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文域在鎏城舉旗,稱晉帝。


    在公孫旦的建議下,晉帝仍沿用了國號燕韓。


    趙文域是前朝血脈,比起葉瀾之造反謀逆而來的天子之位,用燕韓的國號更名正言順。


    公孫旦極善攻心。


    趙文域用國號燕韓,讓葉瀾之騎虎難下。


    葉瀾之若是不改國號,就是天下的笑柄;若是改,便等同於承認了晉帝才是燕□□統。


    公孫旦做的第一件事,就讓葉瀾之芒刺在背。


    鎏城不滅,葉瀾之寢食難安。


    所以葉瀾之的精力幾乎都在對付鎏城的上。


    因為晉帝用了燕韓國號,其實百姓和諸侯便私下都將眼下的朝廷稱為新朝,借此區分和晉帝在鎏城新建的燕韓。


    趙文域在鎏城舉旗,早前燕韓國中的世家蜂擁而至。


    葉瀾之在京中滅門了好些世家,弄得京中人心惶惶。趙文域稱帝後,京中和周遭的其他世家紛紛東逃,京中仿佛都是世家逃竄的景象,一時間京中都在盛傳豪門世族都不看好新帝,而看好晉帝,恐怕新朝堅持不了多久之說。


    不少京中百姓也將信將疑,跟著遷出京中。


    所以在二三月的時候,晉帝不斷招兵買馬,逐步強盛的時候,京中大批世家和百姓都在舉家外遷,逃離京中。


    一時間不止京中,國中各地都開始風言風語。


    不少諸侯都想趁機中立,既不聽臣服於晉帝新建的燕韓,也不再聽新朝的。


    葉瀾之擔心的是,漸漸的,新朝會開始逐漸喪失對各地諸侯和封疆大吏的威懾,逐漸淪為一個隻有名義上的朝廷——有名無實,沒有人受管控,也沒有人公開態度。


    果真到等到四五月,早前那些有私心的諸侯,原本就不怎麽甘願臣服於新朝,為了脫離新朝的管束,開始在背後推波助瀾,想不經過任何兵變,悄然將權力攥回了自己手中。


    眼下不做些什麽,事態就真的可能朝此發展。


    葉瀾之需要盡快解決掉趙文域。


    不僅如此,他要更加拉攏這些老謀深算的諸侯和封疆大吏。


    這一點,葉瀾之始料未及。


    雖然眼下朝中還是看起來一片太平,但要演變為一個空殼子隻是朝夕之間的事。


    葉瀾之沒想到,造成今日這個局麵的人,不是陳倏,而是前朝一個不受寵的皇子。


    他的母妃還險些被駐軍按在宮中受辱……


    但就是這樣一個人,稱了晉帝,成了他最大的威脅。


    早知今日,他當日就應當想盡一切辦法找到他,斬草除根,而不是去對付陳倏。如今,不僅萬州沒有取到,反而傷了自己的根基。


    葉瀾之想起早前在豐州,他們幾人都在太奶奶跟前,但是太奶奶一直不怎麽喜歡他,也會同他說,有野心不是壞事,但是不能急功近利,也不能斷自己的後路。


    葉瀾之如今想起,不由惱羞成怒,在殿中砸了茶盞。


    太奶奶一直都看不起他,對他和對旁人不同,眼下又要讓她看笑話!


    葉瀾之心中窩火。


    趙文域算個什麽東西,以前在宮中,說好聽了是皇子,說不好聽了,就算是太後壽辰在前,就因為同陳倏起衝突,都要被送去行宮麵壁思過。


    就是這樣的螻蟻,將了他一軍。


    都說得公孫旦者可得天下。


    葉瀾之想起早前讓陸冕誠和魏昭庭去愗城請公孫旦,結果連人都沒見到,但公孫旦卻被當時什麽都沒有得趙文域招攬。


    葉瀾之越想越氣,又順手砸了龍案奏折,硯台,和所有能看見的東西。


    趙文域和公孫旦,就是他心底的兩根尖刺。


    讓他寢食難安。


    葉瀾之砸到最後,一腳踢翻了龍案,宮人入內,“陛……陛下……魏侯求見。”


    “宣。”葉瀾之收起怒火。


    但魏昭庭入內,一眼便見到滿地瘡痍,知曉天子動怒。


    “什麽事?”葉瀾之不期望能聽到什麽好消息。


    魏昭庭道,“陛下,敬平侯攜夫人回平南了。”


    葉瀾之看他,咬牙切齒道,“他這是已經同打算拿平南做屏障,將平南,萬州連成一氣,再加上建平侯府的豐州附屬,自己做君侯!”


    魏昭庭拱手,“陛下,眼下要做的是拉攏敬平侯,敬平侯是天下諸侯的風向標,即便不能拉攏,也不能讓敬平侯率先在後方不聽陛下號令。”


    葉瀾之輕嗤,“朕不知道要拉攏他?他請封的折子都上了,是明擺著知曉了朕早前想去父留子,他怎麽會被拉攏?你不還出過主意,讓榆陽侯去給他使絆子嗎?結果那個蠢貨,拿著聖旨都動不了陳倏,陳倏早就同朕撕破臉了,朕要怎麽拉攏他!”


    魏昭庭繼續道,“陛下,敬平侯隻是同陛下撕破臉,但同皇後沒有。”


    魏昭庭說完,葉瀾之愣住。


    魏昭庭繼續道,“如今隻要敬平侯還聽陛下的調令,旁人見敬平侯如此,也隻能聽陛下調令,陛下就有更多的時間對付晉帝。敬平侯雖然同陛下離心,但是皇後同敬平侯,建平侯世子是有情義在的,陛下讓皇後去安撫萬州和豐州,那至少萬州和豐州都暫時不會生事。”


    魏昭庭這回說完,葉瀾之是聽進去了。


    是,可以讓皇後去。


    皇後同他們還有情義在。


    見天子不說話了,魏昭庭繼續道,“而且,陛下,這幾個月我們一直在討伐鎏城,打了幾個月沒打下,因為用的都不是早前安北的駐軍。”


    葉瀾之沉聲道,“你以為朕不想用安北駐軍?這是朕的嫡係,萬不得已,不能用在鎏城,這是要守衛京畿和周圍城池的,有安北駐軍在,即便鎏城真的壯大,也打不進來,安北駐軍不能動!”


    魏昭庭知曉天子會錯了意,解釋道,“陛下,微臣不是此意。安北駐軍不動,還是繼續用旁的駐軍。各地諸侯雖然聽令出兵,但是不願意去打,安北駐軍的將領多是北輿後裔,這些燕韓世家不願聽安北將領的指揮,連麵子上的功夫都不會給。但陛下若是讓四公子帶兵討伐鎏城,四公子是陸家的人,這些人多少會給陸家麵子。”


    見明?


    葉瀾之沉思,“見明不會帶兵打仗。”


    魏昭庭道,“陛下何出此言?四公子不會,就給他配安北將領做副手,而且……四公子沒有親自帶兵的經驗,如果四公子親自去了,陛下想,敬平侯和建平侯世子會不會見死不救?”


    葉瀾之眼前一亮,眉間仿佛終於驅散了稍許陰霾。


    魏昭庭道,“如果能用萬州和豐州的兵力去對付鎏城,豈不是更好?”


    葉瀾之臉上終於有了笑意,“朕怎麽沒想到?朕倒是要看看陳倏,要怎麽對付見明……”


    ***


    鎏城,太言宮。


    晉帝見完朝臣,單獨留了宰輔公孫旦在恒光殿中說話。


    “陛下,敬平侯攜夫人回平南了。”公孫旦平靜說起。


    趙文域聽到敬平侯三個字心裏就不怎麽舒服,再聽到他攜夫人一道回去,趙文域就咬牙啟齒。


    見他這幅模樣,公孫旦歎道,“陛下,微臣在同陛下說正事。”


    趙文域慪氣,“相輔說。”


    公孫旦認真道,“陛下,敬平侯也好,萬州也好,在國中的地位舉足輕重,我們必須要拉攏。”


    趙文域:“……”


    公孫旦見他這幅模樣,隻能歎道,“眼下我若是葉瀾之,我會做兩件事。”


    趙文域這才認真看向他。


    公孫旦道,“第一,敬平侯乃各方諸侯之首,旁人都在敬平侯,隻要敬平侯對天子不敬,周圍都會紛紛效仿,但敬平侯還在效忠天子,周圍也不敢動彈。所以,葉瀾之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敬平侯。”


    趙文域輕嗤,“相輔,早前不是你說的?陳倏失蹤,是猜到了葉瀾之要去父留子?陳倏傻啊,葉瀾之都要去父留子到了,他還效忠天子?”


    趙文域見過陳倏,陳倏不是這樣的人。


    陳倏老謀深算得很!


    不僅朝堂上,連……


    棠鈺分明是被他……眼下還同他一處,這個人的心機手段都很陰險,雖然當時放了他和母妃性命,但指不定私下裏還有什麽緣故。


    陳倏才不會效忠葉瀾之。


    公孫旦道,“敬平侯是不會效忠葉瀾之,但是如果葉瀾之讓皇後去萬州和豐州,見敬平侯和建平侯世子,他們兩人會答應皇後,繼續裝作效忠天子,這樣的局麵對陛下不利。”


    趙文域倒是沒想到過。


    公孫旦見他終於認真了,又道,“第二件事,葉瀾之會讓陸冕誠帶兵來攻打鎏城。”


    “陸冕誠?”趙文域笑了,“陸冕誠連軍中都沒去過,他讓陸冕誠帶兵,我睡覺都能笑醒……”


    隻是剛說完,見公孫旦皺眉,趙文域又改口,不再嬉皮笑臉,鄭重道,“葉瀾之若真讓陸冕誠帶兵,朕,睡覺都能笑醒!”


    公孫旦看他,“陛下怎麽不想想,新朝的根基始終比我朝好,但為什麽屢屢攻不進來?因為葉瀾之心中行出,他嫡係的安北駐軍要死守京畿重地和周圍的城池,這是他立足根本,也是他的後路,再如何,他可以守著京城周遭和安北封地,始終有半壁江山在。所以他一直用的旁的駐軍,雖然出兵了,但這些駐軍不會買他手下安北將領的賬,可陸冕誠不同,陸家是世家,不是安北將領,陸冕誠是不會打仗,但配副手就可以。而且最重要的,陛下想過沒有,陸冕誠同敬平侯,建平侯世子的關係,如果明知陸冕誠來鎏城送死,敬平侯和建平侯世子會不會坐視不理,還是會幫陸家來打鎏城?”


    聽到這裏,趙文域臉色微變。


    他怎麽沒想到?


    他是見過陳倏同陸冕誠還有盛連旭的關係的!


    他們兩人是可能幫陸冕誠打鎏城……


    一旦陳倏和盛連旭開始對付鎏城,鎏城恐怕……


    趙文域臉上再也找不到輕鬆之意,“相輔,我們該如何?”


    公孫旦歎道,“做葉瀾之一樣的事。”


    趙文域不解。


    公孫旦應道,“拉攏敬平侯府和建平侯府;遊說陸家。”


    趙文域頭大,“怎麽可能?”


    公孫旦沉聲,“怎麽不可能?”


    趙文域愣住。


    公孫旦皺眉,“陛下,舉旗的時候,我同陛下說過什麽?”


    趙文域應道,“新朝有安北駐軍做後盾,一時半刻,不可能滅了新朝,隻能共存再圖謀。”


    公孫旦又問,“陛下,新朝的敵人如果隻有我們,那我們就是所有火力下的箭靶子,葉瀾之會想方設法幹掉鎏城;但新朝的敵人如果不止我們,還有第三人,那新朝是不是會投鼠忌器?”


    “……”趙文域微頓,“相輔,你的意思是?”


    公孫旦應道,“讓敬平侯做第三人,在短時間內,可保我們鎏城無虞。”


    趙文域嘴角抽了抽,“他怎麽……”


    但剛說完,趙文域又愣住,他怎麽不可以?隻要陳倏想,他就是君侯,他再想,他可以稱帝……


    趙文域詫異看向公孫旦,“相輔,怎麽才能既拉攏又遊說陳倏?”


    公孫旦看向趙文域,“陛下,敬平侯聽誰的話?”


    趙文域想了想,搖了搖頭,總不能是棠鈺。


    公孫旦應道,“建平侯府的老夫人,敬平侯的太奶奶。”


    ***


    四月初,陳倏和棠鈺一行從萬州啟程回平南。


    途中順利,天氣也不冷,小初六也適應了在路上的生活。起初的時候還不怎麽習慣,等到五月,差不多也習慣了在路上。


    五月初,按計劃,陳倏要和棠鈺,老太太,還有楊氏分開了。


    淼城是平南首府,他要先去淼城打點好城中的事,這樣棠鈺和祖母,舅母來的時候,城中基本的事宜都準備妥當,他們可以慢慢來。


    這是啟程的時候就和棠鈺商量好的。


    他要是趕路五月初十就能到,棠鈺她們可以緩緩回城,五月末到就是。


    祖母年紀大了,舅母又有傷病在,路上走不快。


    入夜,驛館裏,陳倏有些舍不得棠鈺和小初六。


    小初六如今已經快七個月了,已經會扶著東西坐起來了,所以每日會坐在床榻上,同陳倏一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動。


    陳倏很舍不得兒子。


    “乖兒子,替爹照顧好娘親。”陳倏更舍不得棠鈺。


    小初六七個月大了,每日睡得時間不像早前那麽長了,每日裏醒著的時間多了很多,而且因為慢慢開始添加了米糊和輔食,慢慢得不是那麽依賴棠鈺,不怎麽需要棠鈺喂養了,棠鈺喂他的時候已經不是很多,而且小初六一頓可以挺很久,餓了再添迷糊和輔食,棠鈺夜裏能睡得時間長了很多。


    小初六也由黎媽照看的時間也慢慢多了起來。


    明日陳倏要先走,夜裏很早就歇了下來。


    陳倏抱起棠鈺,鼻尖輕觸她鼻尖,輕聲道,“再隔半個月就見麵了。”


    棠鈺輕嗯一聲。


    這段時日相處,讓陳倏已經很難去習慣她和兒子都不在身邊的日子。


    陳倏其實心裏隱隱有期許,但又不怎麽好開口。


    明日要分開,陳倏擁她在懷中親吻,情意濃時,小米在外道,“侯爺,夫人,老夫人來了。”


    陳倏和棠鈺停下。


    陳倏先去了外閣間,棠鈺要整理下衣衫。


    “祖母?”陳倏撩起簾櫳出了外閣間。


    老太太歎道,“長允,我有事同你商議。”


    陳倏上前,“祖母怎麽了?”


    老太太朝他道,“長允,我方才同你舅母商議過了,我和舅母,一個年事高了,一個身子不怎麽好,所以路上走不快,所以分開兩批走是沒錯的。但棠鈺和小初六沒必要留下來一道陪著我和你舅母,你們難得一家三口團聚,就一道啟程先回淼城,我同你舅母慢些來就好,讓棠鈺和小初六留下,還不如同你一道去,你覺得呢?”


    “祖母……”陳倏明白老太太的意思,路上走快些,其實棠鈺和小初六沒多大影響,他是想過帶他們母子一起。


    老太太握住他的手,笑道,“祖母知曉你是好孩子,也孝順,但棠鈺和小初六留下,如果路上隻是為了陪我這個老婆子,真的沒必要,你們一家三口,好好在一處,祖母就高興了。”


    ……


    等棠鈺整理好方才的有些亂的衣裳和頭發,撩起簾櫳從內屋出來的時候,祖母已經離開了。


    “祖母走了?”棠鈺意外。


    陳倏坐在小榻上,伸手牽她到懷中,溫聲道,“阿鈺,祖母不用我們一家三口分開,讓你帶兒子同我一道去,她與舅母慢些來。”


    棠鈺詫異。


    陳倏伸手綰起她耳發,“祖母的好意,我答應了,阿鈺,你和兒子同我先回淼城,我們在淼城將所有的事情安頓好,在家中等祖母和舅母就是,府中的事還要你看著,我無暇顧及。”


    棠鈺看他,他吻上她額間,“我想你和兒子在……”


    ***


    翌日晨間,馬車開始分為兩批。


    陳倏帶棠鈺和初六先走,另一批,是茂之留下來,同老太太還有楊氏一道走。


    陳倏身邊留了陳元和陳惑,讓陳磊留下來照顧老太太和楊氏,還有卉鳶和小果。


    棠鈺上前和祖母,舅母相擁。


    最後是茂之,“照顧好祖母和你娘親。”


    茂之已是小大人模樣,“知道了!放心吧姐!“


    舅母的身子不好,這一趟病還沒徹底過去,但舅母確實很想回平南了,是這些人裏最想回家的一個。


    茂之想多陪自己母親些時候。


    ……


    作別過,陳倏帶了棠鈺和小初六,還有狗糖糖先去了淼城。


    途中十日時間很快過去。


    五月初十的時候,正好抵達淼城。


    淼城是平南的首府,萬超率領駐軍駐守。淼城外的百姓聽說今日敬平侯攜夫人回淼城,早早就在城中夾道歡迎,城中出動了好些駐軍。


    “侯爺好!”“夫人好!”“小世子!”


    沿途都是問候聲。


    棠鈺意外。


    早前見江城百姓都同他親厚,如鄰居一般,但沒想到平南的百姓也是如此。


    棠鈺想起在桃城時,聽說陳倏在淼城做的事,百姓心中都很痛快,也很擁護,看來不假,陳倏確實得了淼城民心。


    棠鈺看向陳倏。


    陳倏卻笑,“看到沒,在歡迎平南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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