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9章察探之於幻域(七十六)


    和想象中一樣,艾斯利爾宿舍裏的浴室非常大,浴池也是相應地巨大。他享受著煉金術學院的院長的待遇,住在這種豪華宿舍裏,也是理所當然。


    "這麽大的浴室,打、打掃不會很麻煩嗎?"伊萊恩納悶地問。


    "不是我負責打掃的,不知道。"小羊吐了吐舌頭,已經坐在他的小板凳上,開始清洗身體,"每天中午固定時間裏都有傭人過來打掃宿舍,傭人會用一些基本的念動力,足夠很輕鬆地把整個宿舍打掃幹淨了。"


    又是念動力嗎。用念動力打掃房間,真像法師們會做的事情。


    "在其他時間我的宿舍都是自動上鎖的,為了保證我的隱私。"小羊用水衝洗著身體,有無數白色泡沫從他身上被衝下。


    他的身體基本沒有變髒過,不管衝下來的泡沫還是他自己身上的毛發都是雪白的。這衝洗的意義僅限於把他身上的汗液衝掉吧。那孩子真是一隻純潔無暇的小白羊。可愛。


    而洛裏安這邊也在幫全身癱瘓的伊萊恩清洗著身體——雖然伊萊恩幾乎什麽都感覺不到。


    "嘿呀!"艾斯利爾已經最先衝洗完身體,往浴池裏跳,掀起巨大的水花,濺得洛裏安和伊萊恩滿身都是。


    "哥哥!"鹿人青年抗議道,"你可以玩水,但別對著我們玩。伊萊恩現在沒法動彈,要是被你撒過來的水嗆到怎麽辦?"


    "也不完全是沒法動彈吧?至少可以用念動力把臉上的水抹掉什麽的。"


    "這不是重點!"


    "行行行,你繼續保護著你的小寶貝吧。有了新歡,就嫌棄哥哥了是吧。"


    "胡說八道。"洛裏安嘟起嘴,轉過來看伊萊恩:"別在意哥哥,他吃完過多的甜食之後就會變成這樣的,這屬於是小兒多動症了。"


    伊萊恩沒好氣地傻笑。


    "你們要洗到什麽時候啊?快點過來泡澡啦!"小羊坐在浴池邊沿使勁拍打水麵。


    他剛才跳下去的時候灑出來很多熱水,但是有清澈的熱水源源不絕地從一旁的出水口流入,把流失的熱水補足。很明顯這個浴池是連通著某種供水係統的。也不知道法師們是用什麽原理建造這個供水係統的,難道是用魔術來燒水和運輸水嗎?


    "真拿哥哥沒有辦法。"洛裏安幫伊萊恩清洗完身體之後,自己也迅速而徹底地洗了一下身體,就抱著伊萊恩走進浴池。


    伊萊恩被安置在小羊身邊,他從這個距離可以嗅到一股清香的竹子氣味。那個味道不用多說,就是身位德魯伊的艾斯利爾散發出來的氣息。伊萊恩之前一直沒能找到小羊身上作為德魯伊的特點,現在他找到了。


    艾斯利爾頭頂上兩隻隱約冒出來的、小小的羊角,其實並不是羊角,而且竹筍的尖兒。它們看起來和羊角沒有太大差別,但是仔細看的話能看到竹筍一樣的紋理。那不足手指頭大小的小小筍尖,和小羊本身一樣的可愛。


    "話說……剛才那位斯內普教授好像有點眼熟,他難道也是玩音樂的人嗎?"洛裏安的發問打斷了伊萊恩的思緒。


    "你總算是認出來了?嘻嘻,斯內普是[深黑]樂隊的前成員哦,就在兩百年前呢。如你所猜測的那樣,他說[深黑]的鼓手。"


    "欸?深黑?……那個[深黑]?當時幾乎和我們齊名的樂隊?"


    "就是那個[深黑]。"


    "但是怎麽可能!那也是兩百年前的樂隊啊?他一個人類,活了兩百多歲?"


    "誰告訴過你他是人類的。他是半人半黑暗精靈的混血兒,有一半的精靈血統哦。他隨隨便便活個五六百歲沒問題吧。"小羊笑道,"你一時間沒認出來他,也是因為他已經老了不少,對吧?雖然半精靈也很長壽,但他們和我們德魯伊不同,他們的外貌還是會隨著時間推移而變老。當時在樂隊裏的斯內普還是個血氣方剛的小青年,現在的他已經是大叔了。"


    所以,其他生物即使很長壽,依然會隨著時間推移而不斷顯老。而德魯伊則是一直保持著他們變成德魯伊那天的樣子,一直"凍齡"下去。


    小羊就保持著這個十歲小孩的模樣活了五百多年,身體從沒有成長過。


    德魯伊之中,隻有洛裏安是例外。他是從初生嬰兒一直成長到十八歲的年輕人,然後從那一刻才開始"凍齡"的。


    "他、他是那麽厲害的音樂家,卻跑來當法師?"伊萊恩好奇地問。


    "很奇怪嗎?畢竟是兩百年前的樂隊了哦?也不是所有樂隊成員都那麽長壽的。他們大部分人現在要麽已經老死,要麽都玩不動音樂了吧?斯內普是那種很念舊的人,他的樂隊解散之後他就不會再去組隊了,自然得改行啊。"


    他居然因為這種原因而改行。而且他居然一改行就成了大.法師之塔的老大。離譜。


    "象牙塔之中這種人其實很多。原本玩音樂的人半路改行當起法師來也有;當著當著法師突然跑去當音樂家的也有。隻能說人選擇道路是自由的,一條路走不通就走另一條吧。


    我見過最離譜的是以前一個在象牙塔裏當見習法師的家夥,那小子笨手笨腳,做什麽都做不好。他最終放棄了法師的道路,跑去當了演員,甚至還拿到了那個舉世知名的金小人獎。"


    你們這些法師到底有沒有在認真專研魔術啊?伊萊恩心裏不禁吐槽。


    "是時代變了。"小羊用念動力取來一些飲料,讓它們和木盆子一起漂浮在水麵上,"以前的法師們都熱衷於追尋萬物的起源,[真理的彼岸]。他們深信真理的彼岸有著無盡的大智慧,以及超脫生死輪回的奧秘。


    但最近這一百多年來,真正願意花費畢生精力去追尋真理彼岸的法師已經不多。大部分法師根本不是為了追尋真理而專研魔術的,他們隻為了錢,為了讓生活過得更好。


    我不會強求所有法師都有遠大誌向,都為了追尋真理而窮盡一生。但是看到這些隻知道追逐眼前利益,放棄長遠利益的年輕人們,我總覺得很悲哀。他們很悲哀,這個業界也很悲哀。"


    他怎麽突然就聊起這麽沉重的話題來了。伊萊恩額角冒出一滴汗。


    不過隻有小羊聊起這種話題的時候,他才覺得艾斯利爾真正像個大.法師,而不是一個小鬼。


    "哥哥你呢?你有想過去追尋真理的彼岸嗎?"洛裏安又問。


    "我嘛……也許時間不太夠。"小羊拿起一杯飲料喝了兩口,"你知道的,我變成德魯伊都有近五百個年頭了。大概再過五十年左右,我就會開始[歸樹]。變成大樹的我就沒法自由行動了,思維也會在幾十年裏逐漸退化,徹底變成植物吧。"


    "哥哥……"看著自己的哥哥那樣一臉平靜地談論著自己的死期,洛裏安表情複雜。


    "我活得夠久了。我經曆了無數有趣的事情,我覺得我的人生足夠地美滿了。"艾斯利爾淡然笑道,"我隻想在最後這段日子裏好好陪著你們,特別是你,洛裏安。你是我最放心不下的弟弟。"


    "噢,哥哥……"


    拜托,他還能活五十多年耶。伊萊恩心裏吐槽。五十年已經很長了好嗎。換作是人類的話,五十年就是他們半輩子。既然小羊還能活五十多年,你們用不著搞得就像馬上要生離死別的樣子吧?


    "話、話說回來,你喝的是什麽?"伊萊恩隱約能嗅到一股酒味,覺得很不對勁,就問道——順便轉移話題。


    "這個?啤酒~"羊人德魯伊漫不經心地答道。


    "哥哥!"洛裏安嚷道,臉上一副[小孩子不能喝酒]的滿帶責備的表情。


    "噢,這個不是有酒精的飲料啦,這個是無醇啤酒哦,是用特殊的方法把啤酒裏的乙醇去除掉的飲料哦。"小羊自辯道。


    果然是有啊,沒有酒精的啤酒。


    "真、真的沒有酒精嗎?"


    伊萊恩還記得他被洛裏安和泰羅同時吐槽過,"沒有酒精的酒還是酒嗎"。


    "嚴格地說,因為製作精確度的問題,還是會留有少量酒精殘餘物。酒精含量大概是在0.4%吧。酒精含量低於0.4%的的酒都被定義為無醇酒,屬於可以被司機安全地飲用的飲料。不過喝多了依然會在那種吹氣實驗裏檢測出來酒精含量,依然有可能被判斷為酒駕哦。"


    伊萊恩想問的並不是這個。


    "嘿嘿……你想要喝一點試試嗎?"小羊壞笑道。


    "哥哥,別慫恿伊萊恩。"鹿人青年在一旁抱怨。


    "喝這個又沒壞處,反正沒有酒精,嗯,幾乎沒有。"


    "那、那麽我試試喝一點。"伊萊恩確實想試試這個無醇啤酒的味道。準確地說他是想試試啤酒的味道,因為他真沒太多機會喝,鑒於他喝一點酒精就會醉。


    "好,你自己拿一杯吧。"艾斯利爾允許了,"酒是冰的,你最好趁它變溫之前喝掉。你的念動力應該可以拿起來,不會讓酒灑在浴池裏吧?"


    "我、我盡量……"伊萊恩哼道,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杯酒。這個至少比用念動力控製湯匙舀湯,要容易一些。


    有一種冰涼而甘香的液體滑入他喉嚨裏。但是這個啤酒帶有啤酒花的味道,是那種很經典的用啤酒花做防腐材料的啤酒。所以那股輕微的苦味也留在伊萊恩的喉嚨裏了。他其實並不喜歡這個苦味,可是現代的啤酒確實大多有這個啤酒花的苦味,他沒有太大的選擇權就是了。


    一邊泡在熱水裏讓全身發熱,一邊和這種冰涼的飲料(且不管它是不是酒),確實是一種風雅別致的體驗。


    "好喝嗎?"洛裏安問,"如果你覺得頭暈的話,請一定要停止。"


    "暫、暫時沒有問題。"伊萊恩答道。這畢竟是幾乎不含酒精的啤酒,還不至於讓他醉倒。


    "洛裏安也喝嘛~就我們兩個喝,太沒意思了啦~!"小羊催促道。簡直就像一個酒鬼在給人勸酒。


    "哥哥你既然沒醉,就不要假裝喝醉。"鹿人青年沒好氣地說,拿起另一個杯子喝了一口。


    "嗯,味道還行。"他果然抱怨起啤酒花的問題來,"既然你們能製造出無醇啤酒,是不是也應該把啤酒花也去掉?"


    "笨蛋。沒有啤酒花的啤酒還能算是啤酒嗎?"小羊卻反駁道:"這已經是無醇啤酒了。再把啤酒花的味道也拿掉,它豈不是帶氣泡的麥芽汁而已嗎?"


    所以他們德魯伊三兄弟每個人都對啤酒有不同的定義。有趣。


    "其實我覺得麥芽味的汽水應該也挺好喝……"洛裏安一邊碎碎念道,一邊又喝了一口。然後他因為喝了有氣泡的飲料,開始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嗝。


    "抱歉。"鹿人青年紅著臉。他居然為打嗝道歉,就離譜。不過好可愛。


    伊萊恩笑了笑,順帶問道:"所、所以這個無醇啤酒是怎麽製作出來的?該、該不會是在釀造的時候就使用了什麽特殊的手段吧?"


    "噢,也有釀造的時候就限製酵母發酵的方法。不過對法師們而言,有更方便的手段。把釀好的啤酒抽真空就好了。"


    "抽、抽真空?"


    "因為酒精是比較容易揮發的物質,抽真空時會從啤酒裏迅速揮發出來。當然一點點的低溫加熱也是必須的。具體操作我就不說了,挺複雜的。"小羊又喝了一口無醇啤酒,"很多法師都需要保持清醒的大腦來進行研究,所以就不能喝酒。因此無醇酒在法師之間挺受歡迎的。有些法師搞懂原理之後甚至會自己買酒回來進行去醇處理,但是每個人的喜好和技術能力都不同,他們自製的無醇酒質量都參差不齊,有些甚至不能算是無醇酒。"


    ——也就是說,酒精沒有徹底被去除掉,酒精含量高於0.4%了。


    "你、你把做法術研究說得像是開車似的……"伊萊恩吐槽道。


    "法術研究可以比駕駛載具危險多了,失敗了可能會產生大爆.炸哦。不要小看法術研究啊笨蛋!"


    "好、好吧……"伊萊恩縮小了一圈。


    然後伊萊恩又開始覺得有點頭暈了:"嗯……這酒……?"


    "怎麽了?"洛裏安關切地問:"該不會連這個度數的無醇啤酒都能喝醉吧?!"


    "不……我還、還沒醉……隻是有點飄飄然的感覺。"


    "那是正常喝了酒的輕度暈醉狀態吧,"小羊哼笑道,"厲害了,0.4%酒精的無醇啤酒也能把你喝成微醺,你是有多不能喝酒?"


    "反、反正我就是……稍微沾一點酒精都有可能喝醉……"伊萊恩說話開始含糊起來,"天啊…這個沒問題嗎?"


    "你還是清醒著的話就沒問題。"洛裏安撫摸著伊萊恩頭,幫他按摩太陽穴:"要給你一點蜂蜜什麽的幫忙解酒嗎?這種時候還是別泡熱水比較好。"


    "我、我沒事啦…啊哈哈,啊哈哈哈……"伊萊恩倒是興奮起來,"不、不錯呢,整個世界好像變輕了啦……"


    "至少他沒喝醉。隻是人傻了。"艾斯利爾吐槽道。


    洛裏安白了他哥哥一眼。


    "不過這樣正好哦。我需要幫他催眠,把提升念動力的意識植入他腦子裏。微醺狀態放鬆一點反而更好。"


    "嘿嘿嘿……我沒意見…快來吧,來吧……"伊萊恩傻笑著。


    "他都這種狀態了,你還想著那種事情。"洛裏安掩臉抱怨。


    "應該說是,反正都已經這種狀態了,就順勢做點正事,嘿嘿。"小羊爬出浴池,"來吧來吧,趕緊回房間休息。我必須讓他進入半睡半醒的狀態,才能開始催眠。你幫他擦幹身體之後,就送到我房間的床上來吧。"


    "這聽起來有點糟糕,嘿嘿嘿……"伊萊恩繼續傻笑。


    "想法糟糕的人看什麽都是糟糕的,嘿嘿嘿。"小羊也回應道。


    "別鬧了,你們兩個都是。"洛裏安沒好氣地吐槽,把伊萊恩抱出浴池:"哥哥,請告訴我那個催眠術是絕對安全的。"


    "世界上沒有絕對安全的東西哦,就算你走在街上也有幾萬分之一的概率被車子撞死,或者被天上掉下來的流星砸死,或者突然心髒病發而死哦。"


    "你知道那種事情不會發生在德魯伊身上的,無論概率有多低。"


    "我隻是打個比喻啦!你個笨蛋怎麽都聽不懂別人的玩笑呢!"小羊一路小跑去拿大毛巾擦幹身體,然後隻穿上褲衩和小短褲就往浴室外跑。


    "請不要告訴我你平時都是這樣睡覺的。"洛裏安忙幫伊萊恩擦幹身體穿上衣服,他自己也穿上衣服,就跟著離開了浴室。


    "不,我平時睡覺連褲衩都不穿哦,當個裸.睡派不可以嗎?我有穿褲子已經很給你們麵子啦~"艾斯利爾笑道。


    洛裏安又沒好氣地搖了搖頭,抱著伊萊恩跟在小羊身後走,到達艾斯利爾的臥室。


    "今晚怎麽辦?"小羊問,"讓他睡在我床上可以。我要用[移魂石]發動催眠,幫他強化念動力,所以我必須睡在他身旁。洛裏安要跟我們一起睡嗎?我們可以在睡覺之前玩一會兒枕頭大戰哦。"


    "笨蛋哥哥。"鹿人青年紅著臉,"我就算了。我到一旁的客房裏睡。我把伊萊恩交給你照顧可以嗎?你……真的會照顧他的,對吧?"


    "放心交給我吧!我曾經幫還是嬰兒的你換過尿.布呢,你為什麽會覺得我不懂得照顧人?"


    於是鹿人青年的臉更紅了:"明明說好了不準聊我小時候的事情,哥哥你不守信是吧?"


    "嘿嘿嘿,你逼我的。你再囉嗦的話我就繼續聊咯,比如說你小時候尿床——"


    "嗷!夠了夠了夠了!"洛裏安慌忙把伊萊恩安置在小羊的大床上,"雖然有點早,但我去一旁的客房睡覺了。你們有事情就喊我過來吧。嗯,特別是伊萊恩。如果哥哥對你做什麽奇怪的事情,你一定要喊我過來製止哥哥哦!"


    "我、我會的。在他對我毛手毛腳之前。"伊萊恩笑著答道。酒勁還沒有完全過去,他全身都飄飄然的,說話不經大腦。


    洛裏安於是又沒好氣地搖了搖頭,"看酒精都對你做了什麽。以後還是別喝酒了,一滴都不要沾。"


    "啊哈哈哈哈……""嘿嘿嘿嘿。"


    然後鹿人青年就在小羊和白獅人少年的傻笑之中,離開了他哥哥的臥室。


    等洛裏安徹底離開之後,小羊才收起傻笑,壓低聲音對伊萊恩說:"我們可以開始了哦。不過在開始之前我得對你說實話。我要做的並不是什麽催眠術。通過催眠術激發你念動力的潛力也是可行的,但會花費很多時間。我有更快捷的方法,但這樣做風險會更大。


    洛裏安一定不會同意我這樣做的。但我不需要他同意。你才是當事人,我隻需要你的同意就好。"


    "所以,是、是什麽方法?"伊萊恩問。他被酒精搞得飄飄然的,但並不代表他真的傻了,他還是能好好地思考的。


    "把我學習念動力時的記憶移植給你就行了。"艾斯利爾答道,"我會把記憶壓縮,隻挑最精粹的部分,把大約兩年份量的記憶移植到你腦子裏。這樣一來,你就相當於接受了少則兩年,多則二十年的訓練,一口氣掌握了念動力的操作訣竅。"


    "這樣做應、應該會有很大的副作用,對吧?"伊萊恩警惕起來。天下間沒有白吃的午餐。


    "副作用就是導致你記憶的輕微混亂。嚴重時可能會讓你的人格和我的人格混淆,讓你的人格崩壞,甚至絕對領域崩壞。但那種事情發生的概率其實很低,大概是,嗯,萬分之一的概率?"


    就像是走在路上突然被車子撞死的概率嗎。


    "你願意貌這個風險嗎?"小羊問,"還是說,你希望留在我這邊進行為期一個月的訓練,直到你能完全掌握念動力為止?即使讓我照顧你一個月,我也不會介意。但我怕洛裏安等不了那麽久哦。"


    他是對的。敵人已經逼近了,嚴重威脅到洛裏安的生活。敵人甚至雇用傭兵團來襲擊洛裏安。而洛裏安他們甚至不知道這個巴迪恩議員的藏身地。再拖下去事情可就不妙了。


    "我、我沒意見。"伊萊恩於是答應道。也許是酒精給了他更大的勇氣,讓他去做一些更魯莽的事情。


    "如、如果我們必須這樣做才能以最快速度達成我們的目標,那麽就來做吧。"白獅人少年答道,"要、要怎麽做?移植記憶需要某種儀式之類的嗎?"


    "實際上,它比你想象中更簡單,沒有什麽複雜的儀式。"小羊取出移魂石,爬到床上,躺在伊萊恩身旁,"先用[移魂石]讓你進入魂體離脫的狀態,然後我也對自己做同樣的事情。然後我進入你的精神世界,把我的那些記憶複製到你的精神世界裏去,這就完成了。"


    "請、請告訴我你移植過來的都是些正經的記憶。我、我不會看到你的……嗯,不得體的樣子,對吧?"


    "笨蛋,我才不會把那種涉及自己隱私的記憶複製給你呢!"小羊吐了吐舌頭,"要複製給你的記憶,僅限於以前老爺爺教我魔術時的記憶吧。雖然那至少有二十年的份量,我不確定能不能把它們很好地濃縮起來。也許會摻雜進去一些無關的記憶。"


    "老、老爺爺?"


    "就是養大我的那位老爺爺。也是他懇求蓋亞大人把我變成德魯伊的。"艾斯利爾答道,"不用打聽老爺爺的事情了,老爺爺也是德魯伊,而且他很老了,四百多年前就歸樹了。我和老爺爺相處的時間還不到五十年。"


    不不不,五十年很長了好不。伊萊恩心裏吐槽道。你們德魯伊的時間觀念真奇怪。


    "我、我不知道打聽這個是否禮貌,"伊萊恩於是問,"你、你十歲的時候就被變成德魯伊,是迫不得已對吧?在那時候發生了什麽事情,讓你不得不這樣做嗎?"


    "不清楚。老爺爺從沒告訴過我。我自己變成德魯伊之後,也不會記得上一輩子的事情。"小羊滿不在乎地答道,"既然我都不記得了,那就無所謂了吧。為什麽要去糾結這個呢。而當我變成德魯伊之後,前五十年老爺爺把我照顧得很好,教會了我很多東西。我和老爺爺一起過得很幸福。


    在那之後我的人生雖算不上毫無波折,也總體算是一帆風順的。我沒有任何東西需要抱怨。我過好了我這一生,這就已經很好了。"


    "如、如果你堅持……"伊萊恩其實還是很想打聽艾斯利爾"前一輩子"的經曆,不過這事連艾斯利爾自己都不知道,就沒法問了。


    "別說了,我們開始吧。"小羊湊到伊萊恩身旁,直接把臉蛋擱在伊萊恩胳膊上,"我要抱著大哥哥一起睡,嘿嘿嘿~"


    "你、你這種時候裝成小孩,我也不會上當的哦……"


    "笨蛋。人家本來就是小孩,哪用裝嘛!"


    五百多歲的合法小孩麽……


    "所、所以你偏要叫我大哥哥嗎?明明應該是你更年長?"


    "嘿嘿,隻有我們兩個的時候才這樣叫啦。如果有洛裏安或者泰羅在的時候就不叫~"


    "你、你喜歡就好……"


    這時候小羊已經抱住了伊萊恩,頭枕在伊萊恩的肩膀上。伊萊恩能隱約感受到那個軟乎乎毛茸茸的身體。他有點懷念這種感覺,總覺得以前有個孩子也喜歡貼著他睡覺。是小西裏奧嗎?嗯……好像微妙地有哪裏不同。


    "大哥哥身上有股好聞的味道哦~"小羊貼在伊萊恩臉頰旁使勁吸貓,"就像是甜點的味道,好香甜啊。"


    "你、你更好聞。"伊萊恩隻好客套地回應道。雖然是客套但也沒說錯,羊人德魯伊身上的是竹子的清香,洗過澡之後這股清香沒有減退,而且更清新了。伊萊恩就像身處於雨後的竹林。


    "那麽我們開始咯。祝你有個好夢~"小羊笑道,然後把[移魂石]放在伊萊恩胸前,發動了那件神器。


    被[移魂石]影響,伊萊恩開始逐漸犯困,幾秒之後就被催眠入夢。


    那絕不是他自己的夢。更像是在他的夢中,看到了別人的記憶。


    "快點起來!別偷懶!"老法師拿起手裏的魔杖輕輕敲了一下孩子的腦袋。


    "嗷!人家已經練不動了啦!"孩子爬起來抱怨道,"好困啊好困,我就不能在地上躺一會兒嗎!"


    "你才練習了十分鍾,這麽快就犯困麽?你這個小懶鬼!"老法師很是嚴厲,繼續用魔杖敲孩子的腦袋。敲擊的力量其實很小,不過這樣高頻率地連續地敲打,讓人有點惱火。


    孩子抬起頭來看著那名老人。那是一名人類法師,很老了,而且他是在年老的時候才變成德魯伊的,就保持著這個老年人的外貌又活了好幾百年。即便如此,這名變成德魯伊的老法師也已經活了好長好長的年月,已經臨近[歸樹]之期。大概再過幾十年,老人就會進入大樹海之中開始沉睡,紮根土壤之中,逐漸化為一棵大樹吧。


    "你給我好好學習。"老人又催促道,"雖然蓋亞大人沒有命令我非得這樣做不可,但我學到的知識必須傳承下去,而你小子就是唯一可以傳承的人了。我無法忍受自己的畢生研究就這樣打水漂,請你好好繼承它們。"


    老人在變成德魯伊之前就是很厲害的法師,而且他當時就很老。貌似是害怕自己因為年事已高而讓畢生的魔術研究白白浪費,他才去懇求蓋亞大人把他變成德魯伊的。可是即使如此,老人還是一直沒能找到適合把畢生所學傳承下去的後繼者。就這樣又拖了六百多年,接近他的歸樹之期。他應該相當急吧。


    "可是人家隻是個普通人,哪有可能一口氣學完老爺爺你的畢生所學嘛!你這種填鴨式教育真的沒有問題嗎?"孩子抱怨道。


    "對於別的笨徒弟而已,有問題。所以他們不管怎麽教都學不動。他們的出身限製了他們的才華。人從出生起就被各種各樣的認知所影響,有時候這些認知會成為他們的枷鎖。"


    "但我就不一樣嗎?"少年問。


    他還記得自己重生的那一天,他的腦子裏一片空白。而老爺爺就那樣出現在他麵前,告訴他"一切都會沒問題"。他被一種莫名的安心感包圍,盡管他並不知道曾經發生過什麽。


    "你不一樣。你的認知被刷新了,你就是一張白紙,可以在其上自由地書寫傳奇。"老法師不帶感情地道,"而且你的天賦比任何人都強大。你光用身體去感受周圍的魔力,就能解析一個魔術的原理和構造。"


    這事老爺爺之前也解釋過給少年聽。好像是孩子自己所屬的種族特有的天賦。羊人們能夠"解析魔術",隻要他們近距離看過法師們施法就能理解那個魔術的原理。如果被那種魔術直接擊中,羊人們甚至會對魔術有更加透徹的理解。


    即便如此,老爺爺從來沒有用帶有攻擊性質的魔術去襲擊這個孩子。他的教導雖然很嚴厲,但他從不會主動傷害孩子。


    "我不明白。"於是孩子終究忍不住問道,"老爺爺你說我能[解析魔術],那麽你用你那些威力強大的魔術來攻擊我,不就好了嗎?也許我一下子就學會了它們。這不比你浪費十倍以上的時間來教導我,更來得方便?"


    "……那樣會讓你受傷。"


    "我是德魯伊哦?即使受傷也會瞬間自愈的哦?"


    "不要。"老法師依然堅持道,"再怎麽趕時間,我也不要用這種邪道手段讓你學會我的魔術。不行就是不行。相對地,你給我好好聽課,好好練習。我們的時間本來就不多了。"


    孩子歎了口氣,他知道自己想偷懶都不行。


    "現在,讓這一百個湯匙同時旋轉起來,各旋轉一百圈!要是上麵盛著的水灑出來一滴,你今晚就不用吃零食了。"


    "欸?!不要吧?零食可是我的生命啊!"孩子拖長語氣抱怨道。


    "少廢話!我還讓你吃晚飯,就已經很仁慈了!你這個小懶骨頭!"老法師繼續用法杖使勁敲孩子的腦門。


    如是又過去了好幾年。


    "對對對,就是這樣,把酒精從水分子中分離出來!"老人在一旁看著孩子施法,不斷地提醒和糾正道,"注意地心引力的影響,你會需要用上比平時更多一點的、垂直向上的念動力。用心去感受酒精分子和水分子的差距,根據這種差距把它們區分出來。"


    孩子根據老法師的提示來施法,把浮在空中的一大團液體球分離成兩個液體球,一邊是酒一邊是水。


    "你已經掌握了[分子煉金],能把有著不同分子構造的物質分離出來。這已經是精度十分高的煉金術了。"老人繼續說到,"接下來就是拿不同的物質來練習,感受各種物質分子之間的差距,來提升[分子煉金術]的精確度而已。"


    "既然有[分子煉金術],應該也有[原子煉金術]咯?"孩子好奇地問。


    "有。古代的[黃金魔術]就是涉及到[原子煉金術]的操作,盡管那並不是[黃金魔術]的全貌。"老人繼續監督孩子的魔術練習,一邊說道,"但[黃金魔術]幾乎無人能夠使用。中子、原子的微粒可比分子細小多了,想用微觀的念動力去捕捉原子微粒,把它們從一個分子之中拆解出來,幾乎不可能。


    想把原子結合在一起形成新的分子,更加是極其困難的操作。這個操作需要消耗巨大的能量。"


    "因為那個什麽[相對論]的原理?"


    "就是那個東西。我隻是個卑微的法師,不是科學家,所以我也說不清楚。但是原子之間存在所謂的結合能,你想把兩個遊離態的[單質氫原子]結合成[氫氣],需要付出龐大的能量。那個差不多就是一種人工核聚變的操作了。


    非常厲害的法師可以做到這種事情,消耗極大量的魔力強行誘發核聚變。但這種做法沒有任何好處,還特別危險,一般是沒有瘋子肯做的。"


    (這是連瘋子都不肯做的事情嗎……)


    "相對地,即使使用[分子煉金術],結合一些化學常識,也可以做到類似[原子煉金術]的效果。很多厲害的法師會使用類似的操作製造藥物。我不是這方麵的專家,你日後最好自己找些化學書籍研究一下,看能用[分子煉金術]做到些什麽。"


    "這種事情,有空再說吧~"孩子尷尬地笑道。這麽多年過去了,他依然討厭學習。


    又過去了十幾年,某個冬天的早上。


    "嗯……"老人的身體越來越衰弱,行動緩慢不說,走路也不利索了。


    他身上偶爾會長出些許枝丫,身體的動物活性逐漸消失,植物活性取而代之。他但歸樹之期已經迫在眉睫。


    "今天要進行什麽練習,老爺爺?"孩子湊過來問道。


    "今天不練習魔術。"老人卻坐在椅子上不動,低聲說道:"我們來講個故事好嗎,艾斯利爾?"


    "嗯,好吧。"孩子老實地坐下來聽。他知道自己能陪伴老爺爺的時間確實不多了,以前明明那麽嫌棄老爺爺那些老掉牙的故事,而現在他卻隻想多花點時間去聽。


    "這個故事要從遠古開始講起。"老人低聲說,"很久很久以前,古代人製造萬物,人類和獸人都出自這些造物者之手。你們的一族也不例外。


    但這些古代人並不是什麽好人,他們其實非常殘忍。


    他們把人類當作奴隸那樣使役,把獸人當作武器、農具那樣消耗。在古代人的統治下,所有人都過得身不由己。


    而你們的祖先……你們的遭遇是最慘的。


    你們的祖先被製造出來,並不是被當作奴隸使用、也不是武器或者農具。你們的祖先是實驗室裏的實驗動物,專門被用作各種法術測試。


    古代人在你們的祖先先生測試各種各樣毀滅性的法術,摧毀他們的身體,隻留下他們的腦子。


    你們的祖先體質特殊,有分析和記錄魔術的能力。即使被各種測試用的魔術毀滅了身體,隻剩下一個腦子,都可以提交分析報告。


    殘酷的古代人在你們的祖先身上做了很多很過分的事情。這世上大概沒有別的種族,會比你們的祖先承受過更殘酷和不公的命運了吧。"


    "這些我都知道,我都聽你說過了,老爺爺。"孩子催促道,"說重點。"


    "嗯?什麽重點?這裏沒有重點,我隻是想告訴你要小心古代神人族而已。我不會把你前一輩子的事情告訴你的,不用打聽了。"


    "老爺爺好壞的!小氣!這都不肯告訴我!"


    "即使你知道了,你又能怎樣呢?"老法師反問:"那裏有你能回去的家園嗎?那裏還有家人等著你嗎?那裏什麽都沒有,有的隻是遺棄了你的人。"


    "我說不定還有兄弟姐妹…親戚…什麽的……"孩子嘀咕道。


    "不,你沒有。即使你曾經有過,那些人也絕對不會把你當成他們的同族人了。"老人歎了口氣,雖然難以啟齒,但還是稍微透露了一些細節:"他們打算燒死你。他們實際做了。等我聞訊到達那個村子時,找到的是全身被燒成焦炭,奄奄一息的你。要不是我當時就帶著德魯伊樹種,也許你已經沒救了。


    人們總是懼怕與他們不同的存在。即使你曾經的同族人也一樣。你是羊群中的黑羊,你是能使用魔術的變異個體,當你表現出與他們的不同時,你就給了他們一個把你當作惡魔、燒死你的理由。


    我花了幾十年的時間慢慢改造你的身體,讓你擁有和其他羊人一樣的白色毛發。你也成為了德魯伊,和他們有所不同了。你能用魔術的事情,也勉強能糊弄過去了。


    但你還是不要接近你曾經的族人比較好。他們不是什麽好東西。給他們一個機會,他們會再次把你送上火刑架。而這一次,隻會把你傷得更重,無論身體還是心靈。"


    孩子沒有回應。有種憋屈的感覺在他心裏蔓延。


    "記住了,孩子。你已經成為了德魯伊。那群羊人已經不再是你同族人,德魯伊們才是你的同族人。唯有我們德魯伊不會背棄你。隻有德魯伊們會對你好。隻有蓋亞大人會持續地照看、眷顧著你。你知道自己不是世界上唯一的德魯伊,你也是有親人的,這就足夠了。"


    "也好……"孩子嘀咕道,心裏還是在意。


    "現在,去繼續練習吧。你必須在今天之內完成從水之中分離出溶解氧、從空氣中抽取氦氣、把二氧化碳分解成碳粒子和氧氣,這三個課題。你明明應該很忙的。"


    "好吧。"孩子答應道,但實際上這些課題他早就完成了,隻差晚上回來把一切演示給老爺爺看而已。


    他為自己賺取到一天的空閑時間,想去某個地方。他用念動力飛過去就能快速抵達,沒什麽困難的。


    晚上,孩子一臉失落地回到家中。


    "怎麽了?"老法師看到垂頭喪氣回來的孩子,問道,"今天的練習進行得不太理想?"


    "不。"孩子低聲答道,竭力不讓自己紅腫的雙眼被老爺爺看見:"練習都做完了。但是我有點累,我先去洗澡睡覺了。我明天會把課題演示給你看的。晚安。"


    "也好。"老人哼笑道,明顯猜到發生過什麽事情了:"至少你沒有受傷。"


    "嗯……"孩子往房間的方向走去。


    "你知道我為什麽一直如此嚴厲地教導你嗎?"老人又說,"為了不讓我的畢生所學失傳,這是其中一個原因沒錯。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我知道我無法一直照顧你,你必須照顧好你自己。


    這是一個殘酷的世界,艾斯利爾。它將會一直是。


    弱肉強食,適者生存,是無論過上多少個世紀都不會改變的道理。


    變成這副樣子的你,身體已經沒有成長的餘地。那麽至少,用魔術武裝起你自己,變得更強吧。不要讓任何人有欺負你的資本。即使爺爺沒法再保護你了,你也要保護好自己。"


    "我知道……"孩子跑進房間裏,把自己反鎖起來。他就這樣哭了一個晚上。


    時間不斷流轉,一百多年過去了。老爺爺已經不在人世,早已在大樹海之中化作大樹永久沉眠。


    孩子沒有停止練習他的魔術,為了把老爺爺教給他的東西發揚光大。他也來到了新的環境,進入了法師們的殿堂,一心求學。


    看到他隻是一名孩子,法師們露出輕視的神色;看到他是獸人,法師們都露出輕蔑地表情。


    但是當他說自己是德魯伊時,法師們的表情則變得更為複雜和難解。


    不管如何,借助德魯伊這個身份的特殊性,他糊弄過去了。他讓很多人以為他成了德魯伊,所以能使用魔術。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他的魔術變得更加精進。盡管在其他人眼中他永遠是個長不大的小孩,但人們也因為他的"天賦之才"而敬畏著他,逐漸稱他為大師。


    天才到底是什麽?


    是更強大的發散思維,更好的記憶力,更佳的反應速度,還是更縝密的邏輯?


    人與人之間,這些東西的差距其實非常之少,不進行懸殊必較的體育類競技,這些細微的差距甚至體現不出來。但人們就是喜歡用天才兩個字,來掩蓋一些人在背後付出的巨大努力。


    到頭來也許不是因為那些普通人太過平庸,而是因為他們太過慵懶而已。


    不知道過了多少年,孩子聽說到他的"弟弟"來到了這個世界上。德魯伊的親屬關係隻能這樣確定,由同一棵大樹上結出的同一批種子化成的德魯伊,就是所謂的兄弟。


    盡管是沒有血緣關係的兄弟,孩子還是想去見見他的弟弟。所以他去了。他出現在那名幾歲大的、尚且懵懂無知的鹿人少年麵前,笑著介紹自己。


    "你好,洛裏安。"他說,"我叫艾斯利爾,你的哥哥。從今天開始我們好好相處吧。"


    ——這次一定要好好陪伴自己的親人,守住這份難得的羈絆。


    因為,除此之外,他就一無所有了。


    伊萊恩睜開眼,仿佛做了很長很長的一個夢,一夢已是百年。明明是睡著了一段時間,但他醒過來之後非常困,仿佛在夢中世界活了百年,而且百年沒有睡過覺。腦子裏一片混亂。


    "你還好吧?"那個毛茸茸軟乎乎的孩子還抱著伊萊恩,貼在他胸前低聲問道:"你還記得自己是誰嗎,大哥哥?"


    "我是……"


    在那個瞬間,伊萊恩差點想說自己叫做艾斯利爾。但他打住了。然後他又想說自己叫做洛裏安,但他覺得這個答案好像也不對,又打住了。


    然後他像起自己的出身。想起那個在他出身不久就離開了家,永遠沒有再回來過的男人。想起和他媽媽一起住在一個小屋裏,過的那些封閉而平靜的生活。


    他想起日耳曼人獵殺猶泰人的那個暴動,他永遠失去了他媽媽。他想起自己被關在集中營裏,被其他猶泰人小孩起伏,茶點餓死。他想起被帶到研究所裏,被進行各種非人道的實驗。他想起被索裏斯王收養,遇到了雷歐。


    噢。雷歐。


    "我、我沒問題的。我是伊萊恩,我還是我自己。"他低聲答道,他的話語中有著力量。


    "很好。"小羊鬆了一口氣,"你在[移魂石]之中牽扯的力量比我想象中更大,從我這裏讀取到了一些不該讀取的記憶,我還以為你會因此而迷失自我,連人格都出現了改變呢。幸好你的自我比我想象中更強大,受到這種程度的記憶汙染還能保持自我。"


    記憶汙染嗎……也是呢,伊萊恩現在有了洛裏安和艾斯利爾的記憶力,而且他被移植了艾斯利爾大概上百年的記憶,差不多是伊萊恩自己一半的人生。這麽嚴重的記憶汙染,讓他差點迷進去,以為自己就是艾斯利爾了。


    "沒、沒事的,我還是我。我、我能很好地區分出哪些是我自己的記憶,那些是你的。"白獅人少年答道,"我、我不會被這點程度的混亂給打敗,請放心。"


    "如果你這樣堅持。"小羊咧嘴笑了笑,"等事情全部完結之後,我幫你把移植的這些記憶都移除吧,這樣你就不會有太大的負擔了。使用移魂石挺累人的,你應該很困吧?那就睡一覺吧。也該幫你換尿.布了,嘿嘿。"


    伊萊恩漲紅著臉:"你、你不用說出來的……"


    "啊哈哈哈你可是躺在我的床上尿了床哦,我就不能挖苦你一下麽?"小羊壞笑道,從床上爬起來,幫全身癱瘓的伊萊恩清理身體。


    因為尷尬,伊萊恩直接合上眼睛試圖睡著。他也無比困頓,保持合上雙眼的狀態不久就陷入了夢鄉。


    替伊萊恩清理完之後,小羊又往房間外走,來到了客房:"洛裏安,一切還好嗎?"


    躺在床上但是輾轉反側的鹿人青年,用困頓的雙眼看著他哥哥:"嗯,還是睡不著。"


    "你這個狀態維持多久了?在那家夥來之後就成了這樣子的?"


    "不。在他來之前,好幾年下來都一直這樣子。"鹿人德魯伊苦笑道,"有他在反而更好些,我睡不著的時候至少有些事情可做,能舒解一下困頓。"


    "你這樣下去可不行哦。"小羊於是跳到洛裏安的床上,抱著鹿人青年,"我把我自己借給你吧,嘿嘿。你可以對哥哥我撒嬌,可以把我當作抱枕,就像以前那樣。這樣應該就能幫助你入眠了。"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鹿人青年沒有反對,像抱著貓咪那樣抱住小羊,"哥哥還是和以前一樣軟綿綿呢~好可愛~"


    "當抱枕這種事,我還是非常有自信的啦~"小羊笑道,"你現在平靜下來了嗎?"


    "稍微。"洛裏安緊抱著小羊,合上眼睛放緩呼吸,"這讓我想起我們小時候的事情。哥哥真好呢,一直都不會長大,一直都這麽可愛。"


    "嘿,你居然羨慕我不會長大,我還羨慕你能長大呢!"小羊哼笑道,"要是我能長得像你一樣高大強壯,我能做的事情就更多了,就能更好地保護你和泰羅了哦。"


    "哥哥現在也有在保護我們。你做得已經非常好了。不管哥哥有沒有長大,我反正沒看出太大的差別。"


    "是嗎?嘿嘿。"小羊卻笑得像個單純的孩子,"洛裏安,如果下次你還是睡不著,我又剛好不在你身邊的話,你可以試著去把那家夥當作抱枕哦。我敢打賭他抱起來和我一樣,毛茸茸又軟綿綿。我確認過,不會有錯的。"


    洛裏安紅著臉:"哥哥你在胡說些什麽。我怎麽可以對伊萊恩那樣做,我和他非親非故,這不就是——"


    "沒事的啦,我保證他不會介意的。"艾斯利爾打斷道,"說不定他還很樂意,嘿嘿。"


    "真會這麽順利嗎……"


    "你是害怕做了這種跨越朋友界限的事情之後,以後也許無法跟他做朋友了,對吧?"


    鹿人青年觸動了一下。被說中了。


    "沒關係的哦。那家夥的內心隻是個小孩,他什麽都不懂啦。"小羊故意撒了個小謊,"你就把他當作你的弟弟來看待好了,你不一直都是這樣想的嗎。如果抱著他就能緩解你的失眠症,為什麽不呢?"


    "我會認真地考慮一下。但是當然,我會先征求他的意見。"洛裏安苦笑道。


    "你這個懦弱的性格什麽時候能改一下就好了。"艾斯利爾輕笑道,"好了,趁你能睡的時候,睡一會兒吧。我會在你睡著之後偷偷溜走,回去照顧伊萊恩的。"


    "好的…有勞哥哥了……"鹿人青年的聲音越來越小,逐漸陷入了半睡半醒的狀態。


    "晚安,洛裏安。"小羊充滿寵溺地低語道。


    回應艾斯利爾的,隻有洛裏安的輕微而有節律的鼾聲。夜色也逐漸變深了。


    哄洛裏安睡著之後,艾斯利爾也躡手躡腳地從鹿人德魯伊的懷抱裏掙脫,悄然無聲地爬下床,離開了客房,甚至離開了自己的宿舍。


    宿舍外麵,一個身穿黑袍的中年男子正在等待著小羊。


    "是什麽讓你花費了那麽長的時間?"斯內普教授問。


    "同時哄兩個小鬼睡著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已經可能快了啦。"艾斯利爾哼笑道。


    "明明你更像小鬼。"斯內普教授吐槽道:"所以,調查得怎樣?"


    "結果很有趣哦。那隻小熊果然接觸過[真理的彼岸],甚至還在[彼岸]待過一段時間了。"小羊壞笑道,"那個叫做什麽來著?[第五奇跡——境界創造]?那是很有趣的奇跡呢,是我們從沒見過的類型。我們身處的宇宙本來就是一種境界,在這個境界之中獨立創造出新的境界,新的宇宙,實在是違背常理的事情。他的能力從某種意義上是接近了神的領域。"


    "所有超越者的能力都接近了神的領域。否則它們便不會被稱為[奇跡]。"斯內普用平緩的語氣反駁道。


    "是的,我知道你想表達什麽。但是小伊萊恩的[境界創造]比其他的[奇跡]更接近神的領域。"艾斯利爾有點不服氣地哼道,"總之那是很不尋常的東西。"


    "如果你堅持。"教授沒有和小羊爭論下去。


    "接下來我可能要請一段時間的假,粘在那隻小熊的身邊觀察他。"艾斯利爾又說,"我不管你同不同意,象牙塔這邊找人先給我替班就是。"


    "值得嗎?"斯內普教授問,"扔下你的研究和授課,隻為了觀察一個超越者?"


    "少開玩笑。他是當今世上最接近[真理的彼岸]之人,在小老虎艾爾伯特死後,就沒有人能到達他這個水平了。他可能是我們到達[真理的彼岸]最強力的線索,而且他剛好是我弟弟的患者,他對我毫無防範之心。不趁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好好研究他一番,日後豈不是要後悔?"


    "你這樣說也沒錯。"斯內普教授低哼,"那你就去吧。但是答應我,做事要不著痕跡,演好你該演的角色。別讓他對你起疑,更不要被他討厭上。要是象牙塔和超越者們交惡,這對我們可是一個巨大的損失。"


    "我做事自有分寸。"小羊露出一副天真無邪的表情,盡管那是演技:"人家這麽可愛,世界上怎麽可能有人會討厭我呢?嘿嘿~"


    斯內普教授在喉嚨深處嘟噥了一下,露出一副"懶得理你"的表情,轉身就走。


    "嘿,今天的合奏不錯!"小羊揮手道,盡管對方沒在看。


    "哪裏不錯了,你們演奏得爛透了。"教授卻哼道,"枉我當年還是你們[綠色贖罪日]的歌迷。你們居然就這點水平?真讓人幻滅。"


    "人家好久沒演奏,退步了嘛~"


    斯內普沒有聽艾斯利爾的解釋,已經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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