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燼朝走後,方才離開的院長推門進來。


    “你把計劃告訴他了?”


    “是。”


    “他什麽反應?”


    “很震驚,然後很凝重,和你最開始差不多吧。”阿蘭達輕聲道,“畢竟他可不是那些十七八歲從沒見過世間險惡的孩子們。”


    “那幫人已經走到岔路上去了。”院長在米蘭達對麵坐下,端起茶杯,“塔裏來兩位剛才還問了我不少有關他的情況,估計是動了心思。”


    “塔不可能放任這樣一個有著首席水平的年輕向導在自己的掌控之外。”阿蘭達頓了頓,“更別說還有可能和那個家族有關。”


    “你有問他家族相關的事嗎?”


    阿蘭達搖頭:“他從小就是被收養的,一直在偏僻的星球上長大,不會知道多少,就算問了也不可能得出答案。”


    “真好啊,帶走一大群人消失得無影無蹤,把一堆爛攤子留給了我們。”院長憂傷地歎息一聲,道,“有時候我也希望是被帶走的一個,可惜當年我還沒出生。”


    阿蘭達知道院長過去的那些經曆,她與從小一同長大的女性哨兵在成年後被迫分離,通過塔的相親儀式,和如今的丈夫進行了結合,生兒育女。


    在結合作用下產生的愛情,真的是愛嗎?


    阿蘭達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但逃避不能解決任何問題,不必太過擔心,我相信會有辦法的,明天會變得越來越好。”


    院長歎息一聲,相較身為普通人的阿蘭達,她有更多的感同身受:“但願吧。”


    晚上陸燼朝躺在床上,有些睡不著。


    時隔數月,他第一次又有了輾轉反側的感覺,下午在校長辦公室看到的那份計劃書不受控製的浮現在他腦海,白紙黑字揮之不去。


    計劃是專門為向導製定的,關係到所有向導的狀況。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向導的覺醒率變得越來越低,在哨兵覺醒率基本不變的情況下,兩者之間的比例愈發誇張。


    就算哨向之間的男女結合已經成為標準,自然孕育出的孩子也罕有能覺醒成為高質量向導的,相比起百年前,優秀向導實在少了太多太多。


    不然也不會有時隔十三年信物才被再度解開的情況了。


    有關哨兵向導數量比例的那些數據,現在公之於眾的全都是專門做好的,真實數據作為機密隻被少數人知曉,一旦公開,必定會引起劇烈的社會動蕩。


    會有更多的哨兵意識到,就算他們足夠優秀,也可能終其一生無法與向導進行結合。


    為了挽救越來越低的向導覺醒率,塔不得不做出了一係列的應對措施,包括加大同性結合的禁止力度,鼓勵適齡已結合哨向自然生育更多孩子,對人群中隱藏向導進行大力搜查。


    塔聯合哨兵公會,專門組織了由哨兵組成獵犬隊伍。成功在人群中搜尋到隱藏向導的哨兵,將會擁有這位向導的優先結合權。


    還有更多的措施,在陸燼朝眼中看來根本就是不可思議。


    所有高質量向導都會被嚴密注意,與誰結合也會受到幹預。包括陸燼朝自己,從他踏入首都星在塔中登記的那一刻,就已經逃不掉了。


    如果不是國家法律嚴禁進行精神力相關的研究,可能塔那邊都會人為製造出幾個向導來。


    計劃有一個聽起來不錯的名字——


    黎明計劃。


    陸燼朝用力捏了捏眉心,他有些後悔當初沒有直截了當地拒絕阿蘭達,還是看了那份計劃書。


    雖然阿蘭達沒說,陸燼朝還是能明白校長的用意,他是時隔十三年後又一個成功解開高難度信物的向導,已經被塔注意到了,黎明計劃的首要名單上必然也有他的位置。


    正心煩意亂的想著,桌上的手環突然震動一聲,陸燼朝剛要伸手去拿,就聽見了窗戶被敲擊的聲響。


    一抬頭就看到趴在窗外的黑影。


    不錯,這次知道專門提醒他一下。


    受過那一次極端驚嚇,陸燼朝多少已經脫敏了,他爬起身打開窗戶後退兩步,看林嘯鳴踩著他的桌子跳入屋內。


    “怎麽突然過來了?”他輕聲問道,今天也不是疏導活動的日子。


    “沒事就不能過來看看嗎?”林嘯鳴拿過紙巾,將自己剛才踩到的位置擦幹淨,“你要睡了嗎?”


    “有點睡不著。”陸燼朝重新躺回床上。


    “因為心情不好?”


    “你怎麽知道的。”


    “聊天的時候就看出來了。”林嘯鳴脫了鞋和外套,相當自覺地在他旁邊躺下。


    從校長辦公室回來後,陸燼朝確實在跟林嘯鳴聊天,說了自己通過電梯考核的過程。


    他也不知道林嘯鳴是怎麽從聊天信息的文字裏看出他心情不好的。


    “沒事,睡一覺等明天就好了。”


    “校長找你說了什麽嗎?”


    “說了一點,不是特別重要的事情。”陸燼朝含糊的一筆帶過,他知道自己的反應大概率瞞不過林嘯鳴,但林嘯鳴會明白他什麽意思。


    果然林嘯鳴沒有再問。


    “七朔呢?”少了毛茸茸的小雪豹,陸燼朝還有些不習慣。


    林嘯鳴打了個響指,下一瞬白色的身影出現在臥室裏,從考核結束起就一直在坐牢的七朔終於被再次放出來。


    七朔嚶嚶叫著跳上床,虎頭虎腦地徑直紮進陸燼朝懷裏,把屁股留給主人,尾巴還泄憤似的照著林嘯鳴的臉抽了幾下。


    林嘯鳴:…………


    他將雪豹的尾巴撥開,對著七朔快要翹到他臉上的屁股拍了一巴掌。


    陸燼朝笑得不行,心中的陰霾一下被驅散了。


    他擼著七朔,用力捏那肥肥軟軟的兩隻前爪,因為要在懸崖峭壁上穿行跳躍,雪豹的尾巴和前爪比一般的貓科動物都要大,捏起來手感特別好。


    不得不說真的很解壓。


    七朔從喉嚨裏發出享受的呼嚕聲,更加嫌棄自己的主人了。


    臭主人身上硬硬的,既不會這麽溫柔地撫摸它,又不會在他撒嬌的時候給抱抱,隻會無能狂怒動不動就把它關起來。


    一時間誰都沒再說話,陸燼朝專心在七朔身上解壓,林嘯鳴微微垂著眼不知在想什麽,神情在黑暗中不甚清晰。


    突然間林嘯鳴耳廓一癢,輕微癢意被敏銳的感官放大,一下子讓他回過神來。


    他下意識去摸自己的耳朵,同時抬眼看去,陸燼朝正抱著七朔,鼓著嘴巴往雪豹的耳朵裏吹氣,氣流經過敏感的耳道,總能讓七朔耳尖迅速抖動,扭頭去躲。


    此時此刻雪豹正抬起前爪摸向發癢的耳廓,林嘯鳴做了和七朔一模一樣的動作。


    察覺到林嘯鳴的反應,陸燼朝瞬間停了下來:“抱歉,我忘了你也會感覺到。”


    “沒事。”林嘯鳴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耳廓,氣流吹來時引發的瘙癢近乎是一種挑逗,他現在躺在陸燼朝的床上,周圍到處都是屬於向導的味道。


    他知道陸燼朝最常用的洗發水,沐浴露和洗衣液的牌子,也知道陸燼朝習慣用皂液洗手。


    曾經很長一段時間,自己有著和向導一樣的味道,因為陸燼朝為了照顧他的嗅覺,將家裏的所有用品都換成了無香。


    隻有醫院消毒水的味道不可避免。


    抱著七朔,陸燼朝突然毫無征兆地道:“……有點後悔最後把盒子解開了呢。”


    “不要為已經發生的事情後悔,不管怎麽樣,起碼我會陪著你。”


    林嘯鳴多少也能想到一些,在校長室裏陸燼朝已經知曉了什麽東西,根據前世的時間線來看,大概是塔敲定的黎明計劃。


    黎明計劃近乎是一場病入膏肓時的瘋狂,強製和壓迫隻能導致更加激烈的反抗,前一世他也曾做過獵犬,專門搜尋那些隱藏在普通人中的向導。


    那些向導大多都是延遲覺醒,有的已經結婚,甚至育有孩子,卻因為覺醒生活驟變,被“獵犬”毫不留情地揪出來。


    原本的婚姻自然被解除,他或她被迫和配偶孩子分離,與沒見過幾麵的陌生哨兵進行結合,由於向導的本能萌生出虛幻的愛意,而那位哨兵大概率還是將他們揪出來捕獲進塔的人。


    黎明計劃的種種舉措遭到民眾的強烈反對,卻一直到林嘯鳴身死都在實施,因為它看上去確實是卓有成效的。


    但也隻是看上去罷了。


    成功讓陸燼朝的心情得到緩解,林嘯鳴見時間不早,便打算回去。


    他剛一打開窗戶,雨聲就清晰地飄入陸燼朝耳中。


    “下雨了嗎?”


    “有一點。”


    “那外牆豈不是會非常滑?”陸燼朝稍微撐起身,抓住林嘯鳴衣角,“算了,要不今晚就別回去了,安全要緊。”


    陸燼朝穿著寬鬆的圓領睡衣,正在床上支起上身等他回答。領口傾斜著自然向下,露出鎖骨和大半肩膀,考核留下的青紫痕跡還十分明顯。


    ……像極了一場邀請。


    林嘯鳴思考了一秒,重新將窗戶關上,也把雨聲和潮濕水氣隔在外麵。


    他重新躺回床上,占據了陸燼朝特地留給他的一半位置。


    之前也不是沒有在一張床上睡過,但酒店雙人間的床要大上不少,不像現在這樣蓋著同一張被子,手臂和手臂都要靠在一起。


    哨兵能夠清楚感受到身邊人散發出的熱量,三天的考核下來,陸燼朝應該是瘦了,私人訓練中的身體接觸讓他早就無意識地測量過了對方身材。


    陸燼朝躺在靠牆的那一側,麵對著牆睡實在太過憋悶,他翻身側躺向著林嘯鳴,窗外路燈的微光中,哨兵側臉的輪廓如同剪影。


    “晚安。”陸燼朝小聲道,雲津早就站在櫃子上睡了,七朔也蜷縮在床角。


    “晚安。”林嘯鳴按耐住心中莫名的顫動,閉上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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