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兩人,有情有義。”孟婆望著手心相向的雲宿和方泠芷,被壓抑在心底很久、久到自己都忘記的感情開始絲絲縷縷的重新複活。隻可惜複活也無濟於事,即使她有心,也無法讓麵前這兩人同時回魂。雲宿和方泠芷臉上堅定的表情,讓孟婆開始相信,或許臨行前的這段表白,對生時不能相戀的兩人來說,已經是一種福分。


    “飲下忘川湯,我們就可以投胎轉世了,是嗎?”雲宿望著伸手可及處,那血黃色的湯水看著讓人心悸。


    “步入黃泉頭不轉,近聞忘川心無漣。踏破奈何欲回首,及至望鄉空悲歎。回顧三生淚難斷,怎奈忘情至眼前。仰首飲盡此生淚,祈及下生不茫然。”孟婆不答,卻吟了首詩,感歎一聲,“此時並非飲忘川湯的時辰,要待一幹生魂得了判官的批示,到達此地方可。這忘川湯二位也知曉,飲下之後,便前塵往事盡忘,情情愛愛什麽的,都會化為一顆清淚,滴出眼角之後,世上再無你二人。”


    “仰首飲盡此生淚,祈及下生不茫然。”方泠芷細細品著這兩句,忽然揚起頭,對著雲宿綻放笑顏,“雲師兄,我要你知道,也要你記住,在最後的最後,泠芷與你一起,是開心的,即使是死,即使下一秒就要忘記,隻要身邊還有你,泠芷心滿意足。”


    如此的情深似海,雲宿怎能無動於衷。生前一切顧忌顧慮,此刻皆拋諸腦後,他緊緊擁住方泠芷,因為知道,如果現在還婆婆媽媽,那他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一定帶著後悔。


    這個懷抱方泠芷是熟悉的,也是一直期盼的,充滿愛意的擁抱。雲宿的聲音輕輕在耳邊響起,帶著幸福的溫度,“泠芷,我記得,我還欠你一句,我愛你。不是因為你長得像可馨,不是同情也不是安慰,我雲宿,愛的是方泠芷這個人。”


    方泠芷記得自己有很多幸福的時刻。小時候被母親和兄弟姐妹寵愛著;到了逍遙派遇到風瞿和月汐,那種惺惺相惜之感;在峨眉後山救下當康,被他腹黑吐槽;在死海之上遇到伏暉,那種一見如故;第一次知道愛一個人的感覺,與花墨排排禦劍而坐;摘星大會上看到雲宿大敗莫依依,弄得她灰頭土臉;摘得切磋大賽的桂冠……可是哪一次都不比雲宿的這句“我愛你”,幸福感來的迅速、來的強烈。或許這句話她已經等太久,因為她深深記得在那個大雪紛飛的夜晚,她與雲宿雖是緊緊相擁,卻不停口不對心的喊著“我不愛你,一點都不愛你”,那時候的痛楚和辛苦,在這一刻化為烏有,因為她知道,雲宿如自己愛他一般深愛自己,不然絕不會生死相隨。她真的夠了,這一生,她再無遺憾。


    這句“泠芷”,雲宿終於大大方方的叫出了口,每每於夢中,他都這麽親切的喚著方泠芷,可是見麵之後,便又換成了距離感強烈的“方師妹”。而這句“我愛你”,當初他便欠了秦可馨,如今他更是不能虧欠方泠芷。他做到了,這一刻他發現秦可馨已經不再重要,因為心中滿滿的,都是方泠芷。感應到方泠芷有力的回擁,雲宿不禁高高揚起嘴角,雖說在地府,卻遇上了千年來最幸福的時刻。


    “雲宿,我等到了,我終於等到你這句話,”方泠芷知道開心是該笑的,她平時也總是笑容滿麵,一直樂觀向上。可如今,淚水竟然劈裏啪啦的往下掉,止都止不住,“你可以忘了秦可馨,可以重新愛上我,我很開心,真的……”


    孟婆知道自己現在絕對是那個多餘看戲的人,才要退回竹藤椅上繼續閉目養神,就聽到虛空中傳來一句低低的聲音,“孟婆婆,安靜聽本王說。”


    這個聲音孟婆熟悉無比,正是鬼王的聲音。她剛要條件反射般的下跪,如往常般大呼“參見陛下”的時候,鬼王的聲音再度響起,“不必行禮,你隻要如往常一般眯眼聽著便是。”


    孟婆自是不敢違逆鬼王的意思,雖然大不敬,但還是照著鬼王的意思,躺回竹藤椅上,眯眼忐忑的聽著鬼王繼續道,“那男子乃是異獸之主,異獸族四大長老皆親自下地府與本王說了此事,現在本王耗費五百年道行使用龜息術,要悄無聲息的將異獸之主帶走。異獸族不能群龍無首,這件事情你得過且過便是。”


    鬼王的決定,誰敢忤逆?孟婆忙不迭的點頭,可是忽的又想起雲宿和方泠芷說過的話,小聲回道,“回陛下的話,異獸之主似是打定主意要隨著那姑娘一齊轉世……”


    “異獸能否轉世,本王與你都不清楚,況且異獸族的生死並不由我們做主,”鬼王的聲音似乎嚴厲了些,“本王決心已下,異獸之主必須回歸原位!他們所說的話本王也聽到了,本王能做的,就是最大程度的給他們時間。但本王的龜息術隻能堅持兩個時辰,如今兩個時辰已到,再不帶異獸之主回去,這五百年道行都要打水漂了!”


    “是,陛下。”孟婆小聲答應著,沒敢再吭聲。這一任的鬼王,雖說性子是極好的,但畢竟是一族之王,聲威顯赫,孟婆不敢多說什麽惹他生氣,況且既然他答應要救異獸之主出去,就不能反悔,總不能讓鬼族的信譽毀於一旦。


    ***


    雲宿隻感覺自己懷裏的溫度漸冷,睜開眼時,但見身處大殿之中,身旁是宮離、守澈、鳳翎、玉麟四大長老,再後麵龍椅之上坐著一個身軀凜凜相貌堂堂的男子。他連忙起身,左右望望,最後緊抓宮離的衣袖道,“泠芷呢?泠芷呢?”


    “王,你太傻了,怎麽能夠拋棄族民要與妖女投胎轉世?”宮離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能夠走到如斯田地,還不是因你那乖巧的女兒?”雲宿恨恨瞪著宮離,一想到幻錦想要弄壞方泠芷的肉身,他就恨得咬牙切齒。


    此話一出,倒是堵住了宮離的嘴。玉麟忙趁機扯開話題道,“王,您能夠從奈何橋安然而出,這都多虧了鬼王陛下耗費五百年道行,使出龜息術相救的。”


    即使雲宿很不願意被拉開方泠芷身邊能夠重生,但見玉麟不停眨眼,便知這是異獸族再度欠下鬼族一個大人情,此時就算出乎禮儀也該謝謝鬼王的。而從玉麟不斷後移的眼光中,很明顯那個英氣不凡的男子便是鬼王。雲宿起身,在玉麟的攙扶下到了鬼王麵前,拱手垂頭,恭恭敬敬的先行一禮,後才道,“多謝陛下相救。”


    “異獸王不必客氣,異獸族和鬼族向來邦交甚好,如今異獸王有難,本王怎會坐視不理?”鬼王說話倒是客客氣氣的,沒有一絲架子。


    “陛下可不可以將那姑娘也救出來?”雲宿倒是不賣關子直入主題。


    “王!”玉麟在一旁,都有點聽不下去了。鬼王好歹也是一族之王,剛剛才費了五百年道行把你救出來,你立刻讓他繼續救人?萬一惹火了鬼王怎麽辦?


    宮離、守澈和鳳翎也都捏了把汗,雲宿知道自己這麽做不對,但是要他眼睜睜看著方泠芷投胎,自己獨活,那他是絕對不願意的,“陛下,我自知欠陛下許多人情,此生已是無法償還的來。但現在時間緊急,孟婆婆說了,若生魂得了判官的批示,便可以入奈何橋,萬一泠芷喝下忘川湯,前塵往事盡忘,那我……”


    “夠了。”鬼王伸手打斷雲宿的話,臉上表情陰晴不定。


    糟了,鬼王這麽拉下臉來,估計後果不會好,雲宿這麽做,的確太過於強人所難。四位長老心裏七上八下,對著有恩於異獸族的鬼王,他們都垂下頭來,不敢再發一語;雲宿也忽的住了嘴,倒不是積怒於鬼王,畢竟人家剛剛才救了他,他隻是沒想到鬼王會如此突然的打斷自己說話——畢竟雖然在鬼族底盤,他也是一族之王,麵子總要過得去的。


    不想鬼王卻忽的哈哈大笑起來,這爽朗的笑聲總算讓剛剛把心提到嗓子眼兒的四位長老放了心。但聽鬼王笑過之後,一拍桌案道,“好,異獸王果然真性情,好漢子!本王欣賞你,況且本王早已答應四位長老,要將那姑娘的名字自生死簿的死簿上劃去。本王說話有一算一,有二算二,絕不會食言,異獸王放心便是。”


    雲宿本來焦急的心情立即豁然開朗,他立即再度拱手謝禮,“多謝鬼王陛下,陛下的恩情,異獸族將永遠銘記於心!”


    “無妨,無妨。”鬼王笑著打一旁拿出兩本手掌大約莫一指厚的書,一本黑色一本白色。他拿起黑色那本,翻閱半晌,才一揮狼毫筆,在上麵劃上一道,後又囑咐雲宿道,“此事,你知我知即可。生死簿本由我族判官掌管,本王不可隨意指派一人的生死。如今本王越界救人,還望爾等將此事保密。”


    “那是必然,鬼王陛下為異獸族做出如此大犧牲,若他日有需要,異獸族必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雲宿再度一拱手,許下承諾,以讓鬼王放心。


    ***


    遙遠的南洋,異獸族的皇宮之內,雲宿正悲戚的望著方泠芷寫下的幾句海誓山盟發呆。他已經這個樣子不知多久,不上朝、不出門、不見任何人,包括異獸之後幻錦,他現在隻想見兩個人,一個自然是朝思暮想的方泠芷,另外一個,就是親手設下這個圈套的若湖。他不解,他憤慨,他一度以為就算神獸大地破裂,異獸四處逃散,唯一不會背叛自己的人會是若湖。但如今,這份信任居然被這麽輕易的打破,他成了全天下最可笑的人。一個帝王,居然被一群大臣玩弄於鼓掌之間;一個帝王,居然被最信任的女子所欺騙,成了悲涼的傀儡。


    方泠芷。雲宿的手摩挲著方泠芷留下的字跡,心如死灰,若是若湖為後,他們尚有繼續在一起的可能。但如今在後位上的是那個任性刁蠻的幻錦,幻錦背後又有宮離撐腰,他這輩子還逃得開這個枷鎖嗎?


    “對不起,王不見任何人。”正思考著的時候,雲宿聽到外麵衛兵如是說著,似乎在攔截某個人。


    哼,雲宿心裏冷哼著,這些日子等著求見他的,都是些四長老手下的人,說的好聽,是來勸自己,其實個個都是來替宮離說好話的。


    “我要見主子,我必須見主子,我有話對他說!”


    不想,傳進來的居然是個女聲,而且還是雲宿最想聽到的女聲。不想其他,雲宿連忙推門而出,若湖果然容顏枯槁的立於門外,麵有急色。衛兵見雲宿終於推門而出,也聰明的沒有繼續攔下若湖。


    “主子,你聽我解釋,你一定要聽我解釋!”若湖說著,似乎身體虛弱的緊,隻向前一步的工夫,就倒在了雲宿懷裏。她這些日子過的也並不好,被玉麟囚禁在屋內,還設了結界。若不是婢女有情,悄悄幫她給結界破了小口放她出來,再修補結界,恐怕到了現在,若湖還是見不到雲宿。


    雲宿表情冷冰冰的,他攙著懷裏的若湖回了屋內,衛兵又將門關住,仿佛什麽都沒發生一樣。


    “你還有什麽好解釋。”畢竟一起那麽多年,兩人感情還是深厚。雲宿將若湖安頓在太師椅上之後,便又冷著一張臉坐在對麵。


    這樣的雲宿若湖從未見過,但她知道,這次的計劃雖然自己並沒有真的參與其中,但若不是自己魯莽,中了他們的計,現在雲宿也不會這麽痛苦。一念及此,她深深的低下頭,緊咬嘴唇,直到咬出血,才開口說道,“本來若湖沒臉再見主子,但因為若湖聽到了一個更大的陰謀,現在不得不來告訴主子。”


    “更大的陰謀?你們還有什麽更大的陰謀?除了將我這個異獸之主變相囚禁,還有其他什麽陰謀?”雲宿一字一句,幾乎讓若湖遍體鱗傷。(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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