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中不乏明豔動人的女子,不管是被扣上了“淫婦”帽子的潘金蓮抑或閻婆惜,還貞潔忠烈的林娘子,美貌是毋庸置疑的;也不乏英姿颯爽的女將,顧大嫂抑或孫二娘,皆是不係明珠係寶刀;也不乏恭順賢良的女子,何清何九的妻子均在此列。


    然而,在這三者當中均占的恐怕隻能說是扈三娘了。


    三娘,論名字,著實稱不上什麽特別,再看看梁山另外兩女將,顧大嫂、孫二娘,這名字不過是順手拈來,至於瓊英,瓊花美玉,落英繽紛,美則美矣,然而出場都已經是98回了,重要性似乎並不能等同於《三國演義》中後來出場的諸葛亮,更何況她的排名更是在梁山108將之外。所謂的大嫂、二娘、三娘,想來,施公也不過是為了湊個數而已,順口給了這麽個名兒,權且給男色梁山塗幾筆胭脂色,不讓它成了古裝版的《我的團長我的團》。


    “一丈青”,這綽號有些怪異。扈三娘的兵器是日月雙刀,似乎跟這一丈扯不上關係,也跟十丈軟紅光陰易逝三娘花年而亡沒有聯係,難道是比喻扈三娘的套繩絕技?似乎也不像,那麽這名兒究竟來源何處?


    實際上一丈青是一種大蛇,長一丈有餘,而青色,則是指黑色。一丈長的大黑蛇,恐怕和蒲鬆齡筆下的巨蟒差不多了。因而,想來這“一丈青”也並不是什麽褒義詞,隻不過而是用來說扈三娘武功高強,出手毒辣罷了。


    興許施老爺子僅僅是單純地想稱讚扈三娘巾幗不讓須眉,總是衝鋒陷陣,一馬當先,故而稱其為“一丈”,誇她是女中豪傑,一等一的女丈夫。


    “青”則是對她的容貌的誇獎。碧草青青,“溪上草青青”,突出了扈三娘的如花容貌;“青”字,又仿佛李碧華筆下妖嬈未經人世的青蛇;然而縱使是青青女嬌娃,最後依然是“刹那青絲雪”,逃不過慘死的命運,到頭來,連個“青塚”都未曾留下。


    可是對比來看,似乎第一種命名的含義更為貼近施公一貫的命名習慣。再看《紅樓夢》中丫鬟們的名字“花襲人”、“勇晴雯”、“慧紫鵑”等等,更不用提其他作為主角的金陵十二釵,一大堆的紅學家皓首窮經,鑽研這些名字命名的含義出處;抑或是《聊齋誌異》中“嬌娜”、“青鳳”、“嬰寧”等等詩情畫意的名字,《水滸傳》中的女性名字,似乎太過隨便太過不經意,其中真正叫得出名字的,大多是江湖賣唱的女子,如閻婆惜、白秀英等等。其他人,幾乎都是慣以一個姓氏罷了,如名號響徹十字坡的孫二娘。甚至是剛烈貞潔的林娘子,我們也隻能從書上知道她本姓張而已。


    從這也可以看得出當時整個環境中對女性的弱視。小說雖說是寫的北宋之事,然而卻難免不反映出明代的思想。


    我們察看唐代各類詩集便可以發現這樣一個現象:唐初乃至是唐代中期,一些著名的女詩人都是有名字記錄在冊可供考查的,如魚玄機、李季蘭、王韞秀等,然而等到了唐代晚期,一些名媛詩作題名便隻剩下姓氏,而具體閨名則不可考了。


    再婚的李清照,當得知自己嫁的那個當初答應和自己一起整理保護亡夫趙明誠和自己辛苦搜集的金石字帖古玩的張汝舟竟然是個無恥的騙子加家庭暴力分子之後,不惜鬧上公堂要求離婚,同時控告丈夫科場舞弊之罪。


    但因為是妻子告丈夫,且對簿公堂,一代才女才有了一場無妄的兩年牢獄之災(因為李清照當時名氣太大,以及朋友多方奔走,實際隻坐了九天牢)。


    縱觀扈三娘,即使是花容月貌英姿颯爽,然而卻無半點自我,一腔美貌空對著五大三粗的王英,一身颯爽英姿隻也剩下“美人”之名。


    歸降梁山後,扈三娘每每出征,在馬後張開一麵旗幟,上書:“美人扈三娘”,這在一群全無正常審美觀念始終秉持著紅顏禍水觀點的梁山好漢眼中,這樣的美麗僅僅是一樁加以利用來迷惑敵人的工具。


    傾城容貌,空對了落花流水,徒剩下無盡的落寞。錦旗前是英姿勃發的女將,然而錦旗上卻是“美人扈三娘”,未嚐不是一個巨大的諷刺。


    不是隻會花拳繡腿,她的勇猛幹練勝過了在她之前入夥的顧大嫂、孫二娘;也不是一個平麵美人,她位列梁山一百零八將中地煞二十三,好歹也算是“兄弟”之一,然而她的地位卻低出太多。


    說是頭領,然而卻不見得有多少實權,而她的直接上司還是自己曾經的手下敗將自己的丈夫矮腳虎王英。


    扈三娘之於整個梁山,隻怕是海倫一般的存在,成為水泊梁山在江湖中的一點瑰麗的傳說罷了。她的存在,隻不過是一個美色般的符號,一抹麗色的誘惑,讓血氣方剛的梁山有了一絲杏色的掩映。


    麵對著以美色為重的丈夫,對著一山寨哥們兒義氣的兄弟,扈三娘一腔情懷可托付給誰?饒是如花美眷,終究是空對了似水流年。


    扈三娘嫁給了王英,也應了那句話“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心甘情願地跟著他過起了小日子。不知是明代理學洗腦太過厲害,還是施公不想在扈三娘身上花太多心思,這扈三娘呢,嫁給王英之後老老實實,對於丈夫的尋花問柳一概是不聞不問。


    最簡單的,就說九十八回征田虎之時,見到了美麗的瓊英出陣,王英遇見美女忘了命的毛病又犯了,還想縱馬出戰討便宜,不料又幾乎重演了當年祝家莊前的那一幕。十幾合下來,被瓊英一戟刺中大腿不說,還被倒撞下馬來。這時,扈三娘居然急忙出陣,並為丈夫出口幫腔:“賊潑賤小淫婦,焉敢無禮!”


    這等罵女子之語,恐怕整本書加起來都沒扈三娘這句罵得集中和極端。有人問,男人出軌,正室都是罵小三打小三,卻不去找男人的過錯。解鈴還須係鈴人,為什麽不是先教訓男人再教訓小三?


    女人容易愛上一個男人,但這男人不一定比愛他的女人們更懂得她們。上麵的問話不過隻是男人的想法,按女人們的嫉妒和競爭心,她們可不一定這麽想。


    故而錢鍾書才會在《讀<伊索寓言>》中加以諷刺說:“譬如一個近三十的女人,對於十八九歲女孩子的相貌,還肯說好,對於二十三四歲的少女們,就批判得不留情麵了。”


    明明是丈夫欲調戲別家姑娘不成,吃了虧,這扈三娘倒好,倒打一耙,把罪過都歸到了瓊英身上,仿佛“懷璧其罪”是多麽正當的理由似的。


    又有人說海棠無香,也許是因為海棠暗戀去了,怕人聞出心事,故而舍去了香。


    然而扈三娘呢,她自上梁山之後便仿佛是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成了個標準的啞美人。這朵女人花為何有色卻無香?難道她是怕人聞出她的暗戀嗎?


    自然不是,扈三娘不是怕人知道她的暗戀,而是活下去的無奈之舉。


    有人說扈三娘上了梁山,隨隨便便就聽從了宋江的安排,心甘情願地嫁給了曾經的手下敗將王英,並且和有著滅門之仇的李逵和睦相處,跟著梁山其他好漢打家劫舍,四處奔走,這樣的人物是不是太沒性格,是不是僅僅成為了一個符號或者是木頭一般的存在,早已剝離了她本身的真實感。


    其實這便是扈三娘的另一層悲劇了。不僅是姻緣亂牽的無奈,更是生存之下的隱忍不發。


    很多人說扈三娘嫁給王英完全是不匹配,真真是糟蹋了一朵鮮花。那麽扈三娘怎麽會像個木頭人一樣,心甘情願嫁給王英?


    按當時的情形來看,事實是由不得扈三娘不嫁。


    扈三娘之嫁中有生存的無奈,有滅門之禍的悲壯,有被脅迫的屈辱,更是一樁淚與苦的買賣。有著桃花瓣美麗麵容的扈三娘,以她的不語,扮演著沉默的花瓶。


    壯烈去死和苟且活著,相信如果麵臨相似的境遇,選擇後者的不在少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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