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中的武鬆,繼承了《水滸傳》中武鬆的一貫性格,卻將其掩蓋在英雄麵目下的陰暗心理暴露無遺。在十字坡中,麵對賣人肉包子的孫二娘,武鬆極盡挑逗、調戲之能事,就證明武鬆並非一個正人君子。在他英雄的背後,其實有另一個狂野的自我。其實,有又幾個人不是帶著麵具生活?真正坦誠相對,隻怕如刺蝟一樣,彼此都會受傷。


    在西門慶死後,潘金蓮被正室吳月娘看出家門,發放到王婆處寄賣。王婆開價要一百兩,可前來看貨的一些老爺們隻肯出六七十兩,於是一直沒有談成。而此時武鬆恰巧遇上大赦,免去了鴛鴦樓殺人罪,就回到了清河縣,依舊在縣當差,還做都頭。一切貌似回到從前,其實在平靜的冰麵之下,卻暗流洶湧。一天,在街上武鬆遇到了武大以前的鄰居姚一郎,找到了武大前妻的女兒迎兒。武鬆重新回到武大家中,把十九歲的迎兒也接到家中,一處居住。這時,有人告訴他:“西門慶已死,你嫂子又出來了,如今還在王婆家,早晚嫁人。”武鬆一聽,記在心頭。作者感歎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在旁人看來,潘金蓮雖然嫁給了西門慶,但此時西門慶已經死了,潘金蓮又恢複了自由身。“你嫂子又出來了”,一句“嫂子”韻味無窮,一個“又”字讓人浮想聯翩。是否左鄰右舍都知道潘金蓮曾經喜歡武鬆,或者說,如果潘金蓮跟了武鬆,大家也不會覺得奇怪,反而會感歎肥水不流外人田呢?可是,此時的武鬆,完全沒有存一絲風花雪月的念頭,他所想的,就是如何殺死自己的嫂子,殺死那個叫做潘金蓮的女人。武鬆來到王婆家中,表示要娶潘金蓮,話說的非常誠懇,連一向奸猾的王婆都信以為真:“我聞的人說,西門慶已是死了,我嫂子出來,在你老人家這裏居住。敢煩媽媽對嫂子說,他若不嫁人便罷,若是嫁人,如是迎兒大了,娶得嫂子家去,看管迎兒,早晚招個女婿,一家一計過日子,庶不教人笑話。”


    本來潘金蓮看到武鬆來了,“連忙閃入裏間去”。是潘金蓮害怕武鬆嗎?根本不是。在潘金蓮的一生中,雖然有很多男人,可是能讓她心動的隻有兩個人,一個是給了她無數快樂的西門慶,一個是冷漠無情拒絕她的武鬆。看到武鬆,這位很久不見,卻一直心中難忘的男人,潘金蓮第一反應是躲起來。看看武鬆如何,在做打算。想必她心中也在猜想:我二叔來王婆家幹什麽?莫非是來贖買我做娘子嗎?


    武鬆的話,打動了潘金蓮。西門慶死了,我嫂子出來了。一個“我”字,讓潘金蓮當何等喜悅。若是不嫁人便罷了,若是嫁人,想讓潘金蓮回家看管迎兒。武鬆不是西門慶,沒有那些油腔滑調,說不來那些海誓山盟,可是能說出為了看管侄女,娶的嫂子回家,已經是天大的幸事。迎兒都已經十九,還要看管什麽。而最打動人心的還是那句“一家一計過日子”,在潘金蓮的一生中,從來都不計較什麽金錢名位,就算是她西門慶通奸,後來又嫁入西門家,也根本不是貪圖西門慶的家產。潘金蓮一生最渴望的,就是“一家一計過日子”,有個配的上自己的男人,永遠疼自己愛自己的男人。


    潘金蓮大喜,就等不得王婆叫他,自己跑出來了出來,她說:“既是叔叔還要奴家去看管迎兒,招女婿成家,可知好哩。”三十二歲的女人了,還是這麽單純,完全忘記了當初武鬆是如何厭惡自己,忘記了自己手上曾經染滿武大的鮮血。此時的潘金蓮滿眼都是這位打虎英雄,這位有千百斤力氣的男人。


    自己心愛的男人答應娶自己了!這時候難道還要講究什麽禮儀,講究什麽矜持?當武鬆送給王婆一百兩,又另外給王婆五兩,就催促王婆和潘金蓮快點過門。王婆心花怒放,完全沒看武鬆此時陰沉著臉色,還取消武鬆:“你今日帽兒光光,晚夕做個新郎”。在回稟吳月娘的時候又說:“兔兒沿山跑,還來歸舊窩。嫁了他家小叔,還吃舊鍋裏粥去了。”看語氣,王婆是不相信武鬆是清白的,若非當時有染,此時怎麽肯娶潘金蓮。而潘金蓮幾經輾轉,竟然回到舊時窩中,也讓王婆很是感慨呢。王婆的言語當中,沒有一絲對潘金蓮的譴責,反倒是有幾分慶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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