讓林衝聽的不舒服了。


    於是林衝停住腳步,看刀,然後買刀。買到之後喜滋滋的回家把玩了一夜。


    為什麽林衝如此愛惜寶刀?


    在之前林衝和陸虞侯喝酒時,說過一番和賣刀人相似的話。林衝說:“陸兄不知!男子漢空有一身本事,不遇明主屈沈在小人之下,受這般醃臢的氣!”


    晚上,林衝在燭火下看著那把寶刀,看著寶刀,也就看著自己。同樣與眾不同,同樣難遇明主,同樣要受許多醃臢氣。正是因為寶刀的經曆和林衝仿佛,林衝才會拿出僅有的積蓄,花一千貫買下寶刀。寶刀得遇英雄,英雄得遇寶刀,林衝在那一晚肯定有許多的美夢吧。


    可是,這一切都在高俅高太尉的預料之中。


    林衝是何等樣人,林衝一直渴望著什麽,高俅一清二楚。於是,高俅以比刀為名,引誘林衝,一招就要了林衝的性命。


    文字寫到這裏,林衝為何被高俅輕易陷害也就很明白了。


    若非林衝一直渴望功名,渴望權勢,希望得到高俅的賞識和重用,怎麽會買下寶刀?怎麽會買下寶刀之後立刻就想到和高俅比試?——我敢斷言,要是林衝真有機會和高俅比刀,隻要高俅流露一點愛刀的意思,林衝就會主動獻上——怎麽會三番四次別人露出破綻,林衝依然沒有察覺?


    如果說,武鬆當年被陷害,還是因為被張都監的幾番優待搞得暈暈乎乎,失去了判斷的水準,對權力的崇拜還比較輕。而世代在軍中任職,一直把建立軍功,把仕途上進看成人生第一要義的林衝,則是被高衙內、高俅幾番陷害,依然單方麵的,甚至是盲目的相信高俅,渴望高俅眷顧,渴望權力垂青,就中毒太深,深入骨髓了。並且,林衝即便是在被刺配滄州之後,介紹起自己被陷害的事情,也從來不說自己是高俅陷害,而是說自己“惡了高太尉”,是自己不好,讓高太尉厭惡自己了。對權勢的崇拜到了這種地步,也算是登峰造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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