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能說說你的名字了嗎?”坐在床邊的胡床之上,葉昭看著女子冷厲的目光道:“你是個漢人,早在見你的第一麵時我就已經發現,草原上的女人,久經風霜,就是貴胄之女,因為常年遷徙的緣故,皮膚也會粗糙無比,而你的皮膚卻十分細膩,絕非草原上的人,除此之外,你的武功路數,當有名家指點,而且造詣不凡,葉某這雙眼睛不瞎,就算姑娘表現的十分狠厲,但細微之處觀之,當屬名家,在下葉昭,河內葉氏之主,葉修明。”


    女子的目光依舊冰冷,隻是卻少了之前的戾氣,就這麽跟葉昭對視半晌,就當葉昭已經準備放棄的時候,女子幹裂的嘴唇突然開口:“蜀中,巴郡,張月。”


    聲音有些幹,而且似乎已經很久未曾與人交流,說話有些磕巴,不過葉昭還能聽得懂。


    “很久未說話了吧。”葉昭給她倒了一碗水:“先喝口水吧。”


    女子很虛弱,在葉昭的攙扶下才勉強坐起,一把搶過葉昭手中的水碗,貪婪的一口氣將碗中的水喝完。


    “不介意的話,我很想知道張姑娘一個蜀中女子,為何會出現在這邊塞之地,蜀地距此,何止千裏?”


    “太平教!”張月眼中閃過一抹徹骨的恨意。


    “太平教?”葉昭心中一動,豁然扭頭看向張月,神色肅穆道:“你且將事情的經過詳細說與我聽,此事事關重大!”


    或許是葉昭的救命之恩讓她放開了一些心中的戒備,也或許此事於她而言,已經沒有那麽重要,在葉昭的要求下,張月將自己如何出現在這裏的事情仔細的說了一遍。


    張氏在巴郡,算不上大族,卻也是豪族之列,蜀中道路難行,一直處於半封閉狀態,在中原,百年世家便算得上大族,但在巴蜀卻不同,在中原,天地夠大,上升的路徑也多,隻要一代能夠出現一個精彩絕豔之輩,隻要能保證三代之內不出什麽岔子,都能躋身世家之列。


    然而在蜀中,受地域所限,最頂層的地位早在一開始就已經被瓜分完畢,所以,別說百年,哪怕是兩百年、三百年的家族,在蜀中都未必能夠稱得上是世家,而張氏,便是一個百年豪門。


    當然,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張氏發現了一個了不得的秘密,那便是關於太平教與蜀中名士賈龍暗中有齷齪的事情。


    具體是什麽事情,張月沒說,或許不知道,或許是不信任,總之,事情敗露,張氏滅門,張月雖然逃過一劫,一路輾轉逃亡至西域,卻無意中被雍州太平道抓到,作為奴隸換取了馬匹,葉昭也是此時才知道,原來太平教夜暗中跟鮮卑人進行交易,隻是相比於葉昭這邊以鹽鐵、食物還有布匹為主要交易貨物相比,太平教的教徒就類似於現在馬城之外的那些胡人,鮮卑人要什麽,他們會想辦法弄到什麽,然後來換取戰馬。


    至於要戰馬幹什麽,自然不言而喻,當時,鮮卑一個部落提出以中原的美女交換,所以張月成了這場交易的犧牲品。


    之後被送往鮮卑王庭用來討好和連,和張月一起的,有三十名女子,除了張月之外,其他的都死了,至於怎麽死的,張月沒說,葉昭大概能夠猜到一點,末世之中這種事情也不鮮見,隻是相比於末世之中為了生存可以完全出賣身體的女人而言,這個時代的女子,還有著貞潔觀念,哪怕漢朝民風開放,但若遇到一些超出道德底線的事情,會激烈的抗拒,甚至付出死亡的代價。


    張月是幸運的,同樣也是不幸的,為了避免遭到跟其他女子一般的侮辱,她自毀容顏,為了生存,她成為了鮮卑人的戰奴。


    所謂的戰奴,並不是用來打仗,而是供鮮卑貴族玩樂的一種奴隸,與野獸搏鬥,為了能夠戰鬥的精彩,那些鮮卑貴族會給他們足夠的食物和教導他們戰鬥方式。


    張月從十三歲被賣到鮮卑,一共在那裏過了五年的戰奴生涯,她曾與野狼徒手搏鬥,跟一群戰奴一起對抗狼群,甚至作為鮮卑貴族的獵物,被鮮卑貴族當做獵物來射殺。


    葉昭不知道她一個女人是如何活過這五年時光的,但想必過程並不美妙,至於為何會逃到這裏,卻是一群鮮卑貴族在酒後想出個玩樂方式,以張月為賭注,看誰能與她歡好的時間最長。


    很有意思的遊戲,他們把自己的命給玩兒沒了,原本已經麻木的張月一口氣將在場的鮮卑貴族盡數擊殺,其中包括三個鮮卑頭人,大部落頭人。


    然後就一路逃亡出來,直到被葉昭救下。


    這是個史書上未曾書寫過的女人,但不可否認,相比於那些被曆史所歌頌的紅顏,張月這種具有反抗精神的女人,更值得歌頌,葉昭相信,如果沒有自己出現的話,這個女人,原本的命運,應該是最終死在鮮卑人的追殺之下,成為曆史長河之中的一點塵埃,甚至連浪花都濺不起一朵。


    “想報仇嗎?”葉昭將她的頭發撩開,看著那道觸目驚心的傷痕,詢問道:“那些害得你家破人亡之人。”


    “想。”張月抬頭,清冷的目光裏,閃爍著一股讓人窒息的火焰。


    “先把身體養好,要報仇,至少你得活著,死人,是沒資格說什麽報仇的。”葉昭扶著她躺下來,站起身來向外走去,聲音遠遠傳來:“現在的我,沒能力給你做什麽保證,因為就連我,在這該死的世道裏,都不知道明天會怎樣,不過隻要不死,終有出頭的一天。”


    張月默默地看著葉昭的背影消失在門口,一把端起桌上下人們送來的粥,一口氣喝光之後,才沉沉的睡去。


    半月之後,劉瑁帶著劉焉配給他的將領和縣丞趕來馬城交接。


    “恭喜修明兄高升,此番出任護烏桓校尉,預祝修明兄仕途順暢。”馬城縣衙,正式交接了印信之後,劉瑁對著葉昭拱手笑道。


    “承子盛兄吉言。”葉昭一拱手道:“若有用得著在下的地方,派人去軍都山傳個信。”


    “放心,瑁政務之上,若有不懂之事,定會與修明兄請教。”劉瑁笑道。


    “那十八座關城,乃禦守馬城之眾,烽火台還是必須常備,不可怠慢!”葉昭笑道。


    不等劉瑁說話,他身邊的將領卻是眉頭一皺,對著葉昭抱拳一禮道:“葉將軍,如今馬城騎都尉已是在下,如何布防,在下自有論斷,葉將軍官職雖在某之上,但如此插手我馬城軍務,有些不妥吧?”


    葉昭挑了挑眉,看向此人,揮手止住想要發作的管亥。


    “孫德,不得無禮!”劉瑁麵色一變,厲聲嗬斥道。


    “這位是……”葉昭笑道。


    “修明兄勿怪,此人姓孫名德,乃家父自洛陽請來的以為驍勇之士,不但頗通兵法,更有萬夫不當之勇,此番家父也是擔心這邊塞之地治安混亂,是以將他派於我,此人有能力,隻是脾氣不好,修明兄千萬莫怪。”劉瑁笑道。


    “無妨,有本事的人,有些脾氣也是難免。”葉昭看了孫德一眼,對劉瑁拱手道:“那在下便告辭了。”


    “修明兄走好。”


    “主公,為何要容讓於他?”離開了縣衙,管亥湊到葉昭身邊,回頭狠狠地瞪了縣衙的方向一眼,悶聲道。


    “又不能殺他,何必多生事端?”葉昭笑道:“此人脾性,若無真本事,在這邊塞之地,日後有的是苦頭讓他吃,坐觀便是。”


    就在眾人要離開之際,一道矯健的身影出現在葉昭一行人前方,正是張月。


    “想好了?”葉昭看著張月,微笑道。


    “參見主人。”張月對著葉昭插手一禮。


    “主公,真的還要帶一個女人上路?”管亥一臉嫌棄的道。


    話音剛落,突然勁風大起,一股極度危險的感覺傳來,管亥麵色一變,身體在馬背上一滑,狼狽的從馬背上滑下來,隻是那股危機感卻如跗骨之蛆,並未因此而消散。


    管亥大吼一聲,一個旱地拔蔥,魁梧的身體猛地從地上竄起,手肘狠狠地向下砸去,那個在他眼中十分瘋狂的女人身體卻詭異的一扭,一把抱住他的手臂借勢往下一摔,管亥的手肘狠狠地砸在地麵上,疼的他一陣齜牙咧嘴,下一刻,一柄寒光閃爍的匕首已經橫在他頸間。


    “你……偷襲,不算男人!”作為葉昭麾下第一猛將,兩年來威震塞北的猛人,此刻卻被一個女人製服,管亥一張粗獷的臉漲的通紅。


    “管大哥,人家本來就不是男人。”一旁的孟虎嘿笑道。


    “好了!”葉昭擺了擺手,張月順勢收起匕首立到葉昭身旁。


    管亥憤憤不平的瞪著張月道:“若是馬上交鋒,你絕非我一合之敵。”


    張月並未反駁,隻是默默地站在葉昭身後,連看都沒看他一眼,這讓管亥更是氣的發瘋,卻又無從發泄。


    “高升!”葉昭好笑的搖了搖頭,一旁的高升連忙將一個木盒捧來。


    葉昭將木盒打開,從中取出一張麵具,青銅打造,上麵鏤刻著一張青麵獠牙的臉,看上去十分可怖。


    將麵具遞給張月道:“以後出門,就帶著它。”


    “喏!”張月伸手接過麵具,直接帶在臉上,冰冷的氣質再配上這張修羅麵具,看起來比之前更加滲人。


    “出發!”葉昭滿意的點點頭,一揮手,帶著眾人往城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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