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4章湮沒之於月隕(二百零四)


    "所以,你找到我們樂隊的唱片了。"晚上洗澡的時候,伊萊恩給蘭斯老爺爺擦背的時候,老青龍問道。


    伊萊恩頓了一頓:"怎、怎麽發現的?"


    "我住進來的時候,你們在忙著藏些什麽。弗裏曼不想讓我看到他新作的曲子,所以藏起來了。你藏的是唱片大小的東西,我猜那肯定是[長槍與玫瑰]發行過的其中一張黑膠唱片了。"


    "嗯…對的……"伊萊恩滿臉通紅地答道:"抱歉。"


    老爺爺的洞察力很強,而且能夠簡單地分辨出謊言,真的什麽事情都瞞不過他。


    "沒必要跟我道歉,我知道我的身份很快就會暴露的,隻不過沒想到會這麽快。"老青龍嗬嗬笑道,"你想收藏那唱片,隨你的便。但是請不要在我能聽到的地方,把它播放出來。那會……很尷尬。"


    "會、會嗎?那明明是你們樂隊全盛時期的名作?"


    "是的,但那仍然很尷尬。"蘭斯老爺爺摸著下巴,"在我眼前把那樂曲播放出來,就好像我在自戀一樣。就像是我在懷緬過去那些輝煌的時光,而且覺得自己已經老得玩不動音樂了似的。總之就是很尷尬。"


    "老爺爺你老當益壯,還是能夠繼續玩音樂的……"伊萊恩故意加大了力度,用毛刷在老青龍背脊上使勁刷。


    "是能玩得動,一些比較輕鬆的音樂的話。"蘭斯苦笑,"但是像以前那樣高強度演奏我最喜歡的鋼琴曲,恐怕是不行了。天啊,彈鋼琴真的是累得要死。我都不知道年輕時代的我為什麽要犯傻,設計出那麽離譜的鋼琴曲。讓現在的我張開手掌跨八度來彈奏都很有難度,更何況那個跨十度、十二度的……"


    "所、所以你為什麽從一開始要設計出那麽離譜的曲子……"


    "為了測試自己的極限在哪裏,哈哈。"老爺爺想都沒想就回道。


    伊萊恩額角冒出一滴汗。


    "我譜寫的那些高難度的練習曲,最初是自己無聊的時候寫著玩兒的。也有在周圍空無一人的時候彈著玩兒。但後來樂隊的成員趁我外出的時候來找我,看到我寫的譜子,就擅自把它發布出去。那時候真的是引起了社會上很大的爭議。到後來人們甚至還稱我為[鋼琴的暴君]什麽的。真是受不了他們。"


    (啊這……)


    "說實話的,我很不喜歡我那些高難度的鋼琴練習曲。"老爺爺苦笑道,"它們太難了,太小眾了。我認為音樂應該是雅俗共賞,任何人都能享受到其中的樂趣的。而那些純粹炫技、浮誇的練習曲卻背離了這個宗旨。所以我討厭它們,哪怕它們是我作出來的曲子。我原本應該把它們當作秘密一樣帶進我的墳墓裏去的,可惜它們還是陰差陽錯地被世間知曉了。"


    "但、但我很高興它們還是被發表了。那、那都是老爺爺你的心血結晶,不管你喜不喜歡它們,能留存後世都是好事。"


    "因此而導致我被人罵是[暴君],罵我的音樂[浮誇]、[炫技],也是好事咯?"老青龍尖刻地反問。


    "他、他們罵就讓他們罵,沒什麽大不了的。"伊萊恩苦笑道。


    "哈,不錯的答案,年輕人心態真好。雖然罵的不是你。"


    "啊、啊哈哈哈哈……"


    "你的天賦不錯,如果你真的想在鋼琴這方麵有更高的成就,你可以去試著彈奏那幾首[超人練習曲]。"蘭斯老爺爺用略帶惡作劇的口吻說道,"如果你看不懂樂譜的話,也沒關係,去唱片店把那幾首曲子的黑膠唱片搞到手,多聽幾遍就好。我相信你光用聽的就能記住它們。如果你努力練習的話,說不定有一天能超越我的成就哦。"


    "那、那麽,弗裏曼呢?"


    "那孩子嗎……"老爺爺露出困惑的臉色,"說實話,我認為他不管怎麽努力練習,最多隻能到達我的一半的音樂成就。他很努力,但他確實沒有那麽高的天賦。但願他也能在他自己的音樂裏找到屬於他的快樂和平靜,而不是盲目追求什麽成就。"


    這話已經十分委婉了,但這話還是十分無情。所以弗裏曼真的沒有什麽天賦,而音樂這種東西天賦還是很重要的,沒有天賦的人後天努力練習幾十年,都不及天才練習一兩年的成果。


    但沒天賦,就是人們不去努力的理由嗎?


    不是。


    不管是音樂還是繪畫或者其他物事,成果並不是一切,從中找到屬於自己的快樂和平靜才是真正重要的。


    伊萊恩給蘭斯老爺爺衝了衝水,發現又有些類似青苔一樣的東西從老青龍的背上被衝下來。前天不就剛給蘭斯老爺爺洗過澡嗎,這老人家到底多能長青苔啊?!


    "嘻嘻嘻,我來咯!"洗幹淨身體之後,老青龍笑著走向浴池。


    "啊,老爺爺,這邊這邊,這裏水溫剛好!"貝利早就洗幹淨身體,在浴池裏泡著了,正在玩他的小黃鴨玩具。


    "那我就不客氣了。"蘭斯泡進浴池裏:"嗬,真棒!~"


    "老爺爺可不要泡到中途就睡著了哦。"


    "不會啦,最多打一下瞌睡而已。"蘭斯老爺爺附和著貝利在開玩笑。


    那一老一少簡直就像是兩爺孫似的。


    "大哥哥也快點過來啦!"貝利催促道,"別等浴池的水涼掉再泡啊。"


    "我、我馬上來。"伊萊恩匆匆地洗幹淨身體,跑過去跳進浴池裏。


    "弗裏曼哥哥不來一起洗澡麽?"小狐狸笑著問。


    "那、那家夥比較害羞,怕被人看到他的果.體,也怕看到別人的。所、所以還是算了。"伊萊恩紅著臉答道。


    弗裏曼這時應該是躲在房間裏忙他的曲子吧,畢竟他的新曲有很多細節需要修改。


    且不管他,現在是泡澡要緊。伊萊恩躺在浴池裏,雙眼眯成兩道縫。


    噗呲!然後水就潑了他一臉。


    "貝、貝利?!——"伊萊恩怒道。


    噗呲!更多的水從另一邊潑了他一臉。很明顯老爺爺也參與其中。


    "怎、怎麽連老爺爺你也——"


    "因為,為什麽不呢?哈哈哈哈!"蘭斯爺爺和貝利一起"夾攻"伊萊恩,把水潑得伊萊恩滿臉都是。


    "太、太可惡了!"伊萊恩也奮起反擊,雙手一齊潑水,同時攻向一老一少兩個頑童。


    他們在浴室裏嘻嘻哈哈地打鬧起來,蒸汽中充滿了歡樂的氣氛。


    洗完澡之後,貝利跑去找他的小夥伴玩了。他和那隻小灰狼最近特別投契,他們約好了在房東的家裏打電子遊戲,晚一點才回來。


    蘭斯老爺爺犯困,就打算回房間睡覺。在他這樣做之前,弗裏曼紅著臉從那個房間裏跑出來,原來是一直在忙著打掃,盡可能地把他在那個房間裏的使用痕跡消滅幹淨。


    "是在清理地板上某些黏糊糊的痕跡嗎?"老爺爺開玩笑說:"老爺爺我不會在意的哦。"


    "才~沒~有!"弗裏曼的臉漲得更紅了。


    "不、不要捉弄弗裏曼了,蘭斯老爺爺。"伊萊恩苦笑,"早、早點休息吧,晚安?"


    "好的,晚安。"老青龍笑著走進房間裏。房間裏一會兒後就傳出他的鼾聲。


    "這、這樣真的好嗎?"伊萊恩低聲問弗裏曼,"和、和我們同住一個房間,你不會感到不自在?"


    "我想我暫時不會。"貓人少年耷拉著耳朵,"那些黑色的鬼魂不會在人多的地方出現,周圍的人越多越好。我想我得粘著你們一段時間,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


    "我、我不介意。"伊萊恩聳肩道:"但、但是隻有我們兩個的時候,那些鬼魂還是出現了。"


    "大概是因為我一個人待著的時間太長了,我不知道。"貓人少年歎道:"總之我和你們一起住。先這樣吧。但是在這之前,我可以問清楚一件事嗎?你和貝利……是什麽關係?真的隻是哥哥和弟弟的關係嗎?他好像粘你粘得不太尋常。"


    "你、你想表達什麽?"


    "你們——"貓人少年眯起雙眼,充滿疑惑地問:"你們的父母呢?你們兩個小孩從別的城市過來黃金之城奈恩,甚至沒有父母陪同?你們該不會和我一樣……是從孤兒院逃出來的吧?"


    "不,不是。事情比你想象中複雜得多。"伊萊恩首先否定了弗裏曼的假設,然後他順勢問道:"所、所以這裏的孤兒院到底是怎麽回事?可以解釋一下嗎?"


    "孤兒院就是孤兒院。這個世界總是有小孩憑空出現在某個角落裏,然後被人找到,送到醫院去等待父母的領養。但並不總是有孩子那麽好運,得到父母的青睞。那些總是沒人看得上,一直沒有被領走的嬰兒,過了一歲之後就會被送去孤兒院。因為你總不能一直給醫院添麻煩,不是嗎。"


    伊萊恩皺了皺眉頭。


    "孤兒院也和醫院嬰兒房差不多的性質。在那裏的孩子們無非是暫時被市政局的人照顧,等待年輕的夫婦過來領養。但沒人要的孩子終究是沒人要的……比如,我。"


    伊萊恩捏緊了拳頭。


    他確實不知道,至今為止弗裏曼都過著怎樣的生活。他能做的也隻是去理解、去猜測,雖然他多少都能猜到了。


    這孩子在一個沒有人願意愛他的世界裏,孤苦伶仃地過著自己的生活,人們隻是把他當作累贅。


    一次又一次,忍受孤獨。甚至也許,一個人生接著另一個人生,忍受孤獨直到無法忍受。


    而如今,他隻是想要找到"同類"而已。他以為如果伊萊恩和他一樣,他們就能互相理解,他就不會那麽的孤獨。


    但伊萊恩的回答一定會讓弗裏曼失望吧。他不打算在這件事上說謊,盡管他也不可能把全部的實情說出來。


    "我、我和貝利不是從孤兒院裏逃出來的。"伊萊恩搖頭道:"我、我想我必須跟你說清楚這一切,盡管難以啟齒。貝、貝利其實是我哥哥的兒子。我、我們的父母已經不在了,而且我哥哥也不在了。所、所以如今由我來照顧貝利,我的侄子。但、但我把他當作我的兒子那樣看待。"


    "這怎麽可能……你明明還這麽年輕,你的父母怎麽可能已經死了!你哥哥更加不可能死!……該不會是……自.殺?"


    是的。這個黃金鄉子宇宙裏的住民不會病死或者被別人殺死。這個世界除了極度年邁之人,幾乎不可能有人會自然死亡。除了自.殺之外,這個世界的住民根本沒有別的辦法在年輕的時候死去。而這個充滿歡樂、如同天堂一樣的世界,又極少有人會自.殺。弗裏曼當然是不可能理解的。


    他當然也不知道,伊萊恩和貝利是從"外麵的世界"來的。這個世界的法則在外麵的世界不通用。


    伊萊恩不想說謊,但他又不想戳穿這個事實,他於是用很無奈的語氣答道:"我、我知道你不會相信,但我哥哥是病死的。你、你可以把它看作是一種很罕見的情況,但雷歐確實是病死的。除、除此之外無可奉告,我不能說更多了。"


    弗裏曼露出吃驚的表情,愣住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回道:"好吧。雖然可能性很低,但這個世界很大,也許還有我無法想象的怪事,在外麵的世界發生著。你不像是在說謊,我能感覺到你話裏的真誠,我相信你。"


    "還、還有,我是大人。"白獅人少年補充一句道:"已、已經是足夠照顧好貝利的大人。不、不要小看我。"


    "大人麽——"貓人少年瞥了伊萊恩一眼,然後目光飄離開。然後他再瞥伊萊恩一眼,突然爆發出嗤笑:"噗哇哈哈哈……是的,我信了。你是大人哈哈哈哈哈。"


    "你、你欠揍是吧?"伊萊恩滿頭青筋。


    "哇啊啊啊不要打我~"弗裏曼自顧跑掉了,"我去洗澡啦——"


    "臭、臭小子……"伊萊恩看著弗裏曼遠去的身影,總覺得那身影裏又增添了幾分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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