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二年十一月的金線巷,一片空蕩,高空孤掛著一輪冷月,映著李師師的樓閣,一人一燈一影。


    昔日的鶯歌燕舞已是過眼雲煙,而此時隻有說不盡的淒涼。


    李師師枯坐在古琴前,琴已布滿了厚厚的塵。


    昔日憎恨那些輕浮放蕩的酒客們,師師不止一次的在這裏麻木的拔動琴弦,對牛彈琴。


    李師師忽然覺得其實人生知已難尋,有“牛”相伴的時光也是一種幸福。


    這時候她聽到了輕盈的腳步聲傳來,兵慌馬亂的時節,誰還會光顧這青樓小閣呢?


    她抬頭看見了燕青。


    燕青輕聲的說姐我來了。


    燕青笑了,笑容燦爛得像春天裏的花兒,在李師師心裏慢慢開了。


    小乙怎麽你來了,時局如此混亂,你還能想到我這個姐姐,難為你了。師師驚,亦喜。


    燕青說隻要姐姐有難弟弟定會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李師師笑了說我沒白認這個弟弟。


    你知道當日我為何接見你和你大哥宋江幾人嗎?李師師問。


    沒等燕青回答,李師師轉身指指樓下的庭院,說當日你在院中苦求幹娘,那模樣讓我想起了我童年時的玩伴,我的弟弟。姐姐命苦童年流落街頭受盡淩辱,相依為命的弟弟也不知所蹤,我總在想,如果弟弟在那該多好,結果,讓我看到了你。


    燕青也感歎到當日如不是姐姐心善,我梁山兄弟也不會如此容易被招安,我知道姐姐並不是為錢。當日我們在趙元奴家,連門檻也沒讓踏半步。


    但也許沒遇上師師,梁山兄弟現在還在山上快活的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燕青隨即想到。


    也許這就是梁山好漢的無法逃脫的命運,


    他無法去責怪眼前的女人,對她,燕青隻有感恩,隻有敬畏,還有幾分朦朧的愛意。


    姐姐跟我走吧,金兵馬上兵圍開封,再晚了就走不了,我們去南方,打漁結網,耕田種地,終了一生。


    師師笑了,她的青樓生涯中,曾經在無數次夢見掙脫現在的牢籠過著燕青所描述的生活,而眼前的人,確實值得她托付終生。


    今生能聽到小乙這樣說,姐姐這輩子沒白活,李師師緊緊抓做了燕青的手。


    可是姐姐不能走。


    姐還要等一個人。


    那個在牢籠裏的人。


    李師師是北宋末年最具知名度的歌妓,在南宋元明的眾多筆記和野史中均有提及,《東京夢華錄》中便提到“李師師,本角妓也…….主張小唱:李師師、徐婆惜、封宜奴、孫三四等,誠其角者。”小唱,就是歌妓,以唱當時的長短句即宋詞為主,而李師師則是當時無可爭議的頭牌。明梅鼎祚的《青泥蓮花記》(一部撰寫名妓的傳記)中則對李師師的情況交待得更為詳細,說李師師是北宋末住在金線巷的角妓,色藝冠絕,在政和年間受到徽宗皇帝的青睞,經常微服私訪李師師,成了皇帝趙佶的小三。


    作為北宋帝國的天後級女歌星,李師師和當時的著名文人都有交流往來,當時的大詞家周邦彥、晁衝之都有詩詞相贈李師師,其中和大詞人周邦彥的交往甚密,是北宋詞壇的一段佳話。


    周邦彥字美成,號清真居士,曆官太學正、廬州教授、知溧水縣等。在徽宗朝時為徽猷閣待製,提舉大晟府。周邦彥是北宋末期的大詞人,是婉約派和格律派的集大成者,開南宋薑夔、張炎一派詞風,對後世影響很大。舊時詞論稱他為“詞家之冠”。而在當時 “貴人、學士、妓女,皆知美成詞為可愛”,是帝國的偶像級文人。


    在李師師成名時期的周邦彥已經六十多歲了,初見李師師,老周便靈感激發,填下《玉蘭兒》一首來讚美李師師:


    鉛華淡佇新妝束,好風韻,天然異俗。彼此知名,雖然初見,情分先熟。爐煙淡淡雲屏曲,睡半醒,生香透玉。賴得相逢,若還虛度,生世不足。


    此後二人交往甚密,對彼此才華的欣賞讓他們成了忘年知已,據宋人陳鵠《耆舊續聞》中記載,周詞人晚年曾長時間住在李師師的金線巷,彈唱吟和,度過了周詞人最歡樂的一段時光,期間周美成填詞《洛陽春》給這位小了他近五十歲的紅粉知己:


    眉共春山爭秀,可憐長皺。莫將清淚濕花枝,恐花也如人瘦。清潤玉簫閑久,知音稀有。欲知日日依欄愁,但問取亭前柳。


    詞中已看出二人關係的親密,詞中的老周對李師師的描述已經超越了美麗的外貌,更加關注這位高處不勝寒的佳人孤獨的內心世界,以及對她的未來的關心,希望他的紅粉知己能早日找到好的歸宿,找個好人就嫁了吧!


    而宋人張端義筆記《貴耳集》則記載了周詞人與李師師和趙佶之間一段三角緋聞,則成為了北宋詞壇最膾炙人口的佳話。


    那夜月半彎,老周夜訪李師師,二人交談正歡,突然丫環來報說皇上也來了。


    李周二人都有些慌,雖說兩人是忘年之交,但孤男寡女夜處一室,被趙佶撞見恐怕跳進黃河也洗不清。讓老板知道自己勾搭他的小三,自己以後還想不想混了。


    隨著皇帝的腳步聲的臨近,正門被堵,跳窗不敢,周大詞人顧不得自己的文人形象,選擇了一個很不雅觀的動作——躲床腳。


    那晚趙佶心情很好,親手給李師師帶了江南進貢來的新橙,他驚喜的發現一向冷豔的美人今夜臉上竟然浮現出了莫名的羞澀,如初戀的少女,是另一種絕豔的美。


    那晚趙佶在金線巷和李師師溫存纏綿呆了很久,三更方離去,可苦壞了在床腳的老周。


    大詞人就是大詞人,李師師和趙佶剛走,從床腳爬起來老周靈感忽來,提筆寫下了他詞作中的代表作之一《少年遊》後方離去:


    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手破新橙。錦幄初溫,獸香不斷,相對坐調笙。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李師師回來後看到這首詞作,又羞又喜又愛,便經常彈唱起來,很快這首由周邦彥填詞譜曲李師師主唱的情歌便風靡東京,成為當年年度最受歡迎歌曲。


    趙佶聽說自己的小三出新作了,便特意跑來金線巷,要聽原唱,李師師臉紅著說聽了你的會生氣的。


    趙佶傻笑說我的小寶貝最新的作品我聽了怎麽可能生氣呢?快唱給我聽。


    不出李師師所料,聽了李師師唱這首《少年遊》後趙佶醋勁大發,拂袖而去,很快以一個名由把老周貶出東京。


    貶走假想情敵後,趙佶屁顛屁顛跑到金線巷,李師師卻不在,去給老周送行了。趙佶在金線巷坐了一下午,李師師方回來,愁眉淚睫,憔悴可掬。


    趙佶最看不得心愛的女人傷心,左哄右抱,李師師還是愁眉不展。


    趙佶不笨,知道李師師為何而愁,要討美人歡心,解鈴還須係鈴人。


    於是他半帶討好半帶醋意的問說今天去送周美成,大詞人沒給你填首詞。


    李師師淚眼婆娑的說有。


    趙佶說彈唱一遍給我聽聽。


    李師師撫琴彈唱了周邦彥剛剛寫下的《蘭陵王》(這也是周美成的另一首成名作):


    柳陰直,煙裏絲絲弄碧。隋堤上,曾見幾番,拂水飄綿送行色。登臨望故國,誰識京華倦客?長亭路,年去歲來,應折柔條過千尺。閑尋舊蹤跡,又酒趁哀弦,燈照離度。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風快,半篙波暖,回頭迢遞便數驛,望人在天北。淒惻,恨堆積!慚別浦縈回,津堠岑寂,斜陽冉春無極。念月榭攜手,露橋聞笛。沉思前事,似夢裏,淚暗滴。


    詞意淒美,趙佶完全沉醉在李師師美妙的聲樂中,陶醉了,半響才感歎說,這個周邦彥確實是個才子,難怪你喜歡他,這樣的人才不留在東京可惜了,改明兒我下道詔書,讓他回來當帝國皇家音樂學院院長(提舉大晟府)


    趙佶此為,半是討好美人,半是惜才,成就了一段傳奇佳話。


    李師師雖然受寵,但卻特行獨立,據元童天甕《甕天脞語》(該書也是野史閑話中第一次記載宋江圖歸,潛入京訪李師師的事跡)記載後來趙佶公然拉下遮蓋的“客商身份”,封其為李明妃、瀛國夫人,但從其它種種野史記載,李師師並未入宮,最重要的證據之一是《三朝北盟會編》在七十四卷引陶宣幹《汴都記》記載說趙佶被女真人軟禁開封城外青城時,要朝臣把自己的幾個寵妃送來,其中的名單上就有當時的另一個名妓趙元奴,而無李師師,據此大可推斷李師師並未入宮。


    而李師師的結局,則有好幾種版本,最官方的是《三朝北盟會編》和《李師師外傳》的記載,說金人入侵後,她捐出了自己全部的財產,助河北餉,鼓勵前方的將士英勇抗擊金軍。


    而金軍破開封後,金軍主帥撻懶早就對北宋帝國第一天後的美豔垂涎三尺,命臨時傀儡皇帝張邦昌一定要交出李師師,張邦昌帶兵去金線巷,卻沒有找到李師師,東京的市民們冒著生命危險藏匿起這位他們敬慕喜愛的女人,張邦昌於是在東京開展了地毯式大搜索,花了很多天的時間終於搜出了李師師,兵士將李師師帶到張邦昌麵前,一向溫柔的美女顯現出了她的剛烈,痛罵張邦昌賣國求榮,雖然她隻是一名娼妓,但隻侍候娛樂東京爺們兒,寧死不去金營受辱,罵痛快後李師師拔出金簪自殺,不死,折而吞之,氣絕。


    而根據其它的一些野史記載,李師師並沒有死,而是南渡,繼續重操舊業,但已衰老憔悴,已無東京時的傾城絕代,一名叫劉子翬的文人在南方遇見人老色衰的李師師,想起當年東京天後的風采,不禁傷感萬分,寫下了一首《汴京記事詩》雲:


    輦轂繁華事可傷,


    師師垂老過湖湘;


    縷金檀板今無色,


    一曲當年動帝王。


    無論是寧死不屈大義殉國,還是終老南方,李師師比起趙佶宮中的女人們都幸運得多,她雖然隻是一名地位低賤的角妓,但特行獨例傾國傾城的李師師在帝國崩塌後還是自己主宰了自己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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