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燼朝躺在床上,認真思考著自己的人生。


    他抱著跑最後一名也沒關係的心態,卻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摔倒,摔倒就摔倒吧,除了丟臉一點也不是什麽大事。


    但摔成骨折就實在太過分了。


    腦震蕩其實問題不大,程度很輕,他醒來後在醫院吐了兩次,睡過一覺就好的差不多了,那些暫時性喪失的記憶也一點點回來。


    右腳已經打上了固定石膏,要三個星期後才能拆掉,這段時間他就隻能依靠輪椅和拐杖生活了。


    陸燼朝在倒在地上的那一瞬間就明白身體問題出在了哪裏——m342號星球上他受了很多很多傷,一直都沒好,兩次超負荷運動讓他的膝蓋韌帶持續處在不健康的狀態,並在昨晚的練習和體測之前的熱身運動中加劇,起跑時的突然發力好像導火索,一下子把問題點爆了。


    事發後陸燼朝在所有人的圍觀下被立刻拉去醫院,骨折的右腳被糾正,拉傷的膝蓋韌帶也接受了治療。


    經曆過驚心動魄的一個月,他現在終於能好好養養身體了。


    因為跑步是第一個項目,陸燼朝之後的什麽坐位體前屈、引體向上、跳遠……全都沒有成績。


    但分數已經不重要了,陸燼朝回想起當時,比起疼痛更多的是窒息。


    真的太丟臉了!!!這麽多人呐!全都看到了他臉朝下直挺挺地摔了個狗啃屎!


    翠利克斯在完成他的體測之後,就立刻去到醫院陪著陸燼朝,他在校醫院借了個輪椅,推著陸燼朝回去宿舍。


    翠利克斯看起來挺難過,陸燼朝隻能盡可能地安慰他:


    “我真沒事,這種情況過上三四周就能好,我自己也是醫生,你得相信我。”


    “我會好好照顧你的。”翠利克斯鄭重道,“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一定要給我說,不用怕麻煩。”


    “好。”陸燼朝失笑,他比翠利克斯大了整整七歲,大多數時間都把對方當成個弟弟對待,現在他發現,這個剛認識不久的弟弟也比看起來要可靠許多。


    吃過飯後,陸燼朝就躺在床上休息,受傷的右腳用被子墊高,防止水腫。


    他還沒給林嘯鳴說,也在思考究竟要不要說,在陸燼朝看來,這其實不算個事兒,小傷而已,死不了。


    距離下一次學院兩邊的共同活動還有半月,他差不多能夠脫掉石膏,隻要他不說,林嘯鳴應該就不會知道。


    陸燼朝歎息一聲,還是決定不要說了,他繼續思考人生,思緒飄向很遠很遠的地方。


    精神圖景中的海麵仍然漫無邊際,他坐在一葉竹筏上,不知道將要飄向何方,也許永遠都不會有盡頭。


    陸燼朝回想自己前二十四年的人生,可以用魔幻一個詞來形容。


    他被親生父母拋棄,在即將凍死在冰天雪地裏時被旅遊路過的養父母撿到,帶回南天星收養,有著和已故哥哥相同的名字。


    養父母比他大六十歲,看起來更像他的爺爺奶奶,小的時候其他孩子嘲笑他的身世,嘲笑他因為晚發育矮小的身形,也嘲笑他的聰穎,出色竟然也變成了被排擠的理由。


    陸燼朝能夠清晰感受到空氣中無形的惡意,異於常人的高度敏感成為痛苦的主要來源。


    還好老師和父母都很愛他,加上十二歲之後,他學會了如何保護自己,沒有讓事態變得更加嚴重。


    十五歲他通過了首都星第一醫科大學的麵試,順利被少年班錄取,之後孤身一人來到遙遠的首都星,進行學習。


    所有認識他的人都以為他必然會覺醒成為向導,包括陸燼朝自己,所以當冷冰冰的結果出現時,他幾乎難以接受。


    抱著不相信的心態一次次嚐試,一次次失望,最終在導師和同門的幫助下走出來,接受現狀。


    他開始將全部精力放在提升專業水平上,竭盡全力地汲取知識,幾年裏幾乎住在自習室,博導將他視為最驕傲的學生,將他帶在身邊用最好的資源悉心培養,他也決心跟隨博導繼續深造。


    但在博士畢業的關鍵時刻,他收到了來自南天星的噩耗——他八十多歲的養母快要不行了。


    收養陸燼朝的那一年,兩位老人已經六十多歲,注定不可能陪伴他太長時間,如此噩耗之下,陸燼朝所有的計劃都被打亂,在跟博導商量後,他拿著博士學位證書,離開了首都星。


    他必須去陪伴年邁父母,陪他們走過最後一程。


    三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足以磨掉一個人的所有鋒芒。


    曾經在首都星的生活仿佛變得遙不可及,工作和無意義的社交填充著每分每秒,如果不是林嘯鳴突然出現在他的生命裏,他可能會繼續渾渾噩噩過下去。


    他在完全不抱希望的時候成為了向導,最終在林嘯鳴的熏染下,下定決心,回歸到人生原本的軌道。


    反正已經是孑然一身。


    但路上又出現了始料不及的意外,星盜,m342號星球,寶來礦場,穆爾和伊芙,拚盡全力對抗結合的埃莉諾,名為永恒之心的奇怪飛船……他從生死邊界上走過一遭,最終還是到達了目的地。


    親眼見證過奴役,戰爭,掙紮,陸燼朝再一次問自己,他想要的,究竟是什麽呢?


    從前的他無法回答,但現在,答案已經擺在了他心底。


    ——他想要活著,想要好好活著。


    僅此而已。


    不需要多麽出色,因為世界上總會有比你更加有天賦,更加努力,更加有背景的人,就算窮極一生地不斷榨取自己,也不可能超越那些人。


    也沒有誰要求他一定要做到多麽出色。


    命運總是在和他開玩笑,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戲耍他,大笑著拿走他最渴望的東西,又在他已經不太想要的時候,將東西還給他。


    就像現在,讓在他精神力測試突破記錄,又讓他在起跑線上摔成骨折。


    很多時候他都無法抵抗,但隻需要用自己舒服的方式活著,做好分內的事,盡可能的快樂,就已經足夠了。


    就這樣安安穩穩地生活下去吧。


    平凡從來都不是一種罪過。


    不管怎樣,他先躺了。


    說起來蠻奇妙的,很多時候人會在意想不到的節點突然想通。


    陸燼朝正要給膝蓋換藥,通訊手環震動一聲。


    林嘯鳴發來消息,問他在幹什麽。


    陸燼朝到底沒有告訴林嘯鳴受傷的事:【躺在床上休息,體測跑得太累了,你呢?今天的測試還順利嗎?】


    林嘯鳴過了一段時間才回複:【挺順利的,如果不出意外名次不會差,你宿舍在7號樓308對吧】


    陸燼朝:【是,怎麽突然問這個了?】


    那邊又沒了動靜。


    到底在幹嘛呢?


    過了大概五分鍾,手環才再一次發出震動。


    【把窗戶打開。】


    窗戶?陸燼朝皺了下眉頭,看向窗外,除了黑沉沉的天,什麽特別的也沒有。


    但他還是撐起身,扶著床頭櫃下床,將窗戶打開。


    一道身影驟然從下方竄出來,雙手扒住窗台,轉眼整個人從窗戶鑽入房間!


    陸燼朝被嚇了一跳,他下意識想要後退,忘記了腳還受著傷,整個人向著後方歪去,趕忙去抓床頭櫃。


    但林嘯鳴的動作要更快,一把攥住陸燼朝手腕,將他穩住。


    “小心一點。”


    “……你嚇死我了。”


    陸燼朝除了震驚感受不到別的情緒,他的宿舍在三樓,也算挺高的,林嘯鳴竟然直接從外麵爬上來了。


    原來之前沒回複是在忙著爬牆。


    陸燼朝定了定心神:“你怎麽到這邊來的?”


    “翻牆,也不算很高,一翻就上來了。”林嘯鳴道,他看向陸燼朝打著石膏的右腳,“摔成這個樣子,怎麽回事。”


    陸燼朝苦笑:“膝蓋在礦場的時候落了傷,當時沒怎麽注意,跑起來突然卡了一下,就成這樣了。”


    他本來還打算瞞著林嘯鳴,這下直接被人給當麵戳穿了:“你怎麽知道的這個?”


    林嘯鳴:“同學告訴我,有個精神力測試破了學校記錄的向導,在體測的時候摔倒直接進醫院了。”


    陸燼朝:…………


    真丟臉啊!既然都傳到林嘯鳴耳朵裏了,就代表無論是向導學院還是那邊的哨兵學院,應該都知道他的光輝事跡了吧!


    “不過問題不大,醫生說如果吃著促進骨頭愈合的藥,過上兩周就能拆石膏。”


    晚上風有點大,林嘯鳴將窗戶關上:“如果不是我專門過來,你是不是還打算瞞著我?”


    “主要也不是什麽大事嘛……”


    “摔成這樣還不叫大事,那什麽程度才叫?”


    林嘯鳴伸出手,指腹輕輕碰了下陸燼朝臉頰,陸燼朝臉朝下摔在塑膠跑道上,自然也傷了臉,還好鼻子下巴什麽全都是原裝的沒整過,要不然假體歪掉才是真正丟臉丟到外星球去了。


    隻是擦傷,清理過後就沒有包紮起來,被碰到有一點點痛,愈合情況好的話應該不會留疤。


    “疼嗎?”


    “還好。”


    陸燼朝重新坐回床邊,平靜下來,總感覺好像哪裏有點奇怪,雪豹熱切地撲上來,兩隻前爪搭在他腿上,親昵地仰著頭。


    陸燼朝摸了摸它腦袋,又撓著它毛茸茸的下巴,聽到雪豹從喉嚨裏發出滿足的呼嚕聲。帝王發動機可不是白叫的。


    撫摸已經不太能滿足小雪豹,它扒著陸燼朝的褲子向上竄,直接窩進他懷裏,還得意地朝白隼叫了一聲。


    林嘯鳴在他身邊坐下,原本站在櫃子頂端的白隼主動飛下來,落在林嘯鳴肩膀上,梳理著羽毛。


    也許是因為適配性太強,他們倆的精神體都對對方表現出高度的親昵,而哨兵向導是可以和自己的精神體通過精神鏈接,產生共感的。


    這就意味著,陸燼朝在撫摸雪豹的時候,相當於也在撫摸林嘯鳴。


    學生宿舍的臥室其實不算太大,他們兩個並排坐著誰也不說話就顯得有點……奇怪?


    明明已經數不清多少次躺在同一張墊子或者在上下鋪睡前聊天了,陸燼朝卻仍然有種不太自在的感覺,他摸不清究竟是因為什麽,但本能的不想讓它更加強烈。


    於是他清了清喉嚨,主動道:“你做了感官抗性測試吧,要不要我來梳理一下?”


    事實上感官抗性測試裏接收到的那些雜亂信息全都被歸化,成為精神圖景中的一部分,林嘯鳴身為黑暗哨兵根本不需要進行精神疏導,但他還是答應了。


    “好。”


    林嘯鳴將放在腿上的手臂翻過來,內側向上,陸燼朝抓住他手腕,精神力釋放出來,和林嘯鳴的相互交融,進入對方的意識海。


    他仍然麵對著嚴絲合縫的機械箱庭,屏障堅固到無法滲入,陸燼朝等待了一會兒,零件在他麵前悄然變化,箱庭主動向他敞開。


    陸燼朝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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