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距離飛船失事已經過去了六個小時。


    唯一的感受就隻有冷,很冷。


    駕駛員中間短暫醒來了一次,完全不記得發生了什麽事情,很快就又陷入昏迷,陸燼朝注意到他的體溫正在下降,就算有自熱帖在,熱量也不足以維持一個昏迷傷員的正常狀態。


    瑪嘉莉意識也逐漸昏沉,明明那麽冷,她卻感覺身體正在發燙。


    她本來想去外麵做求救信號,起碼在雪地裏踩出sos的字樣,但是剛剛一出去,就差點被寒風吹倒。


    風比剛墜毀時更大了,外麵正在下著暴雪,甚至連飛船的殘骸都要被掩埋。


    身上的衣物根本不足以禦寒,如果執意出去,極有可能直接倒在外麵。


    可是……如果不去,救援人員真的能注意到他們蹤跡嗎?


    陸燼朝攔住了她,瑪嘉莉隻能強忍著焦慮,繼續等待。


    似乎是永無止境的等待。


    胸痛已經強烈到了麻木的地步,每一次呼吸,都有血沫被帶出,吸氧已經無法緩解呼吸的窘迫,他的胸腔可能存在積液,也可能感染了。


    陸燼朝閉上眼,精神力釋放而出,自由自在地散發出去,似乎在這一瞬間,超脫了肉體的痛苦。


    白隼的身影出現在暴風雪中,翱翔在灰蒙蒙的天空下,風雪並不能阻擋它的身姿,白鳥振翅騰起,掠至雲端,將死亡和痛苦甩到身後。


    在最純白的地方,找尋希望。


    一如……許多次在幻境中看到的場景。


    明明是就要將他埋葬的雪原,陸燼朝卻感覺不到恐懼。


    似乎一切都是那麽熟悉,印刻在他的血脈裏。


    可能因為自己當年正是在一顆冰封星球上被撿到的?


    而白隼作為極地鳥類,寒冷的環境本來就會讓它更為自在。


    雲津早在數分鍾之前,就注意到了它的獵物。


    一隻天鵝不知為何掉了隊,正在穿越雪原,進行遷徙。


    孤零零的一隻。


    和還在幼年期,身長不足半米的白隼相比,成年的天鵝張開雙翼,似乎有它的三倍那麽大,天鵝飛行在萬米高空,不同於低空中的暴雪肆虐,上方的雲層格外平靜。


    但雲津比它還要更高。


    匯聚著寒意的雲層之中,天鵝完全沒能注意到上方暗藏的殺機。


    銳利的褐色眼眸緊盯目標,就算是雪地上最不起眼的丁點動靜,也會被放大無數倍,更別說一隻移動中的天鵝了。


    風速,角度,力道。


    收斂雙翼,向下俯衝。


    潔白無瑕的身影如同投擲而出的矛槍,徑直衝向天鵝!


    銳利的喙一擊命中了天鵝頭部,響動淹沒在破空風聲中,巨大的衝擊力量幾乎要直接將天鵝的脖子拗斷!


    天鵝這才意識到了致命的危險,瘋狂地想要甩掉敵人。


    然而雲津已經騎在了天鵝的脖子上。


    它咬住天鵝脖子,強迫它朝著雪窩子所在的方向前進,不斷壓低天鵝的身形,將近三十公斤的天鵝竟然完全拿它沒有任何辦法,不斷哀嚎著,被迫降低,再降低。


    很快它們就離開了萬米平層,進入風雪肆虐的高度,天鵝瘋狂拍打著翅膀,想要將雲津甩下來!


    厚實的羽毛抵禦著寒風,卻無法抵擋白隼猛烈的啄咬,點點鮮血冒出,在風中凍成血點,和雪花一起落下。


    兩隻白色的鳥類一大一小,在風雪中糾纏撕鬥,狂風吹動身體,朝著不可控製的方向下墜!


    雲津兩爪緊緊抓著天鵝脊背,利爪撕裂肌肉,而堅硬的喙不斷啄著天鵝頭部和脖頸,哀嚎聲淹沒在風中。


    八千米,五千米,三千米……


    天鵝幾乎就要失去所有力氣,修長的脖頸仍然在拚命掙紮著,每一下都讓傷口撕裂冒出更多鮮血。


    雲津張開雙翼,開始掌控方向和平衡,在重力的加持下,向著陸燼朝所在的藏身住處墜落。


    一千米,八百米,五百米……


    狂風中的兩隻鳥兒打著旋地墜落,天鵝重重摔在地上,幾乎沒了聲息,而雲津在最後關頭扇動翅膀,緩解了巨大了衝勁。


    一場以小博大的獵殺自萬米高空開始,在覆雪地麵結束。


    雲津仍然沒有鬆開抓著天鵝的兩爪,對著天鵝的脖根部猛啄一陣,將血管啄開。


    熱血汩汩湧出,雲津騰起雙翼,扯動天鵝還沒完全咽氣的身體,貼地拖行。


    鮮血在地上畫出痕跡,於純白雪原中無比醒目。


    雲津拖著三十公斤重的天鵝,身影在暴風雪中顯得格外飄搖,雪實在太大,剛剛流出的血液很快就會被覆蓋,它一邊又一邊地來回,歪歪扭扭地抹出一個鮮紅圓圈。


    天鵝很快死於流血過多的失溫,就連傷口也被凍上,雲津重新啄開另一處的血管,將新鮮的血液層層覆蓋。


    會被看到嗎?


    如果雪不停下,痕跡很快就會被覆蓋掉。


    雲津放開天鵝已經流不出多少血的屍體,重新騰起,飛上高空,尋找著下一個目標。


    擊殺體重超出自身十五倍的獵物耗費了它太多能量,風雪的阻力也加劇著體力的消耗,最主要的是,陸燼朝已經開始有些神誌不清了。


    主人的精神狀況決定著精神體的狀態,雲津身體有著片刻虛幻,但很快重新凝實起來,精神鏈接的存在,讓陸燼朝清楚共享到白隼的視野。


    凜冽的風從身邊掠過,托起身體向上,輕盈得仿佛一片羽毛,感受到的不是寒冷,仿佛生來該在冰天雪地和怒號寒風中翱翔。


    雪地上鮮血畫出的圓圈無比鮮明,正在被不斷落下的雪一點點覆蓋,雲津飛去更遠的地方,銳利雙眸將方圓十數裏的異動盡收眼底——


    一隻雪兔正在從洞穴中露出腦袋。


    收斂雙翼,俯衝向下。


    尖喙在碰到的第一下,就敲碎了兔子腦袋。


    瞬間撲殺。


    鮮血的腥味充滿口腔,不知是因為共感了雲津,還是從氣道中蔓延出來,陸燼朝悶悶咳嗽了幾聲,胸腔中的疼痛已經無法讓他保持神誌的絕對清醒。


    他用最後的幾絲力氣,用雪將腦袋墊高一些,防止嘔吐物或者血將自己嗆死。


    甚至都不記得在雪窩子裏躺了多長時間。


    四肢早就沒了知覺,隻有軀幹還因為自熱帖和衣物保持著基本的溫度,已經沒有力氣再去看身邊的駕駛員究竟是否還活著,瑪嘉莉的聲音也在耳邊消失了很久。


    混沌。


    但心中有一個念頭是那麽清晰。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他還有太多事情沒來得及去做。


    雲津竭力在暴雪中將雪兔的身體拖到這邊,數次被吹得滾在地上,折斷數根羽毛,卻堅強的重新控製住身體,繼續加重血痕。


    但雪花殘忍的掩埋著一切痕跡,就連失事飛船的殘骸,都已經被白雪覆蓋。


    不知過了多久。


    隱約之間,瑪嘉莉聽到男人急切的嘶吼,以及飛船動力艙的沉悶轟鳴。


    她勉強睜開像是要被凍住的眼皮,從已經快要被雪完全蓋住的洞口縫隙裏,看到了幾隻移動的腳。


    “在這裏!人在這兒!”


    聲音逐漸清晰,鏽蝕的大腦努力理解著其中含義,狹窄的洞口被迅速挖開,新鮮的空氣湧進來,衝淡洞穴中的渾濁,也讓她混沌的意識獲得片刻清明。


    得救了……嗎?


    之後便是略有些慌亂卻十分專業的營救,厚重的大衣被立刻裹在身上,溫熱的糖水被喂到嘴邊,熱袋放置在頸部、腋窩和鼠蹊處,複溫核心部位,頭發上的冰雪被清理掉。


    醫護的手按上她頸側,感受動脈的搏動速度。


    有人跪在地上,將她小心翼翼地抱起來,雙臂控製不住地顫抖。


    蘭斯……


    但瑪嘉莉已經連抬頭去看自己哨兵的力氣都沒有了,她勉強支撐著眼皮,看到接連被抬出來的駕駛員和陸燼朝。


    陸燼朝上半身全都是被凍住的血,嘴邊和脖子上覆著血紅的冰碴。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時候,他嘔出大口大口的血,鮮血流到身上,很快被凍住,加快了溫度的流失。


    救援人員大聲喊著什麽,一群人圍上去,陸燼朝被迅速平放在擔架上,他一動不動,像是……已經失去了生命體征。


    恍惚之間,瑪嘉莉隱約看到一隻通體純白的鳥兒落在擔架上,它低下頭,用染血的喙輕輕啄了啄陸燼朝凍結的發梢,身影逐漸消失在空中。


    宮川蘭斯跪在雪地裏,在醫護人員的指導下,俯身將熱氣吹進瑪嘉莉嘴裏,提供不會傷害到她的熱量。


    有溫熱的幾滴液體落在她臉上。


    世界再一次黑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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